<h3>黄浦知青插队50周年返乡纪念活动海报。新编咯冬代形象大使:裴琳</h3> <h3> 我有10个无梦的春秋,是在一首碧绿青翠的秧号子里度过的。我熟悉她悠扬美丽如泣如诉的走心旋律,但,我至今不知道这个秧号子准确的书写。按照我的理解其音译可能是格东里或克隆也或其他什么……谁知近日,有知青传过来一首江苏省歌舞剧院的民歌合唱,第一次知道这首秧号子的写法是《咯冬代》。不管这是不是官方的或标准的写法,我暂且借用了。</h3><h3><br></h3> <h3>2018年5月,泾河镇黄浦初级中学(原黄浦中学)<br></h3> <h3> 50年前,我插队的那个公社叫黄浦,一个被运河东和里下河所包围的逼仄水乡。社名叫得响亮,那是因为和1924年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时期创办的一所军官学校黄埔完全同音。这座著名军校培养出国军和共军许多卓越的将领。相传,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黄浦境域先后属吴、楚等诸侯国。秦汉属淮阴县。如此说来,这个弹丸之地还是很有些文化底蕴,并非蛮荒郊野。</h3><h3><br></h3> <h3>1968年10月,由南京乘船航运到宝应插队的中学女生</h3> <h3> 我与黄浦结缘是在那年10月里一个萧瑟的午后,从秦淮河畔的南京六中来此地插队种田。读了4年高中的我,毕业后成了五谷不分的农民。和我一同乘坐小火轮由长江南,经扬州邵伯闸过长江,进入运河东,先后有将近600名男女中学生,家境不同,年龄不等,身材不一。他们衣着斑斓,神色不堪,像是一支没有番号的部队,一个没有族名的部落。10年后,在一夜暴风雪后陡然羽化,在一场野火虐中凤凰涅槃,这支部队才有了自己的番号叫黄浦知青,这个部落才有了自己的族名也叫黄浦知青。</h3> <h3> 大约是在插队半年之后的春夏之际,小南风阵阵吹来,精气神抖擞了许多。从一望无际的青青秧田里传来一阵阵悠扬激越的号子声,起秧、挑秧、载秧的男女社员,一人领唱众人和,特别沁人肺腑:咯冬代——咯冬代哎——咯里咯冬代……</h3><h3> 我,第一次被告知这唱的是秧号子。黄浦先民传唱了数千年的宝应北乡民间小调。当时不懂采风,从来没有用心记录下它的歌词。即使有心,也会因为完全听不懂乡音方言而作罢。但,大致明白其歌词的意思或是谐趣男女情事的插科打诨,或是软化生活重负的自由释放,或是祈祷来年丰收的殷切期盼……咯冬代的古风,让我想起课堂上曾经念过的《诗经》名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h3><h3> 年复一年的耳濡,我也自然而然地学会放开嗓子,大声吟哦它的副歌部份,尽管有些沙哑,有些走调:咯冬代哩咯冬代哎,咯哩咯冬代……咯冬代在一望无际的古老田野上,自由播扬,如同风和风的撞击,那是千年不变的如黄土一般的脸庞和肤色;如同浪和浪的堆涌,那是鲜红的吐故纳新的血液和旗帜……我的《咯冬代》,它最初底色就是这样子的,一幅平面的黑白素描。</h3><h3><br></h3> <h3>1974年元旦,黄浦公社知青文艺宣传队在宝应县业余文艺创作汇演获奖后合影(马良萍提供)</h3> <h3> 后来,我逐渐知道和《咯冬代》一起厮混一起成长的,不是我一个孤魂,而是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黄浦知青。初涉人生征旅,乍登社会舞台,黄浦知青并无多少特长和优势,除了吹拉弹唱和一堆中西乐器。于是,插队伊始,全公社13个大队,队队有了知青文艺宣传队。他们自编自演自唱,频繁出现在各大队部和田头麦场,并到公社广场舞台巡回演出,成为一时之盛。不久,各大队的文艺精英又汇总到公社文化站,组建成黄浦公社知青文艺宣传队,以配合各项政治运动和农村中心工作,并在县里专区里频频获奖,成为宝应县最有实力最有影响的知青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一班最俊秀的帅哥,最娇美的靓女,用青春和激情的绝活,活跃在那块古老而贫瘠的水乡群众文艺舞台上。当然,我只是吃瓜分子,只有看的位子和听的份儿。</h3><h3><br></h3> <h3>1970年7月30日,黄浦公社知青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为南京市赴宝应上山下乡慰问团演出合影。左三,裴琳(汪家菲提供)</h3> <h3> 2017年夏天的一个闷热午后,泾河镇志办公室郝主任用微信命在下编写镇志中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章节。在和当年黄浦知青文艺宣传队掌门人王长春、黄旭维的分别访谈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提到当年黄浦有一支曲子唱得响,影响大,多年后还为黄浦乡亲传唱,那就是宝丰大队知青裴琳用当地曲谱和语方言编创演唱的插秧号子。彼时,我蒙蒙眬眬,以为这只是一支普通的水乡民歌,并没有放在心上,根本没有意识到插秧号子就是《咯冬代》。</h3> <h3>1972年8月,裴琳在宝丰为知青歌唱(刘瑞华提供)</h3> <h3> 顺着这条线索,2018年春节前夕,我回到宝应档案馆查阅一份《黄浦公社知青花名册》,1969年5月18日编制的。在宝丰大队48名知青的倒数第二名,25位女知青的最后一名,我看到“裴琳”被蓝色圆珠笔细碎地分散在姓名、性别、年龄、文化程度、几届毕业、是否团员、原住市县、区、学校、插队日期年、月、日、落户性质插队、投亲回乡、插队公社、大队、生产队等17个窄小的格子里。裴琳被格式化被碎片化了。她在14个已经填写的格子里是这样的:女,20岁,高中,南京,朝阳区,七中,1968年,10月,25日,插队,黄浦,宝丰,侯家。剩下还有3个没有填写的空白格子,孤零零的,特别显眼,其中一个是团员项。<br></h3> <h3></h3><h3>1969年5月18日编制的《黄浦公社知青花名册》封面(原件存宝应县档案馆)</h3> <h3> 查阅这份档案时,我很诧异在这份不可谓不重要的花名册上,居然没有出现“家庭出身”和“本人成分”这样两个带有岐视性的社会选项。不可思议!要知道在那个强调“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日月里,不知是出于疏忽或是其他什么缘故,表格设计者竟然敢冒如此之大不韪而没有使用这样的身份代码,而同一时期的其他登记表或统计表,比如说招工招干、入团入党、先进积代(积极分子代表)等表上,都赫然标有这样两个必填项目。</h3><h3> 陈年的登记表,纸泽发黄,散发着薄薄的霉味,好像已经被人们遗忘许久了。接待我的馆员认真地说,这些知青档案很少有人来查阅翻看。南京来的,你是第一个。</h3><h3> 那陈旧沉淀的蓝色笔迹仿佛是昨天填写的一样,显得清晰细腻,呼之欲出。裴琳在表格里望着我,茫然若失。我在表格外望着裴琳,若有所思。裴琳于我最初的印象,全部所有,仅此而已。</h3> <h3>2018年5月20日,黄浦知青插队50周年返乡纪念活动组委会第三次工作会议在宝应举行</h3> <h3> 今年5月20日,小满时分,随几位知青朋友赶到泾河镇参加黄浦知青插队50周年返乡纪念活动组委会笫三次工作会议。在商议返乡纪念大会中黄浦知青和第二故乡文艺联欢节目时,一位小我一轮还多的镇领导悄声问我:那年我在黄中(黄浦中学)读书,听过一位高个子的女知青唱的《咯冬代》,真好听。这次返乡,她来吗?我一时语塞,哑然寂落,不知如何回答是好。</h3> <h3>2018年5月25日,舒耀文在宝丰大队知青紫藤大院聚会上深情演唱《咯冬代》(耿春玉提供)</h3> <h3> 不想几天后回到南京,看到宝丰大队知青聚会后转在返乡活动群里的一段视频,只见舒耀文收敛笑容庄重地站起来,满座知青个个凝重肃穆。不一会儿,舒耀文深情地哦唱:咯冬代咯冬代哎,咯里咯冬代,天上星星朝北斗……</h3><h3> 歌声像是从幽静山涧汩汩而出的一股清泉,像是从遥远天边飘飘而来的一团白云。我蓦然想到这不就是裴琳编曲编词的《咯冬代》吗?宝丰知青在思念,在追忆……就在那一瞬间,一股热流从心头滚过,两行老泪在脸上流落。此时,《咯冬代》的人和歌已经融合为一体,化为立体为彩色为戏剧了,主角终于亮相,歌声响起来了……</h3> <h3>1970年冬,黄浦公社知青文艺宣传队在南京玄武湖合影。左四,裴琳(马良萍提供)</h3> <h3> 我插队的公社叫黄浦。我插队的大队也叫黄浦,黄浦公社所在地,紧贴大运河东堤的淮江公路旁。那个年头,公社革委会每年开一次三干会(公社、大队和生产队三级干部会议)。那时黄浦堆上,没有招待所没有旅社,所以从东面上来的各大队会自带柴草和粮食,挑的挑,背的背,在周边的各生产队寻找一个落脚的黄浦人家,作为他们搭伙憩息的场所。记得那是1970年前后,一个农闲季里,三干会连带知青文艺汇演。那天,几百号农村干部席地拥坐在黄土广场上,翘首以待黄浦知青的文艺演出。<br></h3><h3> 舞台是用黄土垒起的略为隆出的土台。没有帷幕,大幕是绘有葵花向太阳热爱毛主席宣传画的公社山墙。太阳权且是全方位的灯光照明。好在还有一套扩音设备,可以放大声音喊话。参加汇演的各大队知青很兴奋,跑来跑去,喊来喊去,忙碌成一团。</h3><h3> 当主持人宣布下一个节目是宝丰大队知青裴琳等演出秧号子《咯冬代》时,全场交谈声嘈杂声渐渐平息。我掺和在乌丫丫的“三干”中,远远仰望舞台。只见舞台中央,裴琳亭亭玉立,身材高挑,曲线分明,“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她容貌姣好,素颜朝天,“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犹如清水芙蓉一般。这就是“苦不过二黄”的黄浦知青?我揉揉年轻的眼睛,定神凝视初见其人的裴琳,始信天女落九天。裴琳,我生命中见过最美丽的女知青,没有之一。</h3> <h3></h3><h3>2008年,油画《太阳雪》,王亚卿作 </h3> <h3> 平日里一向空旷开阔的广场,突然间变得狭小拥挤起来。收工的社员,放学的学生,路过的行人,从村口、巷口、渡口自然汇集在广场中央,里三层外三层,将舞台围得密不透风,一睹南京知青裴琳风采。望着这些古风纯朴的黄浦乡亲们如我一样惊艳的盛况,脑海里悄然浮现出古乐府中曾经歌咏的一个汉代场景:“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h3> <h3>1970年7月夏,黄浦公社知青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女演员合影。左二,裴琳(汪家菲提供)</h3> <h3> 宝丰知青,现代罗敷,秀而不媚,清而不寒,落落大方地抬起头来,向台下一盼。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左一顾右一看,连那站在远处犄角旮旯里的人,都觉得裴琳看见我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说。就这一眼,满场子里便鸦雀无声,哪怕是最轻微的咳嗽声喘息声也听不见了,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h3><h3> 咯冬代咯冬代哎,咯里咯冬代,天上星星朝北斗……歌喉遽发,一曲天籁,字字清脆,声声宛转,如玉珠落盘,银瓶迸裂;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或缓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转腔换调之处,百变不穷,让一切歌曲腔调俱出其下,叹为观止。广场越发寂静……</h3><h3> 舞台上的《咯冬代》比起乡民们在田野里唱惯听惯的,更加委婉纯净明亮。曲是沿用原有民间小调并加以调理,五律十二音更有韵味。词是近时翻作的歌唱人民领袖歌唱水乡新貌的新词。听得出来,当然更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家教有方、训练有素、颜值有致的歌者。她将各部位音腔调度得自然到位,运力发音恰到好处。音域分明,高音如祥凤冲向云端,低音似蛟龙潜入渊底。</h3> <h3></h3><h3>2007年,青春纪事之七,水中割麦,木板•坦培拉。刘孔喜作</h3> <h3> 天籁之音,全场凝神静听,长幼高下全都徜徉陶醉在《咯冬代》里。歌声飞翔,仿佛拂晓时分,一只掠过万顷碧绿的布谷鸟,百啭千声。动人的旋律变成千万道绚丽的霞光,照亮黄浦广场上空。欢快的音符盘旋回荡在大溪河两岸,久久不息。歌声悠扬淳朴,字正腔圆,将一声声,一字字,缓缓送到你的耳轮深处,悄悄栖息在你的心巢,轻轻拨动着你的心弦,回荡在你的心谷之间,激起一阵阵涟漪,引起强烈的互动和共鸣。歌声,如同一泓潺潺的细流,洗涤了你的心灵;歌声,如同一缕灿烂的阳光,照亮你的心扉;歌声,如同一阵微微的春风,拂去了你的悲伤……</h3><h3> 此时此刻的《咯冬代》,既飘散着古老水乡泥土稻麦的浓郁芳香,又鼓动着城市姑娘现代范儿的新鲜气息。对于黄浦乡民来说,无论男女长幼,咯冬代只不过是一首传唱千载、耳熟能详的水乡小调,从未见过抑或听过一位城里姑娘能用方言歌唱演绎得如此曼妙舒朗,如此耳目一新。正如一位古代乡贤赞许过的那样“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看着并听着台上的妙人,台下的我当然也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的慷慨和叹喟。正在沉醉之际,忽听霍然一声,人歌俱寂。这时,台下突起欢呼,劲爆掌声,轰然雷动。</h3> <h3>2007年,青春纪事之八,小憩麦垛,木板•坦培拉,刘孔喜作</h3> <h3> 那时年少,孤陋寡闻,我无从知道裴琳运用了什么音乐元素和手段,赋于《咯冬代》前所未有的色彩,形状和温度,还有揉和此中的情感故事,做到雅俗共赏,尽得音乐风流,形成了一种全新的音乐气象,让整个广场如痴如醉。要知道你我在黄浦的时候,正是空前绝后的文化沙漠季,全无如今流行的民谣、爵士、摇滚、英伦风、拉丁风等各式曲风作为参照。</h3><h3> 如今想想,如何提高歌唱在空间的听觉表现力和冲击力,形成新编咯冬代深厚华滋的音乐效果,肯定是知青裴琳为之废寝忘食的朝夕课题。她在思考摸索,她在暗地里使劲。她找准并立足自己的音域,同时又广收博取;她着重理性分析,同时又注重神韵。她把一丝不苟的匠心安排寄托在情寄八荒的韵律之中,将别出心裁的构思安顿在严格的法度之中,终于在民歌天空中形成了属于自己风韵的旋律烟云。在我的听觉记忆中,裴琳的音质纯粹耐听,音色高贵华丽。如果我的听觉判断力还算准确的话,我以为裴琳不属于那种音色秀媚柔美,适合演唱那些优美流畅的抒情旋律的抒情女高音一类的歌者。裴琳属于那种声色浑厚壮美,适于演唱富有戏剧性的,激情深沉的戏剧旋律的戏剧女高音一类的戏剧抒情歌者。除了天赋歌喉外,毫无疑问,裴琳的旋律烟云同她的全部阅历遭遇以及人生感悟体味有关。还有,不得不说的是,正巧黄浦有一首千年之遇的《咯冬代》在等着她。</h3> <h3>2008年,1968我们,双联画左,赵雁潮作</h3> <h3> 我从来不认为“知青”是一种荣誉和待遇,也从来不认为“知青”是一种耻辱和罪过。但是,作为一次史无前例的城乡往返迁徒,颠覆性的候鸟式的社会骚乱,的确是一代知青独特的徽章和底气。插队虽然是被动的,但它毕竟给了整整一代人以深度的触摸、辽阔的阅历和独特的感悟。至于,你由此从中换取到什么受益到什么,那就完全在于各人的修行和造化了。</h3><h3> 裴琳插队在宝丰大队侯家,和三个同样美妙的女生生活多年。宝丰和黄浦大队虽然同属一个公社,相距不过10多里路。但,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迄今也没有缘份踏进宝丰地界半步。好多年后,我是从宝丰知青的文章和叙述中,知道插队那年宝丰有2000多亩土地和2000多个社员,知道那里居然没有一所初级小学和文盲遍地,也知道正是宝丰的几十位男女知青,用自己的心血和辛勤结束了这个历史。</h3> <h3>2008年,1968我们,双联画右,赵雁潮作</h3> <h3> 但,有一点 ,我是确信的:无论是宝丰还是黄浦,花是一样自由开放,鸟是一样自由飞翔,虫是一样自由鸣叫的……同样的太阳月亮,同样的四季轮回。这里和那里的人和植物、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都有无限的本领和无际的自由,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黄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愿意开一个荒花就开一个荒花,愿意结一个瓜就结一个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朵花也不开,一个黄瓜也不结,也没有人唯它是问。田里的禾苗和村头的树,愿意长多么高就长多么高,愿意结什么籽就结什么籽。你我,知道劳累了,泛睏了,就在屋檐下或田埂上随便找个阴凉的地方躺下来。不用枕头,不用席子,扯过草帽遮在脸上就睡了。</h3> <h3>1972年12月29日,宝应县上山下乡代表大会黄浦公社全体代表合影(伍光荣提供)</h3> <h3> 还有一点,我同样确信:两个大队的知青,都有着差不多的身世和阅历,差不多的苦闷和拼搏,差不多的处境和出路……当年,我们的父辈正在被批斗蹲牛棚,正在用他们已经佝偻的脊梁为我们撑起一片或大或小的苦难天空。我们眼看恢复高考升学无望。即使恢复,我们当中许多人也会因为家庭出身和其他的什么缘故与大学深造无缘。出于同样的原因和政策,也让我们于入团入党参军招工提干无门无路。到农村到边疆去插队落户成了我们的无选之选。即使如此,我们也只能成为黄浦知青,要知道在我们之前先走的内蒙知青、农场知青也是拒绝我们的。</h3><h3> 是的,当我们被放逐时,我们庆幸在都市和蛮荒之间,在繁华和悲凉之间,在彼岸和此地之间,在上天和入地之间,找到了一个中间地带——黄浦人民公社。我不敢说,这是一个诗意栖身的场所。但,至少我们在黄浦,可以多少忘却所有陈规习俗对青春的扼杀,对另类的折磨;可以多少打捞一些习焉不察的容易被嘹亮口号所忽略的东西;可以多少感受一些我们在被“社会化”和“习俗化”前的美好自由,自在欢愉,物我两忘。</h3> <h3>1970年冬,黄浦公社知青文艺宣传队南京玄武湖聚会,裴琳在划船(汪家菲提供)</h3> <h3> 无从知道裴琳在宝丰和后宝丰生活中的细碎琐杂。但,我肯定知道这样的一位女性,即使在宝丰可以获得片刻的安稳和恬静时,其内心也总是风暴暗湧,惊涛拍岸。不管身世家事和柴米油盐中有多少的不尽如人意,难以启齿,但歌唱时却完全换了一个人。她绝不会把自己身上的不幸带到歌声中,绝不通过舔吮自己的伤口来感动他人。她绝不将自己的不快和疼痛放大并咀嚼。在她看来,那样的歌声将很快就会挥发和风化,变成泡沫和垃圾,不值一提。相反,她以慈悯之心对待他人的快乐和不幸,并抱有深深的同情和理解。多年的练习和思考,裴琳已经懂得如何用力和惜力,懂得如何将自己的歌喉、自己的歌唱与外面的世界粘得紧些更紧些,亲些更亲些。所以,只要放开歌喉,她身上的一切负累都神奇般地消失了,惟将欢乐和愉悦带给他人。</h3> <h3>2010年,如花岁月,油画,王国斌作</h3> <h3> 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个年轻懵懂的靠本能和良知生活的美妙女子,必定成为世俗生活坚定的超越陈规者,有力量的“开疆拓土者”。在黄浦,大多知青和裴琳一个样子,都是一朵花,一株苗,一棵树。站着站着,站成了一道风景;走着走着,走成了一个传说。</h3><h3> 人生逆旅是单行线,遇见就是遇见,错过就是错过。有时一瞬就是一世,而一世未必有此一瞬。自从黄浦广场见过裴琳后,几十年间,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的身影,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歌声。</h3><h3> 这场既没有开始也没有截止的美丽邂逅,甚至谈不上是一种邂逅,让我震撼,也让我寂寞。很长时间以后,我才懂得裴琳的《咯冬代》是她生命的等价交换物。不同的存在之间,不同的映照之间,生命创造了另外的生命,美丽置换了另外的美丽。我隐约感到一种困惑一种恐惧:如此的歌者能是生命的高手吗?当然,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是生命的高手。</h3> <h3>2007年,知青之歌,油画,刘昌文作</h3> <h3> 作为曾经知青的我,10年黄浦生涯已经化成自己的血肉、骨骼和神经。对于知青的点滴动静,往往比较敏感比较关注。《知青之歌》便是其中的一个事项。我听过或听说过的至少有二三十个不同版本,比如南京的江浦知青之歌,云南的成都知青之歌,重庆知青之歌,北大荒知青之歌,哈尔滨知青之歌等等。时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50周年,还出现了插队海南的广州知青组歌《岁月甘泉》、以及自我标榜为《中国知青之歌》等等。相比较《咯冬代》而言,这些知青之歌都远远不及,都有先天的缺憾和错位。它们大都是知青单方面的抒怀或感叹,或是对城市家乡的思念,或是对个人命运的感叹。这些歌曲大都仅仅在部分知青中传唱,很少或者几乎没有在插队地得到乡亲的认可和赞许。而《咯冬代》不同,它不仅属于黄浦知青自己的改编和创作的作品,相互传唱,而且得到第二故乡乡亲的认可和怀念,至今还在传唱。</h3><h3> 《咯冬代》能够成为黄浦知青之歌吗?我想说是,但又嗫嚅。</h3><h3> 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香火氲氤中,在《咯冬代》飘渺中,默默祈祷,悄悄吟哦:无邪的裴琳,美丽的裴琳,永远的裴琳……</h3><h3></h3><h3> </h3><h3> 2018.05.31</h3><h3></h3><h3><br></h3><h3>邓小文供稿;</h3><h3>刘瑞华、马良萍、汪家菲、伍光荣、谢红兵等供图;</h3><h3>王富强提供背景音乐《秧歌声声暖心窝(咯冬代)》;</h3><h3>谢红兵制作</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