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火柴的小男孩

张春霖

<h3>  “谢辽沙,谢辽沙!”随着妈妈绵柔的呼唤传来,楼上窗户扔出一个纸团,“买五盒火柴,火柴票夹在一毛钱里了,别耍拉丢了!”</h3><h3><br></h3><h3> 谢辽沙奔跑过来,跃起抓住从三楼飘下来的纸币,“知道了,妈妈!”风一样拐过房山头。</h3><h3><br></h3><h3> 不知道,妈妈喜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谢辽沙,还是“安娜·卡列尼娜”的谢辽沙,她的儿子也叫谢辽沙。</h3><h3><br></h3><h3> 谢辽沙长得像俄罗斯男孩,曲流拐弯的羊毛卷儿,贴在前喯喽后滴滴脑袋上,眼眶有点凹陷,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翘起,能放上一根火柴杆。</h3><h3><br></h3><h3><br></h3><h3> 妈妈从四川的大山深处考入北京俄语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天寒地冻的东北,一个著名的军工厂,有了谢辽沙之后,又添个妹妹谢丽娜。妈妈在厂办子弟中学教俄语,后来据说苏联变了“苏修”,俄语不让学了,转到工厂情报室当翻译。</h3><h3><br></h3><h3> 谢辽沙家里拮据,妈妈要给远在四川山里,患风湿病的姥姥寄钱治病,再说,两个舅舅为了供妹妹上大学,都耽误了娶媳妇。这样,谢辽沙家里经常入不敷出,每月20号开工资前几天,都会跟邻居借三五块钱。<br></h3> <h3>   欢快的谢辽沙乐观向上,见人嘴角上扬,露出小虎牙,谢辽沙特别爱好文艺,喜欢乐器,可家里买不起呀,爸爸只好答应给他制作一个。工程师出身的爸爸 ,翻资料,买材料,准备好锯条和胶合板,做了一个椭圆形的琴,有点像炒菜的大勺,安上轴,立上品,拴上弦,漆上色,琴作好了,爷俩开始争论不休,</h3><h3><br></h3><h3> “这不是月琴,是中阮”?“管他中阮月琴,能弹就行呗!”第二天,谢辽沙回来,“老师说,这乐器不出正经动静,跟大家和不到一起”。爸爸一耸肩膀,给谢辽沙两块钱,让他去中街乐器商店,买了一个京胡。</h3><h3><br></h3><h3> 几天后,赵大娘来了,钱大爷也来了,“谢辽沙,求你啦,太惺惺人了,我们宁可听挠玻璃碴子动静”。谢辽沙本想先练习京剧过门儿,再自拉自唱沙家浜那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只可惜刚搭上调儿,邻居有意见,只好作罢。</h3><h3><br></h3><h3> 谢辽沙有个破旧笛子,没钱买笛膜,到住草房的同学家,从房檐抽出两根芦苇,回家剥出内膜,咬瓣大蒜粘上,虽说笛子让谢辽沙吹的,乌哩哇拉四六不着调儿,可味道传的远,只要谢辽沙吹笛子,一定伴随蒜味儿“飘香”。学校里吹笛子的实在太多了,都快一个连了,“扬鞭催马运粮忙”本来是笛子独奏,演出时变成两排合奏,也没轮上谢辽沙。</h3><h3><br></h3><h3> 幼儿园有个竹篱笆,趁晚上没人,谢辽沙拔出一根儿竹枇,回家用锯条断成小快板,穿上麻绳,绑上红穗儿,“竹板那么一打呀,别的咱不说,唠一唠,三年五班周末大扫除,”天津快板也没选上。吹,拉,弹,唱都试了,没能进入学校文艺队,谢辽沙很郁闷,当艺术家的梦破碎了。</h3> <h3> 谢辽沙很聪明,靠口挪肚攒,舍不得吃三分钱冰棍,五分钱雪糕的钱,买来了电阻,电容,二极管,自己组装矿石收音机。最后花五毛钱买一对耳塞,经过一番鼓捣,竟然能收听到声音,每天半夜塞着耳塞,收听评书连播,战地新歌和 革命京剧样板戏。</h3><h3><br></h3><h3> 一天夜里,谢辽沙鼓捣矿石收音机调台,竟然惊奇的收到一段音乐,乐曲轻柔缠绵,一个陌生女声同样温柔动听,“莫斯科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对中国听众广播”,谢辽沙吓坏了,“莫斯科?苏修!”这可是偷听敌台,逮着要判刑的呀!他不敢再鼓捣矿石收音机了,害怕学校同学们知道,班级一定召开“路线分析会”,也可能专政队半夜敲门,把他抓走。算了吧,科学家的梦想干脆放弃了。</h3><h3><br></h3><h3> 大院里孩子们的游戏,不外乎攻城,打口袋,老鹰捉小鸡,单一无聊,技术含量低。谢辽沙喜欢打乒乓球,大院里有两座红砖砌的案子,凸凹不平,“天灾”时有发生,乒乓球落在砖角上,经常弹飞了,一个裂纹的乒乓球,能让一堆孩子排队接拍,有时候半喇乒乓球也能打好几拍儿。</h3><h3><br></h3><h3> 上算术课时,老师用火柴杆摆四则运算,比如,老师出题目是,1+7-73=44,要求任意挪动一根火柴,还能等式成立,谢辽沙没费劲儿,把加号的一根火柴挪了,摆出了117-73=44,谢辽沙学会了之后,可以用火柴杆,自创出各种运算,还变幻摆出美术造型,甚至像积木一样搭出架子。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火柴,让谢辽沙找到了无穷的乐趣。</h3> <h3>  小鞭,嗤花,二踢脚是个稀罕物,只有过年过节才能见到,经常是鞭炮声过,硝烟弥漫,几个小脑瓜蜂拥而上,挤在铺着红纸削的地上扒拉,捡来没响的小鞭过过瘾。</h3><h3><br></h3><h3> 自从老师用火柴摆算术之后,同学们发挥想象,开发出课外火柴游戏,用铅笔刀把火柴头咔嚓下来,捡来香烟锡纸,包裹成纽扣大的小包,抡起斧头,力拔千钧兮气盖世,咣当狠砸,“崩”的一声,震耳欲聋,孩子们顶着硝烟,那兴奋劲儿,像是地雷的秘密我探听出来了。</h3><h3><br></h3><h3> 有时,把火柴头直立磷片上,中指收回绷紧,凑到嘴角,先哈一口仙气,爆发力猛地一弹,箭在弦上,呼啸而出,燃烧的火柴杆“嚓啦”飞出,亮起一团眩目的火焰。一到晚上,校园操场,烽烟四起,军阀混战,兵分三路,将打一家,杀声遍野,叫喊连天。闪烁飞舞的火柴棍,火烧新野,草船借箭,光影憧憧之中,浓郁的火药味让孩子们深深沉醉,流连忘返,乐不思蜀。</h3><h3><br></h3><h3> 后来,又开始了新玩儿法,到自行车修理铺,捡丢弃的车链子,缠绑铁丝,勒上皮筋,火柴头塞进车链的小眼里,一勾板机,“啪”响了,鸣枪示警,“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br></h3> <h3> 各种物资紧缺,火柴也供不应求,只能凭票供应。当然,什么都要票,除了粮油票,还有肥皂票、棉花票、毛线票、手表票、挂钟票、豆腐票、自行车票、一切都要票。</h3><h3><br></h3><h3> 谢辽沙妈妈发现,家里的火柴经常朝不保夕,缺粮断顿,于是,先三令五申威慑,“玩火柴不是好孩子”,继而恫吓,“玩火柴的孩子晚上尿炕”!但是,挡不住谢辽沙对玩火柴的欲望。一天晚上睡觉,谢辽沙迷迷糊糊担心尿床,梦见有好多好多玩具,汽车,轮船,摇晃的木马,山一样的积木,还有一个瓦蓝锃亮的小手枪,睁开眼睛一看,只有枕头底下藏着的火柴,火柴盒上有“营口”两个字。</h3><h3><br></h3><h3> 谢辽沙“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创造了新的火柴玩法,有点像西昌航天基地发射卫星。先用吐沫润湿白墙,把火柴头的另一端,沾上白墙灰浆,像个棉签,然后,火柴头紧贴鳞片,上下晃动,瞬间摩擦,“嗖”,穿天猴似的直接上去,上哪啊?当然是棚顶,火柴粘在顶棚尽情燃烧,蜡炬成灰泪始干,谁还管什么卫星上天,红旗落地的事啊。</h3><h3><br></h3><h3> 谢辽沙兴奋,每次放飞火柴,都像小兵张嘎把鬼子炮楼点着了,有时招呼几个同学,一,二,三!数箭齐发,“嗖,嗖,嗖!”一个个火柴杆,燃烧着直接粘到天棚顶上,哈哈,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伙伴们还楞装重鼻音哼唱“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棚顶上的墙皮被烧得脱落不少,有人呼喊,“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h3> <h3>  苏式红楼的白棚顶上,经常出现火柴燃烧过的痕迹,人们纳闷,什么意思?梅花党出现了,暗号照旧?谁也猜不透,火柴到底是怎么上去的呢?一时间,就近楼房棚顶乱套了,一枝桃花初绽,五朵梅花盛开,一片黑菊怒放,后来,不少棚顶都胡噜半片,上边像枯墨山水画,谢辽沙仿佛找到感觉了,开心快乐,每天揣半盒火柴,接受各种讨教咨询。</h3><h3><br></h3><h3> 一天,同学在楼下央求,“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这是喊他去家里传经送宝,考虑到比学赶帮超,先进帮后进,谢辽沙从窗口高喝一声,欣然应允,顺着走廊石灰扶手,一个出溜滑,乎悠悠,从三楼到了一楼。拐到房山头,见前后左右没人,掏出来,见机行事,撒一泼共产主义接班人大尿,墙上,瞬间呈现无数麦当劳标识,最后缩脖一哆嗦,地下,逗号逗号逗号最后重重顿号,完事没忘了,一边关笼系扣,一边顺手在墙上手书,“刘麻子,大王八”,他顶膈应刘麻子了,闹着玩扣眼珠子,净下死手。</h3><h3><br></h3><h3> 一路小跑,到了同学家,同学住在七百多栋小红房,低矮草房棚户区,经常秋风为茅屋所破。谢辽沙在同学家屋里现场演练,终于有了一帮一 ,一对红的机会,他开始手把手的教同学发射火柴上天,坐在炕头的同学姥姥颤颤巍巍说,可千万别失火呀,谢辽沙开玩笑,“谁火,火,火了”,脸憋通红学结巴说话,知道,那是电影“秘密图纸”桥段。</h3><h3><br></h3><h3> 谢辽沙口传心授,火柴上棚顶必须有三要素,一,火柴杆要有足够粘合力,二,要确保摩擦划着,三,要顺势而为,借力上天,就这样,谢辽沙边说边示范,手一秃噜,“嗖”,一绺青烟,直接粘到棚顶上了。熟透的白纸,干透的稻草,人生四大幸事,一下子来俩,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h3> <h3>  一根火柴,仅仅一根儿,真挺争气,呼啦一下,走起!轻烟打着璇,窜着火苗,噼噼啪啪蔓延起来,谢辽沙和同学彻底懵圈了,蒙头转向,从水缸里擓水,往天棚上扬,杯水车薪,鞭长莫及,根本无济于事。天棚上,火苗像金蛇狂舞,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扑将过来。谢辽沙慌乱之中还没忘,赶紧把炕上的姥姥先背出去,“让列宁同志先走”。</h3><h3><br></h3><h3> 天空中,刚才还是响晴薄日,突然,刳嚓!一个闷雷,划着闪电,好像就在棚顶炸响,豆粒儿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呼啦灌了下来,谢辽沙激动的差点没跪下,“老天爷呀,老天爷,你真是老天爷哇!”该着,天不灭曹,苍天有眼,经过内外夹击,大火终于算没着起来。</h3><h3><br></h3><h3> 屋地中央开了天窗,谢辽沙和同学浑身精湿,像腿了毛的鸽子,抱成一团哆里哆嗦,脸上魂画魂儿,庙里跑出来小鬼儿似的。谢天谢地,火总算扑灭了,消防队架着水枪也上来了,里里外外一顿补枪嗤水,屋里滴啦哗啦成了水帘洞。同学姥姥还没忘宽慰谢辽沙,“放心吧,不告哄家里”。</h3><h3><br></h3><h3> “不告哄家里”?刚进家门,屋里成了中美合作所,爸爸妈妈哼哈二将似的怒气冲冲,一边一个,三下五除二,五花大绑把谢辽沙绑二层床立柱上,操家伙,管你脑袋屁股,劈头盖脸,男女混合双打,谢丽娜吓哭猫床底下了,谢辽沙一声不吭,宁死不屈,嘴里,吞个芥末墩似的,龇牙咧嘴,五官挪位,憋着眼泪,就是不哭。</h3><div><br></div><div> 从此以后,谢辽沙再也不敢玩火柴了。</div><div><br></div><div> 几天前,同学聚会,谢辽沙从西安赶回沈阳,早没了当年俄罗斯男孩的稚气,下巴胡茬刮得鹊青,成熟稳重,一副地道的关中大汉模样。这些年,房地产开发干的风生水起,每年公司拨款资助希望工程,每次去山里,都不忘给孩子捎一大堆玩具。</div><div><br></div><div> 唠起小时候玩火柴的经历,谢辽沙低头羞涩一笑,眼眶红了,“悲伤逆流成河,别提了,哗哗的,都是眼泪呀”。</div> <h5><div style="text-align: right;">六一快乐</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成人童话</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仅供回忆</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切勿模仿</div></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