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杏子的女人

紫柏

　　

　　虽然季节才刚刚进入初夏，但连续几天的艳阳天，气温很快就飙升到摄氏三十度了，就好像进入伏天一样，就连单位所在的不大的集镇上，随处可见那些裸露着四分之三光亮的长腿女士，似乎这是她们盼望已久、迫不及待的天气。谁说不是呢？对于那些爱美的女士来说，秋、冬、春三个季太难熬了，浑身上下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可惜了一身柔美的曲线，胳膊和大腿上光亮的肌肤，也不见天日。只有夏季的到来，她们的骄傲之处才能完美的展示出来，年轻的女士们谁愿意失去这样的机会呢？

　　

　　小满过后的第一个星期五，已经都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天空里依旧看不到一丝云彩，热情的太阳还不肯西下，仍然散发着耀眼的强光。

　　我走出单位的大门，一看太阳还明晃晃地悬在那儿，实在不想步行回家，就想用手机扫一辆共享单车。然而，这个时候，人人都想回家，特别是自己的单位有上千号人，门口哪有什么等我共享的单车，早都被别人的屁股共享了。无奈！只好顶着烈日步行。

上班的单位离家不远，一般步行也就十来分钟。但就这十几分钟，到自己的家属院大门口时，我已经感到身上的短袖衬衫基本与脊背不分家了。

糟糕!怎么刚才路过菜市场时忘记买鸡蛋了？

我忽然想起了夫人早晨离家时的叮咛：冰箱里的鸡蛋吃完了，今天一定买点回来！

夫人上班比我辛苦，单位离家远，中午不回家，在单位吃大灶，所以每天早晨需要两个鸡蛋补充一点营养。

这可如何是好？我驻脚掀起衬衫的衣角扇了扇风，简短地思考了一下：折回吧，还想什么呢？

菜市场基本开始收摊了，而且带卖鸡蛋的摊位就那么两三个，我想了想，就折身返回到街上向超市走去。

超市离我家也不太远，也就六、七米的路程。

刚走到街上，发现了一辆“哈罗”，那还走什么路呢？太阳这么大，还不共享等待何时？

　　

　　掏出手机对准二维码一扫，一声清脆的女高音飞入耳蜗：“哈罗！哈罗单车。”

　　平时也经常共享，没感觉声音有多好听，但这会儿，怎么就感到声音那么的甜呢？

大概是今天太热了吧？亲切的女高音像是吹过来的一股凉风！

我咧着嘴角微笑了一下，翻身就飞上“哈罗“。

通向超市的路很宽，在这个城乡结合部的镇上算是最宽的一条路了。

没骑多远，看见路边停了一辆不大的农用三轮车，靠路中心这一面的车邦是打开的，车上摆放了许多白色的香瓜。不过吸引我的还是车厢正后面那一篮子又黄又大的杏子。

搭眼便知这是一个水果摊。

我骑到跟前没有直接下车，而是用两腿撑在地面看了两眼：

装杏子的篮子摆在一个离地面不高的长条形架子上，另一头还摆放着一篮子的枇杷，架子旁坐着一位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刚出头的女人。

我见那一篮子的杏子很鲜亮，估计摘下来的时间不太长，就有了想买一点的想法。

不过现在准备进超市，而且一会儿还要返回来，所以我只问了问价格：

“杏子多钱一斤？”

“两块五一斤。”

卖水果的女人面带微笑、和善的回答道，说话的声音还很响亮。她的脸上汗津津的，面色黝黑，手里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地摇着。

我把摊子上的水果瞅了几眼对她说道：

“这会儿要去超市买东西，等会儿再来看看！”

“好嘛，我这杏子好吃的很！”

卖水果的女人还不忘记把她的杏子夸赞了一句。

　　

　　

进了超市，我别的什么东西都没看，直接捡了些鸡蛋，食品袋装的约有一半多点，大约十七、八个左右，过秤打价：8.96元。付账九元整，分分钱被四舍五入。

平时经常出入超市，印象中好像还没有过分分钱被舍掉的时候？超市真会做生意！我心里嘀咕着出了超市。

照旧扫了一辆“哈罗”，鸡蛋放在单车前面的篮子里。“哈罗”单车设计的很科学，天蓝加白色的车身看起来很漂亮，有点蓝天白云的感觉。骑上它穿梭在城市里的大街小巷，就像一小片移动的风景，还有那么点时髦的感觉，一推入市场就深受大众欢迎。车子设计的也轻便、灵巧，骑起来也很平稳，鸡蛋放在车篮里还比较安全。

返回至卖杏子的摊点，我把“哈罗”停在我身后大约1米的斜后方，走近摊点拿起几个杏子看了看，杏子的确很新鲜，个儿还大，就决定买一点。

卖杏子的女人递给我了一个白色的塑料口袋，满脸笑容地提醒我：

“你尽量挑红一点的、捏起来稍软一点，好吃！不酸！”

杏子又不是什么稀罕水果，吃过的都知道怎么挑，何况我时常都在买水果，“老江湖”了！她根本用不着提醒我。

尽管如此，我还是对这个女人诚实做生意的态度心生好感。因为也有那么一些水果小贩，而且还经常遇到。你买他们的水果时，他们总是希望你不会挑选，盼望你挑到一些不好的。甚至还假心假意地帮你挑选，他们把那些有破损、有霉点、有瑕疵没卖相的一面隐藏在手心，而把鲜亮的另一面朝上，还有意识的在你眼前晃上一晃，口里说声“怎么样？”没等你表态，随即就放进你的口袋里。

我没和她搭腔，而是专注挑选杏子。

她一边把篮子里的杏子轻轻地往散里拨了拨，像是对我说话，又像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都不敢摘那些太熟的果子，今天上午在树上挑了老半天呢，把人晒的！”

　　

　　她说了句大实话，自己种的水果，自己去卖还真是两头为难。熟透了的水果，味道当然好，卖的快，但搬运过程中又很容易被挤压破损；没熟透的果子不太担心挤压，但味道和口感又达不到最佳，现在的人们又那么挑剔。

“这是你家自己的杏子？”我有些感到意外地问道。我还以为她也是一位水果贩子，没想到是她家自己树上摘的，难怪这么新鲜？

“那可不是！还有这香瓜也我家自己种的！”

我不知道她是果农还是自家房前屋后小规模的种植水果，她的一席话引起了我的购买欲望。通常自家种的水果，一般不会像贩子那样参假，质量也相对好一点，心想就多买一点。

听她说杏子是自家树上摘的，而且她做生意态度还这么诚实，不由得让我多打量她几眼：

极其普通的一个女人！长的既不漂亮也不丑。不过特点还是很鲜明的，脸比我一个大男人的脸还要黑，黝黑的脸上泛着暗红色，汗津津的放着油光，一看就是常年累月在烈日下耕作的女人。头发乌黑浓密，全部拢起来聚扎在后衣领的下面。穿一件暗绿色带点细碎小花纹的长袖衬衫，袖子挽在胳膊肘，一条蓝黑色的长裤。想起刚才走在街道上，看见那些炫耀着雪白的大腿的女人们，她这身装束实在是捂得有点多。整个人看起来很结实，说话的声音底气很足，感觉她的实年龄比我先前预感的要小一点，估计还不到四十岁。面相和善，从刚开始见到她，一直都乐呵呵。

有一个至今我还未弄明白的奇怪现象：时常我去菜市场、水果摊或一些小摊点买菜、卖水果或买一些小东西时，有的时候，我没去之前，他们的摊点上一个客户也没有，等我准备去挑选时，没过一会儿，那些摊点前就来了不少客户。

今天依然如此！杏子还没挑够一斤，又来了不少客户。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我身边问她：杏子好不好吃，能不能尝一个？

卖杏子的女人递给他了一个杏子。

估计那位中年男子担心尝后假如又不买的话，自己又会觉得不好意思，在他接过杏子就说道：

“我尝一半，给你留一半。”

我一听就想笑，一枚杏子就那么大一点，你掰开一半，留下另一半在杏子堆里滚来滚去的，谁还会再尝呀？

“要尝你就全吃了！水果嘛，就是吃的，吃了不买也没来头（没来头：方言，没关系之意），不就一个杏子嘛！”

卖杏子的女人非常大度地笑着对我身边的中年男人说道。

这个时候，又来了几个买水果的客户，有看杏子的，看枇杷的，也有准备买香瓜的。

她从凳子站起来，招呼着客户，递口袋，介绍自己的水果，开始忙碌起来。

有两个客户想买她的香瓜，他们站在农用车的车邦边在挑选，她就从农用车的正后方的凳子上起身，绕过摆杏子的架子和我，准备到农用车的侧面去招呼买香瓜的客户。

忽然，我听见我的身后“咵嗒！”的一声。

我还在挑选杏子，没在意身后是什么响声。

但卖杏子的女人那一声大嗓门，使得我不得不转过头去。

“哎吆，我把你的鸡蛋打烂了！”

　　

　　我回头一看，我身后装着鸡蛋的的“哈罗”单车翻到在地上，车篮子里的一袋鸡蛋也落在了地面上。

我透过半透明的塑料食品袋，明显地看里面变成了一袋黄汤。

她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变得紧绷绷的，失去了刚才那种一直笑脸相迎的表情。

卖杏子的女人一边扶起“哈罗”，从地面上捡起鸡蛋口袋，一边说道：“我给你赔，我给你赔！你的鸡蛋多钱？”

看着食品袋里的鸡蛋基本上变成了淡黄色的汤水，我心想：十几枚鸡蛋差不多都打碎了吧？

我没有起身，依然蹲着继续挑选杏子，但大脑却迅速活跃起来了：

买她个杏子，鸡蛋也被打烂了！怎么办？让她赔还是不赔？损坏东西照价赔偿，是天经地义的公理！但是，她又那么的诚恳，一口一个“我给你赔！我给你赔！”

这时，她又绕到她坐的凳子旁，给另一个客户取袋子，面对着我再次说：

“你的鸡蛋是多钱买的？我给你赔！”

我见她如此的主动而诚实，心里的确犯难了：鸡蛋没几个钱，也就九块！这九块钱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也就是一盒廉价的烟钱。毕竟我还是拿工资的，虽然工资也不高，不过，干的工作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轻松一点的，费点脑子而已，费力气、流汗水的时候少。

但是，这九块钱对于这个她这样的女人来说就不同了。自家的水果拿到街上来卖，就是想多卖点钱，这是她用辛苦的汗水和那满脸黑黝黝的肤色换来的！哪个女人愿意把自己的脸被太阳晒成古铜色？她是中国女人，又不是外国婆娘。俗话说的好：一白还能遮三丑呢！尽管她已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农村妇女，难道上了年纪的妇女就没有了爱美之心了？看她那身板还那么健壮，难道她就没有笼络她男人的心？

思前想后，我还是做出了决定：

“算了！打烂就打烂了，也怪我车子没停好，你又不是故意的！”

“那哪行呢？鸡蛋是我打烂的，我给你赔！”

“不用赔了，就几块钱！”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赔你！虽然我是一个粗人，损坏东西照价赔偿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卖杏子的女人口气很坚决。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拿了一条塑料袋递给一个客户。

我见她执意不肯，心里过意不去，就安慰她说：

“真的不用赔了！我看还剩了几个鸡蛋没打烂呢！”

“不行，不行！你说你的鸡蛋多钱？”她摆摆手，急切的说道。

这个卖水果的女人也挺聪明的，她见我不肯说出鸡蛋的价钱，忽然想起了什么，就走到“哈罗”旁，提起篮子里摔碎的鸡蛋口袋，微微转动着瞅了一下，看到了口袋上打有价钱的条形码，口里喃喃地念叨着：“8块9毛6！”

这时，一个客户的香瓜挑好了，她就转过身去给客户秤香瓜，我继续挑我的杏子。

她打发走了那个卖香瓜的客户后，接着又对我说：“我陪你九块钱！”

“真的不用赔了，是怪我把车子停的不好，你不要太在意了！大妹子？”

我笑着对她说道。卖杏子的女人内疚的诚意和坚决的态度也感染了我，我也坚持不让她赔。

她说什么也不肯，低着头瞅着自己裤腰上的兜，就准备从身上取钱。

这时，我把杏子也挑好了，拎着口袋站起来了，说了声：“算了，别掏了！秤秤吧！”

她忽然反应过来了，停止了掏钱的动作，接过我手中的口袋，对我说道：

“ 要不然这样，就用你买的杏子钱来抵你的鸡蛋钱好了！”

话虽这样说，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像刚才招呼客户那么灿烂了，显得有些懊丧，黑黝黝发红的脸色看起来更红，两鬓旁的眉角边也挂着汗珠，显然是由于心里焦急造成的。

她把我挑好的一口袋杏子放在地面的电子秤上，半弯着腰瞅电子显示屏。

看着她不太自然和协调的动作，似乎我的心里比她的心里还内疚。

回想起我刚开始挑杏子时她说过的话：“今天上午在树上挑了老半天呢，把人晒的”。我意识到这些杏子是她辛辛苦苦用汗水和顶着烈日的爆嗮换回的劳动果实，现在我却一分钱不出的要白白地拿走，骤然间，觉得自己有点像强盗一样的感觉，不知该说什么好。

　　

　　“哎？刚好九块钱！”她看着电子屏自言自语的说了声。

她刚要提起秤上的口袋，突然又蹲下，口里说了声：“嗯？不对！价格没调。”

原来在给我过秤之前，她先给另一位客户秤过香瓜。

于是她又重新调整了电子秤的价格，再看了看秤，口里念叨了一声：“多了，十块多了！”

我也没低头去核实她的报价，实在不忍心。

她也没问我多出的杏子要不要？就直接从口袋里抓取杏子，一边取一边瞅着电子显示屏。

我默默的看着她的举动。尽管她说“一定要赔”时的口气很坚决，听起来感觉她的内心十分强大，但她拿取杏子时僵硬和有些慌乱的动作，仍然表明她的内心是脆弱的，不是想象中那么强大。

我猜想她此刻的心情是比较难受的，一定为自己那会儿碰到自行车的莽撞行为后悔！她手里捏着从口袋里抓出来的杏子，心里肯定很心疼！因为这是她的劳动果实，但即将要一分钱也得不到的 “送”给一位陌生人！

就在她继续从口袋里取出杏子时，我突然反应过来了，紧忙说道：

“你就不取了，秤多少就算多少，我给你补上差价。”

“那也行！”

她说完，就把拿在手上的杏子又放回口袋里，再次确认了秤上的数字：

“10块9毛多，不到11块！”

一直看着她僵硬不自然的动作，此时我的心里多么希望她刚才调价格时，能故意调高一点，或者谎报一下过秤的最后的报价，多报一点。

我一定不会去看秤的，不会去核实显示屏上的报价！或许这样，就能抚慰一下她后悔而心疼的心情！

然而，她却是一个老实的女人，自己恐怕就没有撒谎的意识。

她把一口袋的杏子递在我手上，我从钱包里有意识地取出一张十元的钞票，说了声：

“你就不用找了！白拿你的杏子，真的不好意思！”

说完，我把口袋往“哈罗”的车筐里一放，准备离开。

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涨红着脸说道：“不不不！”

随后很快地从裤腰兜里掏出一把零碎钱来，找出八块的零钱㩙在我手里，口里还说了声：

“我才不好意思嘞！还要害得你往超市重跑一趟！”

周围的人没有人为此事说话的，只是像看热闹似的看着我们。

我手里捏着八元钱的零钱不知作何处理？继续和她谦让吧，她也不肯，还会影响她做生意；这么一口袋的杏子只给人家付了两块钱，就直接拿走，心里实在觉得有愧！

我在那怔了几秒钟，还是非常无奈地推着“哈罗”离开了。

我没有去超市重新卖鸡蛋，而是推着单车往家属院里走。

西晒还是很强劲，但我的身上已经感觉不出阳光的热度了，心里倒是感到火辣辣的。

看着车框里一袋破碎的鸡蛋和一袋新鲜的杏子，心里总觉得有点负罪感，良心上深感不安！本来是去卖鸡蛋的，却换回来了一袋杏子，看起来好像是等价交换，但一点心安理得的感觉都没有。

这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却又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

一个卖杏子的女人，普普通通的一名农村妇女，看起来文化程度也不高，却能辨是非，明事理。自行车是她无意碰倒的，但她却没有像很多类似的场景下的一些人那样耍赖皮，说自己没挨着。遇事不推诿、不扯皮，勇于担待，为的就是让自己问心无愧。

生活中常听见一句话：有文化没知识，有知识没文化，看来是有一定的哲理性。

一个人的文化程度和修养真的不能直接划等号！

回到家里，我取出两个杏子用水冲洗了一下，轻轻一掰，就掰为两半，拿去杏子核，放进嘴里，味道真的很好，不过在咽下去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感到一点酸涩味儿？

2018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