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归家

林茂青

　　熬过了哈尔滨漫长的冬季后，在周末，在天气晴好的黄昏，我很喜欢到街边的条凳上坐坐。落日余晖下的楼房街道、人群车流，仿佛是一幅宁静的油画。

看着夕阳西下，我总有一种要回家的感觉，虽然家就在附近。每个人都有家，但心灵的家园却往往不知在哪儿。

是在落日的那一边吗？

　　如果我有一个遥远的故乡，我可能会觉得我在思乡；如果我有一个生离死别的爱情，我会认为我在思念我的至爱；如果我在孤儿院长大，我会以为我在想念我的亲生爹娘；….…；但这些都不存在。

这种情绪，可能是我们人类进化的遗存。那些看到夕阳西下依然不想回家的人，都在荒野中死掉了。

鲑鱼（大马哈鱼）长大后，一定要历尽千难万险从大海回到出生的地方，产下卵后再死在那里。它们不会唱思乡的歌，也没有地图指引，它们只有基因中的一个设计！

也许我们的基因中残留着某种信息，只是太过遥远，无法让我们找到回家的路。

飞鸟敛翅，白帆远航；

夕阳隐没，星月微芒；

鲜花萎落，衰草无芳；

凉风习习，晚钟敲响；

孓然少年，心向何往？

慈母唤儿，晚饭飘香；

归兮家去，被暖梦长。

寻寻觅觅，空余惆怅；

繁华生厌，索居彷徨；

高朋云散，杯冷茶凉；

力穷极顶，四顾苍茫；

孓然一翁，意向何方？

俯仰天地，此生不长；

归兮家去，宠辱偕忘。

　　人过五十，人生之旅的尽头已隐约可见，但人们仍然在找心灵的栖息之地。于是有人就往回找，寻找那曾经的快乐与豪情。过去人们把这种情怀归为思乡或乡愁，而且过去交通不便，关山阻隔，故乡就是心灵的一个美好归宿。

回不去故乡是一种幸福，因为那产生了向往，就如同被阻隔的爱情是最美的。如今交通方便，很容易回到故乡，但却发现仍然找不到心灵的归宿，也没人愿意回到故乡去住。即使像有些歌词所写，当年是怀着对姑娘的爱而远走他乡，当他荣归故里，却发现当年那个小芳已不是心中的向往。

三毛是感到“我的故乡在远方”，还是刻意走向远方，以寻找那乡愁的滋味？我不知道。只是她的笔下总是那种在路上的漂泊感。她最后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是累了，还是失望？也无人知道。

“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思乡是一个误解，人们思念的其实是那个置身七彩泡泡、有无数向往的童年。

有一个“话与画”----《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列举了十件事，我都极有同感。其中一条是：“有一个可以回去的故乡，那里有老父母，有老房子，有小时候爬过的那棵树以及和自己一起爬过树的伙伴”。那的确很幸福，但又很自私：自己远走他乡，寻找新的生活，却希望父母和儿时的伙伴为自己保存过去的场景。

有人说：“怀旧，不是因为那个时代有多好，而是那个时候，你年轻。”

年轻时可能一无所有，但拥有无限的向往与可能。人生是一个有着无限游戏组合的大游乐园，而我们每个人只有一张一种组合的票，玩完了就得离场。往往是，我们就要离场了，我们的心灵还无处安放。

曾经在春风中，

渴望长大，

渴望走出门前的小院，

走向天涯。

去发现美丽的世界，

去寻找心灵的家。

 

如今我早已长大，

而且已经老得快要掉牙，

我走过很多地方，

也见过很多奇景异花。

 

可是每当大地万物复苏，

枝头吐出新的嫩芽，

我还是眺望远方，

眼里涌出莫名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