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青葱岁月(二)

阿枝

一

屋外，骄阳似火。

午饭后，雅丽坐在一把木质靠椅上，面前放着一个大纸盒，纸盒里零乱地躺着一堆折叠好的小纸珠，身旁的一个小矮凳上放着一把剪刀一盒曲别针和一瓶胶水，地板上零乱地堆着一叠画报挂历，她用笨拙的双手把这些画报分类叠在一起，剪成大小一样的三角形，然后把这些彩纸缠在明晃晃的曲别针上，最后用胶水一粘，便做成了一个彩色珠子，据说用这些珠子一个个串起来挂在房屋门上，就是一幅漂亮的珍珠门帘，风吹帘动，流光溢彩，是时下小城最流行的房屋装饰。嫂嫂不知从哪儿学来这一技术，立即动手找画报买别针寻胶水，看雅丽整日心情低落闷在屋里，就给雅丽按排了这个活计，雅丽也乐于接受，在五彩斑斓的画报中折折叠叠，把一腔心事和苦恼也叠了进去。此刻，兄嫂都上班走了，屋里很安静，墙角的电扇有气无力的摇着头有一阵没一阵的吹着风，雅丽是那么的专心和用心，汗水顺着发稍流到脸上鼻尖，也顾不上擦一下，屋外杨树的浓荫中，知了在拼命地演奏着那单调的乐曲，雅丽想，人们讨厌知了的叫声，却不知道知了是在用叫声抒发内心欢愉的感情，四年黑暗中的奋斗，一个月阳光下的生活，压抑了那么久，难道不应该高歌欢唱吗？雅丽此时听着外面的蝉声，心中竟涌起一种别样的情感。

“笃笃”

有人在敲门。

雅丽诧异了一下，她放下手中的画报，。

“小丽！小丽”伴随着敲门声，外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雅丽匆忙跑上前打开门，啊!瑞珠银玲秀秀一齐出现在雅丽面前。

“你们仨人怎么一块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雅丽一扫心底的阴霾，一下子变得阳光灿烂。银玲笑咪着两眼说:“心有灵犀啊！我们仨个在楼下碰到一起的！”

“真的?”

“真的!真的是不约而同，不谋而合！哈哈哈”

“为啥今天才来看我？为啥不给我写信？你们都准备去哪儿上学？……”刚进门，雅丽就象放机关枪一样地连声追问起来。

“来，总得让我们坐下喘口气吧？！”银玲继续哈哈着说。

秀秀和瑞珠也哈哈哈的笑起来，雅丽搂了这个又抱了那个，喜悦从心底流出，几个好姐妹坐到沙发上，说啊笑啊，仿佛一下子要把这几个月的话说完，茶水也顾不上喝一口，说到高考，几个人都沉默了，最有希望的银玲以5分之差再次落榜(银玲是理科班的，因为也爱好文学，和雅丽一块参加过二次市作文竞赛，成了莫逆之交)不过她不甘心，她说开学后准备去一高复习，银玲家是一个医生世家，父亲、姐姐、哥哥嫂子都在医院工作，她的梦想也是成为一个白衣天使，用自己的医术解救天下苍生的疾苦。秀秀和瑞珠都是家中老二，姐姐已经出嫁，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要读书，秀秀的父亲是一个乡村学校的校长，打算让秀秀开学后去学校代课，秀秀的数学极好，性情又非常温柔，教学对于她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瑞珠说父母已经按排她到L镇百货公司上班，分在文具柜上，工作很清闲，适合瑞珠那下大雨也不乱脚步的性子。

“你到底是咋打算的？”银玲笑着问雅丽。

“我也不知道该咋办，心里很纠结。”

“你不复习有点亏了，再坚持一年一定行！”瑞珠也对雅丽说。

秀秀也略带埋怨的说:“要我说，你今年放弃预选就是个傻子！为那样一个不信任你的人，根本就不值得！”

雅丽刚刚放晴的心情瞬间又低落起来，她的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住泪勉强咧嘴笑笑，这些天，嫂子在张罗着给她找工作，兄长则希望她能再复习一年，最疼爱自己的母亲被大姐接走了，雅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看着兄长那期待的眼神，她不敢说是自己故意放弃了高考，马上就要开学了，她确实感到很为难，一家人都希望她有一个好的前途，而自己却轻而易举的把这个机会扔掉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仨个好朋友见雅丽眼含泪花，不免又安慰开导半天，夕阳西下时，一起告辞回家，雅丽挽留不住，只好送下楼梯，在小区大门口依依惜别。

　二

在雅丽焦虑的等待中，母亲终于回来了！

看到母亲，雅丽仿佛一下子找到了靠山，心也瞬间踏实起来。母亲看着女儿，一句:你咋瘦成这样了！让雅丽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雅丽把积压在心中多日的郁闷一泻而出，母亲看着梨花带雨的女儿也心疼不异，把女儿搂在怀中，用手在女儿的头上身上爱抚地抚摸着，好一会儿，雅丽才停止了哭泣，母亲说:“擦干眼泪，还去念书吧！明天就去学校报名。”母亲的话，不容置疑，没有商量的余的，雅丽收拾好书包，第二天坐上大巴车到了三中，找到小莲。小莲今年仍在三中复习，已经开学十多天了，她很热情，领着雅丽找到班主任介绍了雅丽的情况，班主任痛快的答应让雅丽无需考试直接进班学习，晚上，两个好朋友挤在一张床上，小声拍了半夜，各自的苦恼，未来的打算，都定格在那个秋雨霏霏的夜晚。第二天下午，雅丽又坐上大巴回城，准备把铺盖行李全带去。

晚上吃饭时，哥很高兴，妹妹终于有了笑脸，做好了去复习的决定，哥因为文革耽误，初中下学就回乡务农，但他一直爱好广泛，吹拉弹唱绘画样样精通，又酷爱看书学习，恢复高考后，哥报名参加考试，竟考上了省财经学院，一跃成为国家干部，因此十分痛惜几个妹妹，高中毕业，成绩优异，一个个却打着回乡替母分忧的旗号与大学失之交臂，他多希望小妹能争气，考上理想的学校，有一个好的前途，饭后，嫂子的兄弟来串门，他也劝雅丽再考一次因为他自己也是考了三次才考上大学的，嫂子坐在那里不言语，见大家说的热烈，随起身准备进房屋，哥拉住她说:“先别走，你也发表下看法，给小妹鼓励几句”。嫂面露愠色，甩开哥的手，生气的说:“你们都是有知识的人，咱没文化插不上嘴！”一边说一边扭身进了里屋，房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雅丽敏感的心也咯噔一下，情绪顿时低落下来。后来，哥和其弟说的什么，雅丽也没心思听进耳朵里。那天晚上，雅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睡不着，好不容易迷糊一会儿，忽然隔壁"咣当”一声，雅丽摸黑下地，悄悄打开房门，一声因激动而有点变声了的女高音飘过来:“眼看快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要去读书，读恁些书有啥用?谁该养活谁？”雅丽的神经敏感而脆弱，她退回房间，拉亮灯，找来稿纸，流着泪一口气写了二页信纸，把自己无尽的内疚和悔意向哥嫂倾诉，从此以后要自食其力的打算也写的明明白白，并且信誓旦旦的说，将来无论自己混的多差，都不会再找哥嫂麻烦，即便拉棍要饭，也会绕过嫂子的家门。清晨起来，把信放到哥的书桌上，告别母亲，坐车去大姐家了。

　三

大姐的家在一个山青水秀的山城。小城群山环抱，峰峦叠嶂，巍峨雄峻，山头云雾缠绕，山下流水潺潺，江水像一条玉带似的缠绕在山根，山有了水，便有了灵气，更显得生机无限。

雅丽来到姐家，受到了全家的热情招待，三个外甥更是欢喜无限，大外甥已初中毕业，个子很高，已接近一米七八，英俊潇洒，为人谦虚。二外甥刚读初一，秀气腼腆，白净的脸上，双眸明亮有神，未语先笑，勤快干净，大家都说他前世肯定是个女孩。三外甥不满十岁，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大姐家院子很宽敞，三间主卧宽大明亮，进水很深，东边一间是大姐大姐夫的卧室，中间是客厅，西边一间从中间扎一道墙，分成两小间，是孩子们的卧室，两间偏房一间是厨房，另一间是客房，大姐偏爱小妹，让其住客房有点不放心，就让老大老二住在一起，另一间小屋，让雅丽和三外甥住。

雅丽在姐家按顿下来，每天看看书，辅导下二个外甥的功课，星期天在三个外甥的相伴下，到小城各处玩耍。中国有句古话，叫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人的命运真的很奇妙，冥冥之中自有一双手早已安排好了。大外甥头脑聪明，足智多谋，小学时在一武术班学到一套少林拳术，一气呵成，钢柔相济，轻以不示人，有年夏天去外婆家，和小朋友们在邻村池塘戏水时，遭到本村一地痞的欺负，众人惧怕，只有大外甥不服气，地痞想教训他，就单把大外甥挑出来，本想拳脚伺候给一点颜色瞧瞧，谁知大外甥扎下马步一声大吼，拳未伸出，那个地痞竟吓的一个趔趄，扑嗵一声掉进大水塘中，村里的小伙伴惊讶的下巴都掉下来了，大外甥俨然成了英雄！小伙伴们一个暑假都缠着大外甥给他们当老师，学习武术，中学毕业后，毅然穿上军装献身祖国的边防。

二外甥那时特别爱照相，脖子上挂一傻瓜照相机，指挥着大家摆姿势，雅丽记得曾在暑假中带秀秀一起到牛尾巴山上玩，山上山下，河岸堤旁，外甥选景，她俩摆造型，忙碌了一天，结果胶片却曝光了，一张照片也没洗出来，那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和秀秀在一起游玩山水，结果什么纪念也没留下来，至今想起还扼腕叹息。二外甥后来在电视台当了摄影记者，是否也与他从小爱照像有关。

老三小时侯，四方大脸，白胖红润，因姐夫爱看戏，常去捧戏剧名角，老大老二正淘气，常在戏院内奔跑玩耍，老三抱在怀中，竟学会了几十个戏曲名子，报戏名成了他拿手好戏，有时还能模仿那些名角的一颦一笑，惹人爱怜。雅丽在大姐家愉快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她常常在清晨的晨雾中眺望远方，看那连绵起伏的山峦像蒙了面纱的仙女若隐若现，落榜和失恋的烦恼交替在心灵深处出现，那短暂的快乐便刹那间无影无踪，接着而来的便是无边的烦恼。

不久，大姐夫按排雅丽去到大理石厂上班。雅丽走进工厂的大门，迎面便看见一高耸入云的吊塔，一大堆泛着暗红、浅黄、豆绿、雪白、乌黑的巨大石头，像小山似的堆满院子，雅丽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石头，吃惊的张大了嘴巴，她感到好奇有趣。眼前这些凌石怪峋，竟然能制作出那么优美华丽的装饰品，她对未来的的新工作充满期待。

大理石矿的工作可以说没有一样安逸舒适的。采矿、分解、切割、打磨，最后经过加工变成工艺美术品。雅丽和同一批进厂的女工，都被分配到相对比较清闲的分解车间。车间里有三排威武霸气的钢锯，钢锯下都放着一块硕大无比的巨石，每台钢锯都按排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保全工，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开闸合闸检查机器效正石头的位置正斜往石头上洒沙子多是男工负责，女孩子打个下手，有时也用铁锨往石头上洒沙子，据说越摩擦钢锯越锋利，那旋转的巨轮，咆哮着轰鸣着，沙石摩擦飞出的泥浆肆意飞舞着旋转着，溅得人身上脸上都是泥水。雅丽很享受这个过程，看着比门板还高大坚固无比的巨石被锋利的锯齿切割出似镜面的石板，那是怎样的一种人定胜天的乐趣！她每天早到晚走，勤勤恳恳，和她搭帮的师傅乐得合不拢嘴，有天中午停电，师傅破天荒的主动问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师傅说:“当初看你娇弱单薄，恐怕你吃不了苦，谁知道观察了这两月，就你踏实肯干，不像那些姑娘们蜻蜓沾水，浮漂做样！”能得到师傅的认可，雅丽很高兴，那轰鸣的机器声在她听来就像一支欢乐的歌，车间三班倒，在寂寞的深夜上班，厂里会给大家发二个又长又粗的棒子馍，雅丽夜班时从不吃东西，她把棒子馍带回家，三个外甥吃够了细米白面，对这样的杂粮馍很稀罕，大姐做饭时把它们放到锅里熘熘，拿出来热腾腾的，大伙吃的很高兴，雅丽也感到自己没吃白食，终于能自食其力了。

四

　　转眼间秋去冬至，一年一度的征兵开始了。大外甥天天早出晚归，忙忙碌碌，每天出门时破天荒地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突然有一天抱了一包东西回来，进门就宣告一件大事，他要当兵去了！抱回来的是一套崭新的军装，他把军装一换，飒爽英姿，立马像换了个人。全家人都很吃惊，犹其是大姐，舍不得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吃苦，外甥却哼着小调，主意拿定，要献身边防，保家卫国。大姐夫对儿子的想法很支持，他说男孩子就应该去部队锻炼锻炼，他自己本来也是当兵出身。两个弟弟羡慕的围着哥哥左看右转，都想把那身军装穿上试试，大外甥稀奇的宝贝似的，怕弟弟们弄坏了衣服，一会儿穿上，一会儿脱下，一会儿叠起来，一会儿又跑去打开，那几天，他重来重去的几句话就是新兵咋还不出发，一颗心早飞到部队了。

雅丽看在眼里，愁在心上，刚想忘掉的他又日日在眼前晃动。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当你拥有时，你并不觉得她有多美好。可是，当一切都成为过往，那失去的爱却总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痛苦悔恨似一把利刃时时压在心头，令人窒息。半年快过去了，也不知王建现在怎么样了？鬼使神差，雅丽情不自禁的又给远方的王建写了一封信，她尽量装做欢愉的样子，告诉他自己的新想法，最后不无揶揄的说，她现在很开心，和石头打交道比与人打交道简单，如果可能的话，她愿在这穷山恶水的小山城住一辈子。

　　王建很快回了信，除了内疚还是内疚，他在信纸上画了个低头弯腰的男士，背上背了个硕大无比的包袝，那包祔把男士的腰快压爬下了，画的左侧写着一行字:这辈子我害了一个人，那就是你！雅丽看不到男生的表情，因为他背对着画面，仿佛那包袝不是压在男生的肩头而是压在自己的心上，让她难受的瞬间不能呼吸。她在笔记本上写到:

包袱

轻轻的你走了

正如你轻轻的来

一个沉重的包袱

就报答了我所有的爱

放下吧，这包袱，这枷锁

我的陌生的朋友

她不会再流泪再叹息

青春的花朵依旧笑开枝头

也许我们还会相逢

也许今生永远相隔在天涯海角

相信我都会为你祝福

轻轻的说声:朋友，你好！

雅丽总觉得意犹未尽，她反复抄写着普希金的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阴郁的日子需要镇静。

相信吧，那愉快的日子即将来临。

永远憧憬着未来，

现在却是阴沉;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变成亲切的怀恋……

　　五

大理石矿的生活简单而枯燥，有天下午一点钟，车间突然停电了，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大伙一片欢呼，纷纷走出车间大门，三五成群的逛街去了，雅丽推起自行车也下了个早班，去哪儿呢?雅丽平时不喜欢逛街，猛抬头看见牛尾巴山，对，上山去!

牛尾巴山据说是八百里伏牛山的牛尾，它连绵逶迤，坡势平缓，山的中脊长满了松柏，远望去，茸乎乎的真有点名符其实。沿着鹅卵形岩石铺成的小路，雅丽缓缓地走着，哗哗哗，一阵流水声把她引向山脚，只见一条绿得发亮的玉带缠绕在牛尾巴山的山脚，(许多年后才知道，这条玉带叫灌河)。溪水的一边是人工修筑的石堤，石堤宽一米左右，可容下一架子车，雅丽把自行车推上石堤，心想，干脆沿着石堤欣赏下山脚的风光也不错。

顺着灌河往前走，水流平稳，清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山上的刺槐、柞木、柏树、山枣树，郁郁葱葱;有时一个急拐弯，流水突然加速，飞快地打着旋，形成一个个白色的旋涡，有时，山势突起，一方巨岩像一块倒置的石墙，把影子全映在水中，偶尔有一两只山鸡也伫立在石岩上，盯着水中的影子搔首弄姿，引亢高歌，颇觉有趣。

约摸百米长的河渠上便有一架水泥桥，上通山下通村，人们来往很方便，有不少农家大姑娘小媳妇坐在河边洗衣服，说笑声很响很脆，棒槌声次起彼伏。待雅丽走到近前，她们都停下说笑，举着手中的棒槌，一齐抬起头往堤上看，她们大概在猜想，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干嘛一个人推着自行车沿着河堤散步，雅丽迎着那些友善的眼光微笑着点一下头，大伙又继续说笑，走过去很远还听得见姑娘们的笑声。

待走至山中腰时，河水一下子高出地面许多，站在堤上，远处的一切便一览无余，尽收眼底。那些村庄仿佛都在脚下，“地上河”！雅丽脑子里突然涌出了这个名词，山势也一反平缓的特点，变得巍峨高峻，山上的植物茂密旺盛，各种各样的野草爬满了岩石的逢隙，藤条植物甚至爬过水面，从大堤上漫延开去，有一种树上结满了枣红色米粒样的小果子，通身没有一片绿叶，颇觉好看。它们离水面很近，几乎一步一棵，隔着河水，只能"望树兴叹”。

转下山腰，那水又变得似绿缎子一般，柔润而平滑，顺着水面望过去，眼前又是一片开阔地。这是山间不大的一个小平原，居住着四五户人家，灰色的瓦房周围是葱绿的毛竹。清风徐来，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离房屋不远，是几个发黑的麦秸垛。挨着垛边，便是一行行的橘子树，树不高，枝丫都向外伸展，仿佛都在努力争得那河边的一线阳光。

约又走了半个钟头，河水七弯八拐地绕过许多巨岩，来到了一处枯草密布的山弯，只听一声大喊:“你还不下来！”接着山上刺啦啦响作一团，雅丽抬头一看，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穿着一件大红的衬衣，正从一棵树上窜到另一棵树上，像猴子一样灵敏。“小心！危险！”雅丽也忍不住叫出声来，这时，不远处一位中年妇女正焦急地招着手，口里嚷着:“你舅官再不下来，看掉下河喂鱼吃去。”小男孩冲雅丽做了个鬼脸，悠然自得地坐在一个树杈上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雅丽笑了笑，继续小心毅毅地走着。

不知转了多少弯，也不知过了几座桥，只觉得山势愈来愈险，水愈来愈乌，村庄和人家渐渐远了，听得见小鸟的啼叫，看得见山鸡的舞姿。但听不到人们的说话声。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座座坟墓，那坟墓前兀自立着一块块黑色的墓碑，有几座新坟上还插着一两个鲜艳的花圈，松柏亭亭，松涛阵阵，令人毛骨悚然。“安息吧，我的父老乡亲们。”雅丽喃喃自语，为了壮胆，忙唱起了“我爱家乡的山河水……”空旷的山谷发出了回声，霎那间，小时侯听的鬼怪传说一齐涌上脑海，雅丽有点懊悔不该独自闲逛了。

“哗……”，又是一个好大的拐弯！只见一幅白色的卷帘在空中飘舞，走近一看，哇，好一个水帘洞！原来此处陡峭升高，灌河仿佛从石缝中涌出，从堤背上穿墙而过，在落差十余米的高度上，形成了一幅壮观的瀑布，真像一顶水晶帘当空挂起，在阳光下映出七彩光来。瀑布冲下去后，沿着河沟流向远方，浇灌农田。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展现在眼前的是更为开阔的一个山间小盆地。这儿除了良田美池桑竹之外，也不泛黄发垂髫的妇婴;既有水帘洞之美景，还有世外桃源的仙境。上百棵桃树排列整齐地站在那里，待到春和景明，桃花绽放红若云霞，那该是多么迷人的景色。依着山势，一排上三下四的小洋楼错落有致，那挺起在房外的电视天线，告诉你山民的生活是何等的舒适安闲。碧绿的河水流过房屋的脚下，人们在河边洗菜、淘米、刷器皿，有俩个头发雪白的老太太正坐在房前晒太阳，再前方，工厂的烟囱正冒着白烟，公路上，南来北往的车辆人流展示着一幅幅生活的画卷，雅丽衷心的感叹:故乡，你太美了！

　　六

这一次意外之行，使雅丽收获不小，她在闲暇之时，多了个去处，牛尾山成了她抒发情怀的地方，她把心里的忧愁苦闷对着漫山的黑石诉说，她把一腔情思寄托给蓝天白云，她把自己的情况写信告诉远方的女友，她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对于未来充满了信心。

转眼间已进入腊月，雅丽来姐家已近半年，母亲的近况可好？有天中午吃饭时，话题突然聊到母亲，雅丽瞬间泪奔，哽咽难受，大姐早准备好了一堆年货，答应一放假第一时间送雅丽回家，雅丽这才破涕为笑，大姐说:“这都是从小妈给你贯的，这么大的人了还离不开妈，动不动就好哭鼻子，不知道还以为让你受了多大的委屈，看你将来上婆家了可咋办？”

大姐夫也笑着接了一句:“雅丽，你这样娇气可不行，你看看电视剧中黄山来的姑娘，人家可真能吃苦！”

大姐不高兴了，马上变了脸，冲着姐夫吼道:“说恁好听！啥黄山来的姑娘！这是我妹子，可不是你请来的保姆？！”

大姐夫忙解释:“你看你，我哪里是那个意思，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比方恁好！这是我亲小妹，闲了帮着辅导下外甥们的功课，家务活没义务帮你做，你有啥资格把她当做小保姆！”大姐不依不饶的说着。

大姐夫急的拚命解释，最终向大姐求饶道歉，大姐才“哼”了一声说:“一人不受二人气，我的妹子我说说行，她在咱家是客人，想把她当保姆那可是原则上的事！”

姐夫没想到一句话惹了这么大一场风波，哄好了大姐又来给雅丽陪不是，雅丽笑笑不吭声，一向爱戴的大姐在雅丽的心中更加高大起来。

人还真不受惦念，这天，雅丽刚走进厂大门，同班的一个小姑娘风风火火的举着一封信跑到雅丽跟前，雅丽接过信一看，那熟悉的字体让她刚平静的心又狂跳起来，王建在信中告诉雅丽，他打算春节探家，不知雅丽春节是否回去，他渴望见雅丽一面，不知雅丽同意否？雅丽思绪万千，纸上谈兵这两年，连对方的模样她都想不起来，为了这样的一个模糊对象，自己竟放弃了高考，这究竟是为什么？好哇，你终于要回来了，那我们就当面鼓对面锣说清了。那些天，雅丽搬着手指数着日子，归心似箭，一直等到腊月二十六，厂里才正式放假。

二十七一早，大姐大姐夫就拎着大包小包送雅丽到车站，千叮咛万嘱咐的看着雅丽乘坐上大巴车，谁知汽车走到半道，前方有辆拉煤的运输车歪在路当中，一下子阻挡了交通，造成堵车，大大小小的汽车排成了长队，喇叭声此起彼伏，一直等了几个钟头，过了中午，全车人饿的肚子咕咕直叫，司机想了个办法，下车步行去对面与大巴司机协商，两车人交换乘车，然后各自在夹缝中生门调头，这样，终于解决了问题。雅丽随着人流在车缝中东挪西走，终于坐到对面大巴里，踏上了回家的路。到家时，已是下午五点了，母亲心疼的赶紧做饭。晚饭后，全家人坐到一起聊的很热闹，哥嫂关切的问长问短，小侄儿在身旁蹦蹦跳跳，雅丽把大姐给家里带的礼物交待完，也把自己辛苦所得工资拿出来交给嫂子，让她给侄儿和自己买件新衣服，又给侄儿二十元做为红包。母亲很高兴，夸女儿长大懂事了。待晚上休息时，母亲从床头摸出一封信交给雅丽，说今天上午有一个姑娘突然来访，她说是你的同学，问你回来没有？顺便给你带封信。雅丽心想，女同学会是谁？接过信打开一看，是王建的信，告诉雅丽他已经回来半月了，二十六进城，一直等雅丽回来，今天让妹妹冒充你的同学给你捎个信，他想再等一天，最迟二十八晚上回去。如果雅丽回来，恳请能见一面。难道是真的！终于要见面了？！雅丽一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七

整个晚上，雅丽在心里千百次描绘王建的形象，准备了各种各样的谈话开头，她不知道见面的结果是什么，她盼着黑夜快快过去，可漫漫长夜似乎没有尽头，折磨考验着雅丽的耐心，在无尽的叹息声中，终于迷糊过去。朦胧中，她觉得自己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中奔跑，四下漂浮着轻纱似的薄雾，忽然偶遇玲玲，玲玲喊自己一同去田间薅草，那草奇长，纤细的茎，窄窄的叶，平铺于地，首尾相接，约有丈许，密密挤挤，间杂别的青草，俩人正奋力拨除，又忽遇少时好友小蕊，望着雅丽傻笑却并不说话，不一会儿，不知怎的又到了小蕊家中，小蕊妈笑指着一对玉雪般的孩儿让雅丽看，说是她的外孙。雅丽虽在梦中，却依稀记得，小蕊已出嫁几年，忽觉心酸，出来走到一水池边，见池中荷叶肥硕，亭亭如盖，绿叶间偶有白花红花点娺，有一株红色并蒂莲正含苞待放，一只翠鸟在花苞中伫立眺望，玲玲伸手去采花蕾，荷叶下水波涌动，倒觉爽心悦目。正观赏呢，突然一阵薄雾飘来，荷池没了踪影，雅丽在雾中扬头转圈，忽然发现远方有一人工搭建的彩蓬，玲玲和小蕊一人牵着雅丽的一只手，把她拉到彩蓬里，彩蓬又高又大，有几层楼高，雅丽忽然被人抬入五楼中，正恐慌中，里边出来一人，一把把雅丽拥入怀中，雅丽定晴一看，正是王建，挣扎大喊:“你想干什么？快放我出去！”正慌乱中，只听有人喊:“丽丽，丽丽，快醒醒！”丽丽睁开眼晴，嗓子干渴的要命，母亲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闺女，做恶梦了，看你又喊又叫的。”丽丽这下才完全恢复意识，想想原来是做了一个梦，这古里古怪的梦，真不知是吉是凶，老天保佑，一切随缘吧！

八

　腊月二十八这天，冬阳暖暖的照耀着小城，年味在空气中弥漫，小城的人们已步履匆匆，纷纷在抢购年货，戏院的门前摆满了各种摊位，卖年画对子的占满了马路，雅丽穿了件桔红色的衣服，手拿一份当月的彩色电影画报，这是王建约定的接头暗号。雅丽想想就觉好笑，俩人像地下党，看来王建对自己的样子也记不清了。说老实话，两年过去了，对方的模样太模糊了，在拥挤的人群中的确认不出对方来。(那像现代人每天可以视频聊天，随时了解对方的信息，那时除了写信，照片也很少，除非重大事件，才有可能去照相馆照张相，何况雅丽也没给王建邮过一张照片)雅丽按照王建信中的指示，一直走到一个八角亭前，她在拥挤的人群中站下，顾盼左右，周围并没有穿绿色军装戴红色领章的军人，突然有一个穿银灰色夹克衫的男子向她走来，手里也拿了份大众电影画报。

　　雅丽的心跳开始加速，她甚至还不敢确认来人就是王建，对方举了下画报，微笑着说:“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愿再来见我哩！”雅丽不知所措，眼前的这个人与她脑海中的那个王建怎么也对不上号。她一直认为王建个子很高，因为上次见他时，每次和他说句话，雅丽都得把头抬一下。再者，上次见王建，面色健康红润，充满青春活力，眼前的这位，肤色苍白，个头也突然缩水，比雅丽高不出几公分，雅丽正错愕呢，对方热情的说:“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父亲的宿舍去吧。” 雅丽不吭声，有点难为情，她可不想让对方父亲见到自己，这算怎么一回事嘛！ “没事儿，今早上我爹和我妹妹已回乡下老家了，宿舍就我一个人，我只是想见你一面，今天下午也必须回去了。”

雅丽不知可否，自己从来没和一个男人单独共处一室的，她犹豫不决的跟着他往前走，一直走到影院的西北角，有一间门朝南的房子，王建上前开了门，请雅丽进屋，随手要把门关上，雅丽一把把门拉住，嘴里嘟噜着:“关上门算咋说胡？外人不明白还以为我们有啥关系呢！” 王建说:“没别的意思，外面天冷，我想关上门屋里会暖和些。既然不能关，那就随你的便，开着吧。” 屋里有一对沙发，沙发的中间有一个简单的茶几，王建让雅丽坐下，又从茶瓶里倒了杯开水递给雅丽，抱歉的说:“年货都带回家了，屋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请多包涵。” 王建在另一张沙发里坐下，俩人面对面一时间都没开口，雅丽昨晚想的那些话此时一句也想不起来了，唉！当时的场面真有点尴尬。

还是王建先打破沉默，他首先问雅丽好，然后把自己这两年的情况向雅丽侃侃而谈，犹其是这半年来，自己在失恋中是怎样的痛苦难受，像一个苦行僧一样整天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练字看书，不参加任何户外活动，正应了那句话，情到深处人孤独！雅丽在心里想，难怪看起来傻白傻白的，脸上没一点血色。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俩人远隔千里，书信往来频繁，感情也挺炽热，如今面对面坐着，心却像隔了万水千山，碰撞不出一丝火花。 她的感情一下子似乎被冻结了！从她看见王建的第一眼起，一股上当受骗的感觉由然而生，这样的一个人竟使自己放弃了梦想，放弃了前程，她一下感到很沮丧，她感到一切太不值了。她想起身离去，可身子却像钉牢在沙发上，怎么也动不起来，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王建的问话，中午时分，雅丽要回家了，王建说:“你咋还恁性急，又怕回家晚了饭凉了。”这句玩笑话，一下子把雅丽带回到两年前，王建第一次从部队回来到学校找她的情景，她仿佛大梦初醒，真真切切感到这不是梦，对面坐着的这个人就是那个和自己唇枪舌战纸上谈兵的朋友，她才忽然想到自己是干什么来的。这时，王建走出去，回来时带了一个大纸包，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包油炸糕点糖豆角，王建说:“我也不知附近哪儿有食堂，先吃点垫垫肚子。”雅丽开始还局促不安，有点不好意思，看王建挺真诚，于是，在这个寒冷的冬日，俩个曾经的恋人，各自端着一杯热开水，你推我让的用一包甜点冲饥，没有浪漫的拥抱，也没有你浓我浓的依依深情，完全就是两个普通朋友的感觉，多年后想起来还想笑，那种又想走又想留的感觉真让人难为情。

　　俩人不咸不淡的一直聊到下午三点，王建要回乡下老家了，在分手的一刹那，无意间的相互一瞥中，俩人的眼睛都蒙上了泪花，王建说:“保重!希望以后还能收到你的信。”

雅丽笑笑点点头，心底忽然涌起一丝淡淡的酸酸的惆怅。

九

那年的除夕夜，雅丽拉着母亲的手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走到丁子口，雅丽忍不住掂着脚朝影院西北角张望，母亲不顾人多，挤到八角亭旁，称了半斤雅丽爱吃的江米条，又买了一根甘蔗，让老板削了皮砍成几节，用一根红布条捆成一梱，也夹在雅丽的胳肢窝下，在母亲眼里，雅丽永远是她心中那个长不大的小闺女。

雅丽一手拉着母亲，一边吃着江米条啃着甘蔗，从丁字口晃晃悠悠的一直走到了四高门前，鬼使神差，竟兴致勃勃的走进了四高大门，一切是那样的亲切温馨，走过刘老师的宿舍时，意外的发现窗户还亮着灯光，雅丽心内一阵激动，走上前轻轻扣了扣门，门吱一声开了，刘老师从屋里走出来，边走边问:“谁呀?”雅丽喊了声:“刘老师！新年好！”泪水竟不争气的悄然滑出，雅丽忙试去泪水，把母亲介绍给老师。刘老师热情地把母女俩让进门，又是倒茶又是递糖果，老师说:“你咋这个时侯想起来学校了，有什么事吗?”

雅丽忙摆着手说:“没事没事！我就是陪着我妈随便转转，不知咋地就转到学校了，看见您窗户上的灯光，我就想进来向老师问声好。大过年的，您怎么没回家和家人团聚啊？！”

刘老师说:“我家就在学校附近，春节这几天我主动要求值班，每天不来学校转转，总觉得心里缺点啥。忘了问了，你今年还在复习吗？”

雅丽摇了摇头，母亲说:“我这闺女脾气怪，从小让我贯坏了，今年让她再复习一下，她说要减轻家里的负担，已经在工厂上班了。”

刘老师一连说着“可惜了！”一边从书桌上抱来一摞书信放到雅丽面前。

“这是…?”

刘老师看雅丽疑惑，笑着说:“这是读者来信。你去年的那篇获奖作文，经过姚雪垠作家的亲自推荐，在《作文》杂志发表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读者来信像雪白似飞来，每天学校的小黑板上都有你的名字，后来积的多了没有人领，传达室的老王就把一部分信送到我这儿，有一部分让同学们领走了，老王那儿积攒的还有不少，你啥时闲了再过来拿。”刘老师停顿了下又接着说:“你没预选上真是意外，我们语文教研室里的老师们都为你可惜，大家都为你那篇获奖作文引以为傲呢！”

雅丽的泪忍不住又要夺眶而出了，一把抱起桌上的信，匆忙和刘老师告别，拉着母亲逃也似的走出了老师的住室。三十多年过去了，这几十封读者来信还静静的躺在雅丽的皮箱里，偶尔想起来，还会再打开读一遍，酸涩的泪水模糊了雅丽的双眼，那青葱岁月却像放电影似的一直在脑海里盘旋，雅丽在心里说: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愿谅我一直没给那们回信，但我又怎能忘记你们的情谊，是你们真切的关爱让我几十年还保有一颗文学之心，虽然没有任何建树，却也念念不忘，在这自媒体时代，偶尔写几篇所谓的散文小说在公众号上发表，也算没辜负当年两位刘老师对我的期待。

　　十

　来年的阳春三月，小莲写信告诉雅丽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高考予选取消了，反是报考的考生都能直接参加考试了，杨老师给雅丽写信鼓励她参加考试，银玲也叫雅丽快打起精神，千万别错过机会，无论如何试一试，雅丽内心的那颗渴望上进的劲一下子又回来了，她把打算给大姐一说，大姐大姐夫举双手赞成，兄长更为她高兴，立即把她的高中书本寄来，并写了一封长信鼓励她，大姐开玩笑说:“雅丽就是个读书的料，真不忍心看你整天和石头打交道，这下好了，既然自己决定了，就好办，快打起精神复习去，厂里的工作先辞了。”大姐夫立即找人按排雅丽去当地县一高插班复读。

　　雅丽的英语本来就差，这一丢大半年更要命，雅丽当年学的是文科，把语文正史地书本摞起来有半人高，要在有限的时间内统览一篇且记牢背会谈何容易，还有那做不完的数学题，虽然第一次参加高考数学成绩最好，考了九十七分，但丢了这么长时间，好多公式已有点生疏，离高考只剩不到三个月了，大家对这个插班生很好奇，雅丽进班后写了篇作文，不知真假，年轻的语文老师竟给了这样的批语:你的文章已达到了发表的水平！无独有偶，刚好新一期的《全国中学生优秀作文选》上刊发了雅丽的《故乡的龙须草》，有一个高个子女生和一个带眼镜的短发女生，有天拿着杂志跑去问雅丽:这上面的作者是不是你呀？雅丽红着脸点点头，谁知该女生的家乡盛产龙须草，这下可找到了知音，立即拿了笔记本让雅丽签名写留言，雅丽这下火了，大伙瞬间把她当成了名人，一个个排着队拿着本让她写留言，雅丽被大伙的热情感染，也拿出一个精美的笔记本让大家写留言，多年后拿出本子来，同学们的样子已想不起来了，可那一篇篇热情洋溢包含真情的留言还让人感到温暖。这个小插曲，也打破了雅丽的孤独，她迅速溶入了班集体，女生都争着要和她坐同桌，雅丽选了个圆脸爱笑留着娃娃头的小个女生坐一起，(简直就是另一个玉儿)经常带她到大姐家吃饭，考试前的最后半个月，俩人更是形影不离，牛尾巴山、金河沙滩上都留下俩人欢乐的身影，在关健的最后一个星期里，雅丽突然患了考前综合症，头痛失眠焦虑，更糟糕的是王建的影子突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放弃高考的誓言又在耳边响起，书本上的字一个也看不下去了。

那年的高考成绩可想而知，勉强能够着定向委培分数线，毕业后需留在新疆工作，雅丽想飞的远远的，填报志愿时就和家人商量，谁知母亲不同意，她怕最疼爱的小女儿一走再也见不到了，雅丽不忍老母亲伤心，再说心中也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个无形的手在拉扯自己的心，如果真去了新疆，那就真的是天各一方再没有重逢的机会了。

雅丽的大学梦彻底破灭了。在苦闷忧愁的日子里，母亲及时来到大姐家，母女相拥的那一刻，雅丽的热泪滚滚而下，为自己的愚蠢为失去的一切深深的忏悔！母亲带来了兄长写给雅丽的一封信，鼓励她振作起来，真挚的欢迎雅丽回家，兄妹一起，团结友爱，齐心合力，为母亲打造一个幸福的晚年生活。雅丽做梦都想回到母亲身边，现在哥给了这个梯子，雅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把曾经的誓言忘到了九霄云外，满心欢欣的回了家。

　十一

　雅丽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家，瑞珠、秀秀、银玲和小莲听说后都先后进城来看望她，好友相见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得知银玲考取了理想的大学，大伙都纷纷向她表示祝贺，热闹过后，寂寞和空虚像两把利剑时时吞噬着雅丽的心，雅丽一天到晚郁郁寡欢，除了看小说练钢笔字很少出去走动。兄长鼓励她莫把爱好丢了，多动动笔写点文章可以向报社投稿，雅丽感觉自己的激情在一年前与王建的通信中已消耗完了，前几天有家《宇宙风》报社还特聘她为“特约记者”，并邮来了记者证，雅丽很高兴，信心满满，短暂的欢乐之后，是更大的落寞失望，她发现自己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常常望着一个地方发呆，一篇满意的稿子也写不出来，感叹自己是江郎才尽，兄长听后只微微一笑说:“江郎才尽的前提是江郎曾经很有才，你自比江郎，有什么依据呢？”(言外之意就是:雅丽，你有啥拿得出手的作品?)第二天，兄长在雅丽的书桌旁留了个纸条，上面写着:

赠小妹《无题》

天苍野茫坎途长，

风吹草低何牛羊？

欲登奇峰赏绝色，

还须克己广积粮。

兄: ××年9月3日

雅丽看了兄长的赠诗，泪水一下子打湿眼眶，她的心中有好多好多的不甘，她不知该怎样向兄长倾诉，辜负了家人的希望，雅丽除了内疚还是内疚，自责再多有什么意思，那失去的终是失去了。雅丽在无尽的悔恨中回赠兄长一首《无题》

面壁十年图破壁，

那料今日剩叹息。

常恨无能添兄愁

洒泪难报寸草意。

雅丽感觉意犹未尽，又和诗一首《无题》

茫茫天涯坎途长，

荒山秃岭无牛羊。

哥诗犹如指路标，

口角噙香细思量。

艺海学舟自此始，

不负豆蔻好时光。

一从陶令评章后，

试与昆鹏齐遨翔。

小妹: x×年9月3日夜子时

　　十二

　　雅丽此次回来，还有一个迫切的愿望，想见玉儿一面。她从山城回来前，曾给玉儿写了一封信，但没有告知玉儿自己啥时间回来。看看离秋季开学已没几天了，再写信告之恐怕已来不及，雅丽决定去玉儿家一趟。这天，兄嫂已经上班，雅丽也顾不上给哥嫂交待一声，说走就走，慌慌张张到了车站坐上公交车便去看玉儿。

　　常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欲速则不达！雅丽心焦的不得了，恨不得一步跨到玉儿家，公交车却偏偏关健时掉链子，出了县城没多远，就上下颠簸，勉强到了一个集镇上，便熄火不走了，司机把旅客统统赶下车，说已经联系公司一会儿就派车来接应，雅丽心想真倒霉，去看个朋友咋恁不顺利，满车人怨声载道，不情不愿地走下车。雅丽也不知这是个啥地方，下车后东张西望一番，对面马路上有一男一女俩个人，脚边放着行李，也在朝自己这边张望，天哪！你猜雅丽看见了谁？是玉儿！玉儿也发现了雅丽，尖叫着跑过马路，俩人搂着又是笑又是叫，那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就是玉儿的青梅竹马。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原来，玉儿刚好也打算进城去看雅丽，然后和青梅竹马一起坐火车返校，真是心有灵犀。此时雅丽庆幸得亏汽车坏了，否则与好友就擦肩而过。玉儿说:“既然在这儿碰上，那就是天意，现在我们也不进城，你也不去我家，咱们一起去省城看看顺便再去我们学校玩几天，你们看行不行？”大伙都说中！就这样我们坐车到N市，然后换乘火车到了省会。

玉儿的青梅竹马考在省城的经贸学院，他已经是大三的学生，并且是一名国家级体育健将，到校后一切按排妥当，晚上就领我们去体育馆看了一场女子篮球赛，那火热的场面使人瞬间激情万丈热血飞扬，让玉儿和雅丽兴奋的谈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早餐时，青梅竹马眨着一对细长的小眼晴神秘的说:“一会儿，介绍个老乡给你们认识下！”

雅丽扭头看看玉儿，玉儿也摇头说不知是谁，不一会儿，一个白净瘦长脸的男生端着一盘早点走过来，待双方抬头相视的一刹那，玉儿和雅丽都大吃一惊，对方明显也一错愕，来人竟是团支书。

原来团支书竟和玉儿的青梅竹马考到了同一个大学，在接待欢迎新生进校时，俩人相识，因为是老乡，俩人很快就成了好友。玉儿的青梅竹马心想团支书和玉儿雅丽高中时都在同一个学校复习过，自然相识，就介绍团支书过来给她俩一个惊喜，谁知还真是个天大的惊喜！仨人都红了脸，一时间都愣住了，只怪天地太小了，造物弄人尴尬极了。饭后，四个人一起去逛了动物园，那天，阳光灿烂，天气格外炎热，树稍一动不动，一丝风也没有，几个人在动物园里转了一大晌，热的汗流浃背，团支书跟在雅丽和玉儿后面，像一个勤勤恳恳的小跟班兼解说员，殷勤周到，雅丽开始还局促不安，随着时间的消失，昔日的怨恨也慢慢消失了，临别时，团支书赠给雅丽一幅《蒙娜丽莎》的油画，这幅画雅丽又转赠给了玉儿，玉儿回校后把它挂在寝室的墙壁上。

在省城玩了两天，团支书因为要补课，玉儿的青梅竹马陪着又一起坐火车去玉儿的学校。玉儿的青梅竹马非常活跃，特别爱搞笑，一路上把一条白毛巾缠在头上，穿一件白色背心，乍一看像个山西大叔，一会儿唱豫剧一会儿哼越调，逗得玉儿和雅丽哈哈大笑，枯燥的旅途变得乐趣无限。

玉儿的学校处在江南水乡，山青水秀，风景秀丽，稻田里挑秧的少女纤细苗条，婀娜多姿，隔窗望去似一幅幅风景画。雅丽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她的心情也随着窗外的美景变得明朗爽快。

玉儿那些天使出浑身的解数，带着两位好友南湖泛舟，鸡公山游玩，品尝美味，校园参观，把当地的风景名胜跑了个遍，开学前夕，玉儿的青梅竹马不得不提前返校，雅丽也想回家，但玉儿苦苦相留，只好又逗留一星期，其间也和玉儿一起到阶梯教室上课，一起到餐厅吃饭，过了把“大学生”的生活，但现实是那么冷酷，当雅丽清醒地意识到，是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大学梦时，痛苦又如影随形，雅丽终于谢绝了玉儿的好意挽留，在一个阴雨霏霏的黎明，与玉儿依依惜别，踏上了返乡的路。

　　十三

雅丽回到家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母亲听说宝贝闺女不辞而别，十几天不见踪影，忙从姐家回来，此时正站在三楼阳台上双手合十，虔诚祷告，企盼着闺女早日平安归来。雅丽走到楼下，一抬头看见母亲，不由自主的大喊一声:“妈！”接着，一路小跑冲上楼梯，母亲听见喊声，忙跑去打开房门，待雅丽进门，母亲说:“我以为你不要妈了！”雅丽一头扑进母亲的怀抱，痛快淋漓的放声大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忏悔在那一刻尽情释放。刚好兄嫂也下班回来，嫂嫂走过来说:“我就说这么大了丢不了，真有啥事，报纸就会登出来。”兄长说:“等报纸上登出来就晚了，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母亲也嘱咐雅丽，以后出门一定要给家人交待一声，免得大家操心牵挂。雅丽点点头，她不知道这十多天，兄嫂为找她担了多少心，差点要贴寻人启示了。

不久供销系统招工，雅丽经过严格的考试，成了棉麻公司的一位职工。适逢收购季节来临，雅丽先到棉花厂当了一名棉检员。那一年的棉花大丰收，一大早，花厂门前的架子车拖拉机便排着长长的队，上面装满了各种颜色的大包小包，棉农们把希望都寄托在这棉花里，雅丽和新进厂的六个女孩一同分在棉检室，负责从那些大包小包中随意抓取一把把棉花，送到化验室里，让老师们检验衣分和水分，检测棉花的品质，定级验收。那时候，不知农民种棉的辛苦，验级用不了多少棉花，却总是包包都抓，把一个棉检筐装的满满的，有机灵的农人跟着棉检员，把检测过的棉花又抱回去，大多数的棉农老实憨厚，并不计较，那检测过的棉花便堆放在一个大竹筐中，每天能积攒几筐子，成了厂里的无本收益，一个季节能积攒一个大花垛，现在想想，这不都是榨取的农民兄弟的血汗气力吗？！可惜当时人微言轻，不敢胡乱说话。

有天，雅丽同时收到两封信，一封是玉儿从学校邮来的，信里面装着好几张雅丽和玉儿俩人外出游玩的相片，看的雅丽泪眼婆娑，感慨万千。另一封是团支书的，他在信中向雅丽深深的忏悔，说自己不该在雅丽和王建之间充当了可耻的第三者的角色，让雅丽不记前嫌，一定要原谅自己，和王建重修旧好，莫让快建好的爱情大厦功亏一篑付之东流。雅丽回信并不赞同团支书的说法，自己并没有背叛王建和你团支书有啥暧昧，那第三者的说法就不成立，之于你个人的想法本人无权干涉。她还说，她已经忘掉了过去，一切已成过往，唯有时间能证明一切。

雅丽极力想忘掉过去，她在紧张忙碌的工作中麻痹自己的灵魂。那时秀秀已到校教学，星期天会抽空来看雅丽。这天，只见秀秀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满头大汗的跑来，说有一封雅丽的挂号信，因为她没有雅丽的章子，信没有领到，她找雅丽一起去邮政局取信。雅丽还从没有雕刻过一个私章，只好让秀秀陪着一起到十字街刻了章，俩人又拿着章跑到火车站邮局把信取回来。信是王建的，正反两面写的密密麻麻，一共有八页长信。信中时而抒情时而感慨时而痛苦时而悔恨，用那些富含文学的哲学的幻想的语言艺术和逻辑思维紧扣着雅丽的心房，满篇无一句爱的表白，满篇又处处含着不舍和关切，把雅丽的情绪拔弄的波动不异，也跟着他时而激动时而悲伤，最后隐隐透露出，中秋节时要回乡探亲。

雅丽思考再三，再不能摇摆不定，她把王建所有的来信捆扎起来，她要亲自把信退给他，同时，把自己给他的信要回来，她想彻底做个了断。

　　十四

雅丽上班后，从狭小的家属楼搬出来，睌上一个人住在兄长的办公室里，办公室里有许多图书，正好满足雅丽读书的兴趣，同院的王叔家有一个女儿叫凤儿，刚初中毕业，瓜子脸单凤眼，皮肤细白水嫩，喜欢看书，常找雅丽借书玩耍，雅丽很喜欢凤儿，俩人遂成好朋友，凤儿的父母亲文革中被错划成右派，前年刚落实政策，恢复工作，全家跟着农转非，老少三代挤在两间平房里，凤儿见雅丽一人独居一室，心内羡慕，常在雅丽面前嘀嘀咕咕，雅丽也想有个人做伴儿，就让凤儿带了铺盖同自己同住。有次闲聊时，凤儿谈起老家，谁知竟和王建同村，且问王建喊叔，天那！天下竟有这样的巧事。雅丽不动声色，慢慢套问她王建小时候的事情，凤儿和王建的妹妹同岁，俩人从小一起上学读书，对王建家的事了如指掌，凤儿为了讨好雅丽，专捡雅丽喜欢听的讲，雅丽本来想忘掉旧事，现在却每天晚上在倾听王建小时候的趣事中睡觉，剪不断理还乱，怎一个“忘”字能解脱！

有天晚上，凤儿兴奋的一路小跑着来见雅丽，告诉她王建回来探亲了，雅丽心里已有所准备，没料到这么快可到家了，第二天刚好星期天不用上班，雅丽是个急性子，脑子一热，就让凤儿做向导，乘车去乡下王建家，谁知王建不在家，去街上他姨家走亲戚了。(那时候当兵回来探亲，亲戚要看个遍。)

雅丽耐着性子在凤儿家等，凤儿家的房子高大气派，在村里独站鳌头，可惜放着家里这么好的房子不住，全家却都挤到城里，房子由她的姑姑临时居住管理，姑姑很热情，听说雅丽和王建是同学，又是凤儿的好朋友，中午做了一桌子农家特色菜招待她们，雅丽由于心中有事，吃的并不多。下午四点左右，凤儿的姑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专以派人去街上给王建捎信了，他马上就回来。雅丽倒扭捏起来，说不见了不见了，又没有啥大事，别让人传出去笑话。说罢催凤儿:“快走，再不走，回城可没有车了。”

凤儿是个小机灵鬼，当她知道雅丽和王建是高中同学时，心里很高兴，她巴不得雅丽能和他的王建叔交朋友，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跟雅丽住一起就名正言顺。她说:“你看我们家房子这么大，今晚还怕没处休息？再说轻以不回老家，我还没转够遍呢！”俩人正说着，只见一个穿草绿军装的男子匆匆走来，凤儿欢快地喊着叔跑上前。春节一别，转眼又快一年，只见王建脸色红润，英姿飒爽，阳光帅气，过去的傻白颓废的表情一扫而光，和春节时的王建简直判若两人！看来分手后这段时间生活的挺不错。王建看见雅丽，首先做一个欢迎的姿势，笑着说:“你消息挺灵通，我还说过几天再去城里看你！”

雅丽说:“有啥看的，我是来给你退信的，请你把我的信也还给我！”

王建说:“你来是为这事啊！先别说这些，我妈已经在做饭，她让我来接你去我家吃晚饭，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雅丽说:“不去！不去!我们要回去了！”说着话起身要走。

王建说:“成不了朋友同学情总还在吧，别让我妈在家等，凤儿，还不前边带路。”

凤儿忙说:“是啊是啊，已经来了，来一趟不容易，再说我奶奶煮饭很好吃，走吧，别客气，我俩一起怕啥？”不由分说，拉起雅丽就走，俩家本来住的很近，前后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三拉两扯便到了王建家。

王建家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小院，主房是三间瓦房，二间偏房上面是红色的机瓦，与风儿家高大阔气的房子不成比例。门前很开阔，有几棵高大的榆树，东边紧靠厨房后有二棵枣树，树稍上还挂着几个红枣，院里有一个拉车，上面零乱地堆着一车黄灿灿的玉米棒子。

王建的弟弟妹妹都在城里跟着父亲读书，平时只有他母亲一人在家，此时，他母亲正在厨房做饭，看见雅丽进来，出来亲热的招呼一声便又进去忙碌，不一会儿端来四个菜，当时的农村这就算高规格接待)，刚出锅的馍馍又大又白很馋人，王建的母亲非要让雅丽坐上席，又不时客气地让菜，端着馍筛子非要让雅丽尝尝她新蒸的馍馍，雅丽第一次到王建家，怎么着也要表现的像个大家闺秀，她落落大方，想吃馍又嫌馍馍个头大，吃一个怕人笑话，不吃对方又让的亲热的不得了，雅丽说和凤儿分一个，凤儿说:“要吃吃一个，不吃不掰破，哪有分吃的道理。”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豪爽的大吃起来，雅丽见大伙都各抓一个馍馍开吃，破天荒头一次也见样学样，大大方方的吃了王建家的一个大白馍。(后来雅丽才发现，王建妈妈最拿手的厨艺还就是蒸馍)

饭后，天已经擦黑，凤儿在屋里勤快地帮助收拾碗筷，雅丽和王建来到他家的西山墙旁，站在一棵歪脖子槐树下，雅丽把带来的信交给了王建，当然还包括他的那张黑白照片，并要求王建把自己的书信也一封不少的退回来。王建只嘿嘿干笑，他说他可做不到，他要把雅丽的书信保存下来做个留念。雅丽感到又一次上当受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晚的月亮迟迟不露面，天色浑浑苍苍，想到这两年所经历的痛苦，雅丽突然鼻子发酸，嗓子哽咽，泪水瞬间奔泄，王建也一时无语，正在不好收场时，只听凤儿喊一声:“姐，该休息了！”雅丽应声而走，这次见面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

　　十五

雅丽从乡下回来，彻底死了心，明明是自己找上门去退的信，心里还是纠结难受了好多天，加上那晚在凤儿家，可能客房久不住人的缘故，染上了蛛蛛疮，腰上起了许多红米粒似的疹子，疼痛难忍，当地有个迷信说法，说这种疹子出一圈人就会死，可把母亲吓坏了，追问她在哪里染了这毛病，雅丽只说去同学家染的，打死也不敢说去找男同学退信惹的祸。最后，找了许多土单方又吃又抹，终于好了。

一天下午快下班时，瑞珠兴冲冲进城来看雅丽，好友相见，分外开心，俩人一起去影院看了场电影，晚上回来，见凤儿早已睡了，俩人在被窝里，又小声畅谈了半宿，瑞珠告诉雅丽，父母已经开始按排她相亲，过去在学校时，有几个男生都曾明里暗里对她表示过好感，可惜自己当时懵懵懂懂，错过了机会，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后悔，相亲太可笑了，根本不了解的两个人经媒人三寸不烂之舌一忽悠，竟成了夫妻，想想都太可怕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我们的父母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雅丽把自己和王建的事说给瑞珠听，瑞珠惊讶的嘴巴半天合不拢，脸都红了，嘟囔着说:“怪不得你成绩那么好却落榜，都是这小子捣的鬼。当初他从部队来学校找你，我就猜想他是喜欢你，你说是向你学习写作的，不过话说回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再说王建也不错，人长的真帅！在咱们学校的男生中算属得着的。”雅丽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满足，感到很高兴，但嘴里却说:“真的，你不讨厌他，我咋看不出帅在哪里？”

瑞珠说:“你不知道吧，咱们班好几个姑娘都喜欢他呢！”

雅丽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喜欢王建，不由得酸酸的说:“喜欢他啥？他的个子也不算高，学习也不好。”

“他有一米七多吧！属于中等个不算低，虽然学习不好可画画的好字写的好，挺有才的，你可一定要把握住，老同学知根知底的多好，我支持你！”

“可惜你支持的晚了，我俩已彻底完了，我已经把他的信全还给他了。”

“你的信他还给你了没有？”

雅丽摇摇头:“他说要留作记念。”

“你俩的事肯定能成，我敢打赌，要不了几天，他肯定还会来找你。”

“我也是这样想的！”忽然，在脚头躺着的凤儿也接了一腔。

“死丫头，吓我一跳，以为你早睡着了呢！”

“我也不想偷听，可这关系到我叔的终身大事，我听听也不为错。”

半夜三更，三个人咯咯咯的笑了半天。

第二天早上，雅丽做东，仨人一起去大十字街吃早点，在一家正宗的地方特色小吃铺里吃了糊辣汤小油馍土鸡蛋，味道纯正，口感鲜美，现在咋吃也吃不出当年的那个味了。饭后，三个人又到百货商店溜达一圈，分手时，瑞珠说:“雅丽，现在文凭吃香，咱们也报个大专函授班，将来转正定级都用得上。”瑞珠的这一说法真令雅丽刮目相看，想不到瑞珠上进心挺强，雅丽说“好啊，咱们立即去党校报名，争取二年内拿下大专文凭。”

后来，瑞珠报了企业管理专业，雅丽则报了文秘专业，俩人在书信来往中，又多了许多共同语言，比起学生时代，关系更加亲密。

　　十六

转眼间到了草长莺飞的二月间，万物复苏，大地回春，正是媒婆们走东家串西家的大好时光，少女们一不留神，就被月老的红线绊住脚脖。嫂子下班回来，常和母亲嘀咕，谁家的儿子个高模样帅，谁家的儿子是独子，谁谁的儿子在念大学，每逢此时，雅丽就拿本书躲的远远的，不参与她们的说话，吃过晚饭，帮忙把锅碗一刷，立马就走，母亲常怜爱的看着女儿，不知道她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不管儿媳怎样劝说，总以闺女岁数还小，啥事得等她自己想明白同意了再说，并不胁迫女儿盲从。母亲的理解和宽容直到现在想起来，雅丽还非常感激。

有天中午，嫂嫂回来后笑容可掬，告诉雅丽一个好消息，凤儿的妈妈有一个好姐妹，文化革命时也被错划成右派，现在平反恢复了工作，并且国家给补了七八万块的工资，当时的一个万元户都能登上了报纸，一座下三上二的楼房在小城也才值万二八千块，七八万块钱，这是个啥概念？简直是天文数字！这家孩子七个，三姐三妹妹，中间只这一个男孩，这将来的财产还不都是这儿子的！况且这男孩已经接了他父亲的班，在一个国营单位工作，属于全民工。千巧万巧你再也想不到的是，这娃竟同雅丽是小学同学，一提雅丽的名字，连说认识认识，是我们的班长，小时候我就喜欢她，今天同着父母已到凤儿家，委托凤儿妈妈找到嫂嫂要来家提亲，真是瞌睡遇到枕头，没有比这再好的姻缘了，劝雅丽千万不要错过，说啥也要去见见。

嫂嫂一口气讲了半天，见雅丽无动于衷，生气地对母亲说:“妈，我可纯粹为了雅丽好，你老要是觉得行，下午就带她去见见，行不行，给人家凤儿妈回个话。”

嫂子说完扭身进了卧室，母亲爱怜地望着雅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都是人之常情，世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应该感谢你嫂子，为你忙前忙后的操心，下午你请假早点下班，我陪你一起去看看，行不行你自己拿主意。”

雅丽的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可架不住母亲嫂子的轮番劝说，再说她也想看看这个小学同学是谁。 当天下午四点多，雅丽和母亲一起到了凤儿家，男孩和他的父母早已在此等候。一家人很朴素，都穿着手工做的布鞋，并没有穿金戴银给人乍然暴富的土豪感觉。两家人一见面，竟是过去老相识，大人们自然而然地亲切交谈起来，男孩白净面皮，五官清秀，和上学时的模样变化不大，就是有点单薄，雅丽一眼就认出了他，男孩也异常兴奋，俩人抛开大人，走到院里，把小时候同班的趣事又回忆一遍，特别是提到周老师时，两人都感觉太遗憾，为老师感到惋惜，想想小时候到现在，一晃多少年过去了！男孩和雅丽谈的很开心，屋里的大人们也谈的很高兴，似乎两个年轻人的终身大事有了眉目。忽然，男孩微笑着说:“今晚我们去看电影吧？”

雅丽想，这八字没一撇的看的啥电影，电影一看那就表示同意了，忙说:“不行不行，我晚上还有事。”说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晚上吃饭时，母亲批评雅丽没礼貌，走时也不进屋给人家老里打个招呼，你就是再不情愿。也不能失礼。嫂子说:“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恁好的条件可别错过了。”

雅丽抢白了嫂子一句:“有几个臭钱可算条件好了，真不知你是看上人还是稀罕钱！”

嫂子气的涨红了脸，半响不说活，母亲噼里啪啦把雅丽说了一顿，又让雅丽给嫂子道歉，说:“你嫂子还不是为了你好，啥时候学的这样没规矩，没大没小，你不愿意又没人拿刀逼你。”

嫂子在屋里接腔说:“以后都不管你的事，有本事你自己找一个。”

私下里，母亲又对雅丽说:“你嫂子说的也不错，她考虑的是一个方面，但我想的是，钱是次要的，关健是人要品德好，勤奋肯干，穷点也没关系，反之，好吃懒做，就是有座金山银山也不够攉。再者，我看这男孩长的虽好，个子也怪高，但太瘦弱了，估计一阵大风都能把他刮跑，看着不像个男子汉。”

雅丽嘟囔着:“我也觉得他太单薄了，以后我自己的事谁说了也不算！”

第二天下午快下班时，男孩突然来到雅丽工作的仓库里，要接她出去吃饭看电影，雅丽说:“昨天只顾说话，都忘了你叫啥名了，给，在这上面写上你的名字。”雅丽随手把一只圆株笔递给他，男孩接过笔随手在稿纸上写了三个字，字迹还可以，但与王建的字相比差远了。 雅丽看看字笑笑说:“非常感谢你和你的父母，我昨天有点失礼。”

男孩说:“也怪我太唐突，只想着咱们是老同学，说话就随意些。”

雅丽说:“老同学不假，可咱们都分开多少年了，你我又分别结识了多少同学，这里边又发生了多少故事，彼此都不知道吧？对不起！我已有朋友了，你还是回去另选朋友吧！”

“你有朋友了？谁信？你骗人！”

“真的！不骗你。”

“哪你为啥还去见面？”

“你难道看不出，这都是大人逼的，再说，我也很好奇想看看你这位小学同学变啥样了。”

“你那位是干啥的？莫非是干部子弟？”

“当兵的。我高中时的同学，家是农村的，我一直没给家里说，他们不知道，因此，整天瞎操心。”

“当兵的？我还以为是个大学生，或者他老子是个当官的，比我条件好，你竟说是个当兵的，开玩笑的吧？”

“当兵的咋了？都不当兵，谁来保家卫国？”

“别生气别生气，我以为你编故事骗我呢，不管你咋说，我父母和我一样都喜欢你，对你满意极了，我愿意等你。”

“等？我没听错吧？你想怎么等？”

“一直等到你同意为止。”

“见一面还赖上了！好，那咱们来个约定，十年之后你再来找我，如果我还没嫁人，你也一直独身，我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你。你看如何！”

男孩微笑了一下，说:“你说话还是恁厉害，小时候午休时在班里乱窜，就挨过你的批评领教过你的教鞭，现在还是这样有主见，好！那就祝福你和你的那位军人幸福，再见!”

唯一的一次相亲就这样结束了，雅丽望着男孩远去的背影，像打翻了五味瓶，甜酸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

　　十七

此时的王建也和雅丽有着同样的烦恼。去年秋里探亲归队时，在他父亲的单位里，有一个来串门的大妈据说一眼看上了英俊潇洒的王建，连说:“老王，你儿子长的真帅！有对象没有？我家闺女英英在财政所上班，有编制吃财政饭，我看他俩岁数相当，要不，让俩孩子谈谈，咱们结成儿女亲家如何？”

王建的父亲正在为儿子婚事犯愁，有这样的好事往哪儿找，一口答应下来:“中！中！”

王建是夜里十一点多的火车票，当时和这位大妈打了个招呼就和妹妹一起去商场，购买些零食水果晚上坐火车时吃，对父亲和这位阿姨商量的事并不知晓。

王建的父亲本来就是个好朋友的主，儿女干亲认了一堆，也不和儿子商量一下，立即呼朋唤友，在国营食堂订好位子，晚上大妈把娇小的女儿也带来，在王建的张叔李伯黄姨的祝福声中，枪刀马快把亲事订下来。

王建还蒙在鼓里，起初王建还以为是给自己饯行，后来才听出眉目，立刻摇头说:“不行！不行！”长辈们还以为他害羞，一齐起哄:“你娃子撞了大运，大局长的千金能看上你，是你娃子的福气。”王建一听头都大了，脸一下拉的好长，闷着头一声不吭。父亲看他不开窍，把他叫出来，训道:“你娃子还想找个啥样哩？现在好事找上门，人家爸是个副局长，将来你转业了也好按置工作。”

王建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今天的事无论如何不行。”

“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父亲撂下这句话转身进屋，王建还没想到咋向姑娘解释哩，众人已经起身离席，在长辈们的关怀叮嘱中，姑娘也帮着拿了行李，和妹妹一起送他去了车站。王建始终没和她说一句话，直到坐上火车，越想越生气，心里埋怨父亲做事真糊涂，心想:我的终身就这样让你们解决了！天理何在？

回队后，姑娘就写来了情意绵绵的情书，说对他如何爱慕，王建立即回信说:你误会了！我们俩不合适。你是城里的娇贵小姐，我是个穷当兵的，将来退伍了还要回乡务农，你赶紧另谋高就。别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谁知姑娘是个痴情的人，又给王建邮来了亲自织的毛衣手套，王建只好又原封退回，并且诚恳地向姑娘道歉，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份感情。英英很伤心，放着门当户对的高干子弟不愿，找你个穷当兵的你还故作清高，断断续续的又写了几封信，终不见王建回音，才死了心。

英英的母亲也找王建的父亲兴师问罪，父亲干生气没啥说，去信把儿子痛骂了一顿，发了狠话，再也不管儿子的破事，任你小子今后打光棍也不管你。

阳春四月，风和日丽，王建的母亲和妹妹一起到部队探亲，王建非常高兴，领着母亲和妹妹把当地的名胜古迹游个遍，趁母亲高兴之即，说起自己的心事，告诉母亲自己的心意已决，这辈子非雅丽不娶！母亲疼爱的看着儿子，说:“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我看雅丽怪好，我没意见。”王建当即张开两臂，一下子给母亲个大大的拥抱，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终于可以大张旗鼓的追雅丽了，他忍不住哈哈哈的仰天大笑，母亲说:“看这娃子，高兴的疯了！”

王建是个敢说敢做的人，和雅丽这几年交往中，他更加觉得雅丽是个不爱慕虚荣的女子，在他的感觉里，俩人好似从没分开过，虽然雅丽笔不饶人，也不肯主动示好，但他感觉雅丽和自己是一个心思，都在爱着对方，现在解铃还须系铃人，是自己当初糊涂错怪了雅丽，耽误了雅丽的前程，难道还要耽误她一辈子的终身不成？！他思前想后，骂自己真愚蠢，雅丽去年去家中退信，难道还没看出她的心思吗？为什么不告诉雅丽自己还在爱着她，为什么还要让彼此的心受折磨?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立即给雅丽写信，又去百货大楼买了一个大大的影集，让妹妹回去捎给雅丽。

　　十八

五月的小城，花红柳绿，惠风和畅，空气中含着花香，小鸟在枝头鸣唱，雅丽此时已调到新建的棉纺织厂成品仓库上班，仓库里就她一人，一天到晚忙忙碌碌，连个休息日也没有。

一天，中午下班回家时，刚走到家属院大门口，一位长相漂亮的小姑娘喊住雅丽，问:“你是雅丽姐吗?”

雅丽说:“你是谁？”

姑娘说:“我是王建的妺妹。”

雅丽说:“你找我有啥事？”

姑娘一蹦老高，笑着说:“你就是雅丽姐啊！我猜着就是，我哥让我给你带个影集。”

“啥意思？我要他影集干嘛？”

雅丽说完推着车就走，姑娘忙跑快一步，把影集放到雅丽的自行车前边的挂篓里，一边说:“这是我哥给我的任务，完不成他会怪我哩。”

雅丽说:“这算咋说哩？自以为是！他想和好就和好，他想分手就胡乱找个理由分手，凭啥一切他说了算，我的青春我的前途凭啥让他主宰。……”

雅丽越想越生气，噼里啪啦机关枪似对着王建妹妹发泄一阵，王建妹妹吓的落慌而逃，多年后回忆起来妹妹还直说雅丽的嘴巴可真厉害。

雅丽回到家，把影集扔到写字台上，还在生闷气，影集里夹的那页信纸看也没看就撕成碎片扔了垃圾桶里。

隔了几天，玉儿和银玲都来信告之，收到了王建说要和雅丽和解的信，诚恳希望能得到好朋友的帮忙，劝雅丽原谅自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当初二人分手后，玉儿、秀秀和银玲都曾为雅丽鸣不平，不经雅丽同意，三人分别去信责怪过王建，说他耽误了雅丽的前程，现在趁机给女友们写信，让大家都知道是你主动要求和解，以此显示你姿态高还是咋的？雅丽依然无动于衷。

这天下班后，雅丽先骑车去秀秀学校，秀秀也刚刚放学俩人沿着护城河，在蔷薇花丛中边走边聊，秀秀说:“这事可真怪，王建竟然给我来封信，莫名其妙，我打开一看，原来是想和你和解，说你不理他，就写信让我劝你，千万别再生气，说以前鬼迷心窍，不该胡乱猜疑，让你一定要原谅他。”

“我就是为这事来找你的。他也给玉儿和银玲写了信，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看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干脆你俩和好了，早和好一天，你也少痛苦一天。”

“他越是这样我才越要磨磨他的性子，那么容易就和好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看他现在恨不得向全世界嚷嚷，是他先主动和解，我这几年的痛苦他拿什么补偿？”

秀秀说:“感情的事说不清道不明，你只问问自己的内心，还能接受他的道歉不能，明明心里放不下，嘴上还不承认，相互折磨何时是个头？你回去好好再考虑考虑。”

雅丽这次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回答王建，她在日记中写到:我是多么痛苦，因为我用意志，压抑了一种奇妙而真挚的感情流露。然而，我又是多么幸福，因为我没有让一个崇高的灵魂，沾染上污垢……

王建看友情牌不好使又打起亲情牌，兄长有天回来递给雅丽一封信，问雅丽这是啥情况？你的同学竟给我写了一封长信，把你们交往的过程告诉我，并希望我祝福你们，我看这男孩文采挺好，字迹特别漂亮，如果你们已经谈的有眉目了，我并不反对，咱们姊妹几个终身大事都是媒妁之言，你现在自由恋爱，也算是社会的进步，你们要珍惜彼此，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雅丽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他个子有点低。”

兄长说:“邓小平低不低？关健是要有才！”

雅丽心里说:“他咋能跟人家伟人比？”不过，得到兄长的认同，雅丽还是很高兴，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感到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当王建再次寄来书信，情意绵绵地写到:

雅丽，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去年秋日一别，我似乎像大病一场，每每想到你梨花带雨的诉说，我的心都要碎了……雅丽想，你仅仅是像大病了一场，而我呢？身体和精神上是真正的大病了一场，难道再争论下去？真理越辨越明，情感这东西谁又能说得清，雅丽坚硬的内心终于在王建的四面包围中交械投降，她撕下一页信纸，上面一个字也没写，装进信封邮走了。

十九

北国的鸿雁很快衔来了回信，像小城六月的天，火辣热情。

雅丽:近好！

日思夜盼，终于盼来了你的回音，一纸素笺包含着你的浓浓深情，虽然不着一字，我却似乎读懂了你的千言万语，正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

雅丽读着信，嘴角泛起了笑意，心想可真会顺杆爬。

看不出，王建这回可真动了脑子，随信还寄来了几本书，有卢梭的《忓悔录》《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以及三毛的《雨季不再来》和《撒哈拉的故事》。还有十几张王建穿军装的彩照，雅丽想难怪提前送本影集，按排的可真周到！

邮包的底部还有盒磁带，磁带盒上写着贝多芬:《致爱丽丝》《命运》等曲目。那时录音机还属于新生事物，虽然电视上的广告“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曲情!”深入人心，可真正拥有录音机的人家还很少。

晚上，凤儿听说了磁带的事，这个鬼精灵一听说是她王建叔邮的，不知从哪儿借到一个双卡录音机，雅丽把磁带放进去，打开开关，不一会传来了舒缓优美的钢琴曲《致爱丽丝》，凤儿喜的眉飞色舞，雅丽也感到一股暖流遍布全身，沐浴在那温柔甜蜜如诗如画的爱河中，她就像那刚出土的蝉儿，想放声歌唱，都说爱是没有任何理由的，经过这几年的风风雨雨，那曾经的千千结都化作了此时的柔指肠。突然一个灵光在脑海一闪，我要为他亲自录一盘磁带，让我的歌声和心声变作永久的记忆！雅丽把这个想法一说，凤儿拍着手说:“太好了！太好了！”

第二天，凤儿去百货大楼买了盒空白磁带，雅丽在准备录音的素材，她选了一篇纪伯伦的散文诗《泪与笑》中的《浪之歌》和舒婷的《致橡树》朗诵给王建听，又即兴唱了二首抒情歌曲《踏青》和《月亮代表我的心》，也不管效果如何，一气呵成，直到如今她还会悄声吟诵:

致橡树

作者:舒婷

我如果爱你一一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一一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萌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

增加你的高度，

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目光。

甚至春雨 。

不， 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爱一一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二十

这盒录音带在雅丽的青葱岁月中算是最浪漫最难忘怀的，王建收到录音带，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借到一个小录音机，每天晚上反复收听雅丽的朗诵和歌声，他把积攒了多日的情话用每天一信的方式向雅丽倾诉，有次雅丽因为工作忙碌，迟了两天回信，王建便感到痛苦难受，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雅丽记得写了一首《无题》诗回答他:

也许，这是我的错

我只想在爱河中多陶醉片刻

没想到却让你受了冷落

我知道你有很多的话要说

可为何只那么三言两语

为什么不把所思所想的告诉我

你有你献身的事业

我有我平凡的工作

寂寞的心因为有你才欢乐

有时我真想化作一只鸟

在你的窗前鸣唱着春天

有时我真想变作一盏灯

在你的桌前伴你到黎明

有时，我恨不能是你口袋中的钢笔

永远贴在你的胸口

握在你的手中

可我只能是我

每时每刻

我都愿把思念珍藏心窝

王建马上回了一首:思念

思念

是笔尖默默流出的泪水

思念

是冬日里一首温温润润的小令

思念

是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溪

思念

是一首无字的诗一支无韵的歌

思念

是友情是理解

思念

是孤独是寂寞

思念

是苦涩的日子变得充实

思念

是世界充满欢乐

愿我们的心充盈无尽的思念

共同迎接灿烂的明天

就这样你来无往，想起来自己也不敢相信，那时候还真敢写，俩人唱和了几十首所谓的诗，其中雅丽写的一首《无题》诗，直今还让王建津津乐道，诗是这样写的:

无题

《撒哈拉的故事》是如此神奇

在茫茫戈壁上奔驰的是我的思绪

Dear!幻觉中，

我与你已置身于沙漠中

看的玩的想的比三毛和荷西的更加有趣

我们一起观看辉煌的日出和悲壮的日落

我们一起惊叹那海市蜃楼的美妙无比

我们一起用情爱建筑我们的罗马城伊甸园

我们一起与沙哈拉威人谈天说地

我们已摆脱了多雨的日子

也不再是一一

一个孤独漫步者在悠悠遐思

是的《雨季不再来》

爱像沙漠里的涓涓清泉

只要不息的涌流

便会浇溉出一片永恒的绿洲

有人说，生命是一趟旅程，每个人都在途中。有那么两颗心，忽然在生命的某一处相逢，缘分到了，彼此携手，相互依偎，就连那些曾经的误会埋怨，都变得那么的美好，红尘因了你，感动了我流年的传奇。你给我一世的柔情，我回你一生的缠绵，就这样，心心相印，灵魂相惜，雅丽和王建这对欢喜冤家，在人生的旅途中，从此开启了新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