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那样芬芳

<h3>进入五月底六月初,几天东南风呼呼刮过,麦地里就跟倒了哪位画家的黄色颜料桶一样,哗啦一下,满眼都是金黄。收割机轰隆隆地辗压过的土地,痛苦地发出吱吱的声响。</h3> <h3>父亲守在老家那几亩地的地头,像等待快要生产出来的婴儿,欣喜而又满足。</h3> <h3>从前麦子熟了的日子里,远没有现在如此轻松。布谷鸟声声清沏的叫声,催黄了成片成片的大地。母亲开始准备收麦的工具了。到街东头的张老汉那儿把几把老镰刀磨得锃亮锃亮的,到供销社二姑那里拿上几顶草帽,把粮仓仔细打扫腾挪干净,再从柜子里翻出年年盛麦子的几十个麻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还要买上两三提月山牌啤酒,割上点猪头肉,买点油炸花生米、变蛋等。日子一下子忽然丰盛起来了。</h3> <h3>麦子熟得要掉头。籽粒饱满,撑开包裹;锋芒毕露,伸向四方;热浪滚滚,满地流金。灼灼的烈日晒干了空气中的水分,被风吹皱的麦浪,有了清脆悦耳的声响。好像在说:"等不了!等不了!"</h3> <h3>农民们喜欢这样酷热的晴天,一旦下雨,收起来就困难得多,而且产量也会锐减。所以,即使是挥汗如雨,不分昼夜,连续作战,也要把这决定一年生活的麦子抢收下来。</h3><h3><br></h3><div>俗话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天蒙蒙亮,父母就开始下田。破旧的长袖褂子用来防护胳膊被麦芒刺痛,圆圆的草帽遮挡住头顶如火骄阳。地头上一站,先割两撮麦杆,把两把麦穗头一拧连在一起,铺开在地。弯腰,左手在麦杆上一挥,一大把麦子就被搂了个满怀,右手用镰刀在麦杆底下轻轻一拉,一大捆麦子便割下来了。然后放在刚刚扎好的类似绳索的麦杆上,一捆一立,一个小小的麦堆就做好了。继续一边割,一边捆,弯腰直起,直起弯腰,反反复复,直到地头才能歇一歇。嗓子冒了火,手上磨出了血泡。但眼望着这等不得缓不了的收成,就又弯下了酸疼的老腰。</div> <h3>我负责给田里的父母叔婶送水买冰块。当麦田里听到"五分钱冰糕,又冰又甜"的叫卖声,我就飞也似的朝那驮着白色泡沫冰糕箱的自行车跑去。跑得慢就买不到,买不到就吃不到。所以每次我都会拼尽全力奔跑。麦浪、蓝天、白云,卖冰棍的老人、小小的我和站在地头搭手遥望的父亲,成了我记忆中最温暖的底色。</h3> <h3>月上柳梢头,人约打麦场。成捆的麦子用架子车拉到了打麦场后,一盏盏电灯在旷野里发出微黄的光。大人们把麦穗塞进脱粒机,我们小孩子负责撑着麻袋。一袋袋夹带着麦芒的麦包很快就堆积成了小山。这种工作往往是相互协作的。我父亲弟兄三个自然是联手抢收。等麦子拉回家,母亲婶子们摆上点菜肴,打开啤酒,对着满月,来一次难得的聚会。父亲与二叔多才多艺,还会拉开手风琴,就着凉爽的风,唱一首首动人的歌曲。一天的曝晒,让他们的上身留下深深的印迹,脸、脖子、肩膀和胳膊黑得发亮,男式背心护住了躯干那点尚白的皮肤。父亲肩膀上晒脱了一层皮,轻轻一撕,就能撕掉好大一块白色的透明的表皮。月光如洗,即使是嗡嗡的蚊子,也挡不住鼾声如雷,很快他们就沉入了酣眠。麦子收回来了,即使明天有大风雨,也不怕了!</h3> <h3>麦秸垛被堆积在打麦场上,像退出战场的将军席地一坐,有的依旧保持军姿,有的累得瘫软了一地。捡麦穗回来的孩子,把这里当成了乐园,随便往麦秸垛里一缩,藏的是无影无踪。麦秸垛里不仅有童话,还有爱情。</h3> <h3>村里有名火燎脾气的黄爷养了个漂亮的女儿,本想给女儿嫁个好婆家,不料半路杀出了个卖货郎,拐带着姑娘钻了麦秸垛了。黄爷本是武术世家出身,一听消息脚尖离地飞也似的朝打麦场跑去。那对小鸳鸯早就闻风逃去。黄爷在打麦场上暴跳如雷,抽出一根火柴,点了麦秸垛。那年的麦秸垛终于有了一个不同凡响的归宿。整个地头烧成了一片火海,足足烧了一夜。还好只是麦秸秆,后来听说黄爷被抓了,再后来听说他姑娘生了个大胖小子,黄爷很别扭地去看亲外孙,撂下一句话说:"小名叫麦垛吧!"女儿女婿的脸羞得比门上贴着的红喜字还红。</h3> <h3>从前的日子很慢很慢。农村的学校在"小满"过去不久麦子熟了的时候都要放十天半月的麦假,麦假又叫"忙假",意思是回家帮忙。每到黄昏时分,还年轻的母亲站在地头吆喝:妞儿,回家吃饭了,妞儿,回家吃饭了……</h3><div>而我,好多年没有以小步紧跑奔向一个人的快乐了!</div><div><br></div><div>麦子熟了,想起了白居易的《观刈麦》:</div><div>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div><div>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div><div>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div><div>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div><div>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div><div>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div> <h3>心疼那时的人,又怀念那时的事。想向上天借个童年,可天说,这已是中年!</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