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的痛

王少华

<h3> 难言的痛</h3><div> 一一忆父亲最后的日子</div><div><br></div><div> 父亲,这两个字在一个人心里的位置或许只有你失去了之后才能真正感觉到它的深刻涵义。日子一天天的流逝,我也在一天天的逃避。我怕提“父亲”这两个字,我羡慕孩子喊着“爸爸”,然后扑进温暖的怀抱;我甚至害怕去参加亲朋的丧事……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个告别,一个永久的告别,留下的不仅仅是思念,更是永久的,揪心的痛,让人久久难以释怀……</div><div><br></div><div> 那是2016年10月初的一天,我早晨五点多就坐上了从县城到市里的车,虽然在高速路上开的很快,近两个小时的路我却感觉很远很远。昨晚妹妹打电话说父亲病情没有好转,你来一趟吧!我心急如焚,还没有去病房,楼道就遇见了父亲的主治大夫。他说你过来,我和你好好说说。孙大夫,和我年纪相仿,和我心目中有本事的大夫差不多。他说,你父亲的病情不容乐观,因为消化道不通,不能做肠镜、胃镜,B超不能确诊,现在只能保守治疗!我也知道,父亲都近半个月没有进食了,依靠喝水,输液能维持多久,坐着等病情发展?不明原因的维持下去?不行!这样会很快垮下去的。我尽力保持冷静,和大夫说不行就切开吧。大夫和我说了很多切开检查的不利和后果:年纪大了手术后恢复困难,切开检查出病因又无法手术。这样就等于白白的受折磨,还有一种就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结果:能手术且能治愈……尽快的让父亲好起来是我的迫切愿望。我说,切吧,我签字。</div><div> 说服父亲配合手术医生说这是必须的,父亲知书达理而执傲,以前凡事都是父亲给我们拿主意,今天却要说服父亲。我说明意思后父亲和平时一样地说,别做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你们都过的不错,没有让我不放心的地方了,人迟早都是要死的,谁也免不了……话语平静而从容,面对死亡他保持着理智和清醒。他是不相信医疗,还是面对儿女故作镇静?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他牵挂的儿女,相濡以沫的妻子,疼爱的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哪一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会舍得?哪个不是他的心头肉?这个世界不但有他喜欢的百灵、画眉、八哥、鹦鹉,以及我叫不上名字的好多鸟,见了它们父亲就会看起来年轻好多,精心地添食喂水,提出提进一点儿也不马虎;还有他熟悉的街坊邻居。自从父亲住院他们几乎每天都过来询问病情,水果牛奶等补品拿了好多,一起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他会舍得?阳光、空气,凡世一切等在一个人将要失去生命的时候显得是如此珍贵和美好,尽管我们平日里并不在意。我还知道,他是怕花钱,手术肯定需要大量的费用,他舍不得花我们的钱,父亲的退休工资能够维持父母两个人的基本生活和各种应酬就不错了,现在有了病,花孩子们的钱,他是不想这样做的。骨子里自立和自强的他,作为儿子,我懂;本来住这个单间病房父亲就有意见,每天多花一百元。一百元就是两个人好几天的生活费,或者一个月的电费,他就是精打细算用微薄的收入把我们兄妹养大的,这个,我也懂。劝将不如激将,我悄悄地附在父亲耳边说,住宾馆更贵,您躺在床上,我们晚上咋办,别睡觉?父亲笑了,终于住进来了,电视,两个床,独立卫生间,不错。我说钱不是问题,医药费可以报销一大部分,现在国家发展的很好,解决了老百姓看病问题,养儿育女为了啥?我们都会尽力的,只要您在就是我们的最大的福。父亲点了点头。至于手术,我说您都半个多月没有吃饭了,如果不管,过不了几天直接就不在了……不手术就必死无疑,既然死咱都不怕,还怕手术?万一好了咋办?这不是幸事?父亲笑了:好,啥也听你的!</div><div> 手术室在五楼。称体重,套鞋套,父亲从容地走进手术室。刚才护士还问用不用手术车推?“不用,这不,我好好的,自己走着就行了。"父亲微笑着说。</div><div> 病房的墙是白的,床单、被套都是白的,只有父亲的脸是黄的,我努力寻找着,可是看不到一丝红润,只有一道道皱纹,像深深的沟壑。手术让我们很满意。我暗自庆幸自己的决定。结肠癌,本来我们住院的时候开始挂号消化内科,可后来内科主任说转到外科吧!那个时候父亲就说外科意味着啥?不行了就开刀手术!我不得不佩服父亲的睿智。大夫当时还在我耳边小声说:上了年纪的人这个病都不是好病。</div><div> 手术后每天输液七、八瓶,有时十多瓶,玻璃瓶的、塑料瓶的、大毫升的、小毫升的。我满怀希望地看着液体一滴一滴地从塑料管流到中间膨大的塑料管,又顺着细管流进父亲的身体。时间漫长而难捱,父亲一会儿睡着了,一会儿又醒了,医院生活彻底破坏了他的生物钟,白天像是黑夜,黑夜又好比是白天,出不去,走不动,只能躺着。把生命完全交给了这个叫做医院的地方,交给了他最信任的儿女、亲人,任人摆布,毫无自由,这是怎样的无奈?</div><div> 因我事忙,妹妹一直陪在父亲左右,现在我虽然已经来两天了,可妹妹稍做休整就来和我替班。在她的心里,陪床的工作就应该是她的,我们属于替补队员。父亲爱她,我们也让着她,谁让人家是老小?这次给父亲看病她一直都是主力,妹妹也不是我眼里以前那个小女孩了,变得干练,坚强!那是手术后的第六天,正好是我值班,大约6时我和父亲说我要去食堂吃饭,父亲说去吧,吃了饭等你妹妹来了你好回去。要不紧赶慢赶就不早了,明天还干活哩!我说好,就往外走。他又说,你把门开一点,你妹妹要到了,我就能听出她的脚步声!当我刚从楼上走到楼下食堂,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是不是父亲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想要寻短见?因为前几天和妹看病时他就说过,我好几天没有吃饭了,这样死了是不是很好?干干净净的。</div><div> 顾不上吃饭,顾不上乘电梯,我一口气跑上五楼,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父亲好好的,问我,怎么了?我说忘了拿钱。父亲说,我兜里有。我说我早已过了花您的钱的时候了!</div><div> 庆幸!虚惊一场!</div><div> 为了让父亲尽快地好起来,手术后我搜索了大量资料,结肠癌在所有癌症里边是情况最好的:手术后生活五年以上的达百分之八十多,生活十年以上的百分之五十多。大家都乐观而庆幸。我在去医院的车上曾写到:妹,你在回来的路上;我,在去的路上。我们都在为父亲而接力,竭力奔波。因为我们相信,父母在,家就在!父母是“家"中最有凝聚力的核心!</div><div> 病情的稳定和好转让大家都欣喜不已。医生说可以回家了,慢慢养着吧!我和妻子商量买两个氧气瓶子替换着用,因为家里没有医院方便。医院的条件好,多在三、五天,等到时候氧气瓶准备好了,再让父亲回来。 </div><div>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和人的愿望相违。从病情的恶化到最后父亲的离去没有多长时间。我极不情愿地在一张纸上签了字:放弃治疗。大夫说是血液酸中毒,肺功能衰竭。进一步治疗的话需要气管切开,呼吸机,病人则长期出于昏迷状态……为什么这样?我故作镇定而难饰慌乱,就这样让父亲从我们身边走了?</div><div> 无奈是唯一的选择,医生的话对于病人和家属来说永远是最有权威的。那个大夫和我说,你要用科学的态度看待生病和治疗。现在有好多疾病都是无法治疗的,甚至有好多病都无法查出病因。</div><div> 我很难接受!父亲是在我们的劝说下自己走进了手术室,经过积极的治疗,为啥这么快就不行了?手术后仅仅二十多天!难道是我们所谓的孝心加快了他走向死亡的脚步?唯有自责!</div><div> 后来有人和我说,癌症本身和病人相处了很长时间,手术很大程度的破坏了身体的免疫系统,肺功能,肾功能衰竭会很快导致病人的死亡,而不是癌症本身,尤其是年龄大的人!</div><div> 经历了这件事后,我才感到自己的无知,也对父亲的离去深深反思。我曾和朋友谈论过:假如我老了,得了不治之症,我自愿放弃治疗,顺其自然。第一可以减少孩子们的负担,少花钱,少费力;第二可以减少自己的痛苦,每天打针,输液,检查,各种药饼饼往肚子里灌,想吃的不能吃,想喝的不能喝,维持没有意义,没有质量的生活有啥意义?朋友说,这个事你说了不算,到时候你病了,不能动了,不能说话了,你的孩子们会直接把你送进手术室。</div><div> 这就是当前面临的一个社会普遍问题:为人子女,当怎样让父母走好最后一程:是尊重父母的意见,让他们有尊严地选择自己的身后事,还是成全自己所谓的孝心而无视父母的感受? </div><div> 现代医疗技术最终没能留住父亲,甚至还加速了他离去的脚步,这其中,谁之过呢?</div><div> 事后,我和主治医生孙大夫进行了沟通:</div><div> 我: 尊敬的孙大夫,我是你的病人家属。我的父亲走了,就是我们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我要对你表示感谢!感谢父亲住院近一个月来你一直细心,尽力的关怀和治疗,作为医生,你,尽力了!医患关系紧张的今天,你能够做到让我们满意,你确实付出了好多,好多!你是一名合格的医生,你有崇高的职业操守,你有足够的人格魅力!你的同事说,你们一块吃饭,你不敢喝酒,一会还要给老爷子换药!能不让我动心?你对我父亲的最后关怀,远远超出了我,一个做儿子的付出!你,我,接触的时间不长,我们是同龄人,但是,我感觉你是我的老师,你的身上值得我学习的东西,很多,很多!多谢了!我们常联系,这边有事,我会尽力!</div><div> 孙大夫: 我知道老爷子是那天10点20走的,虽然我们都尽力了,但是老人走了,我和你们一样,心里也不舒服,作为子女,你们做到了,节哀,你们当天的决定是正确的,继续我估计也无益,老爷子更受罪,孝顺的子女天降福,你们也不要太悲痛,人生就这样,遇到啥处理啥,有啥我能帮忙的,电话联系。</div><div> 我尽力了,想尽力挽留病危的父亲;大夫也尽力了,使出了浑身的本事。但是我的父亲却最终没能留住。这是不争的事实。这对我们来说无疑都是失败!我心里的痛楚和永久的愧疚不安姑且不计。可是人呐!我们该如何做?</div><div> 人世和阴间并不遥远,有时只是一步的距离。</div><div><br></div><div> 冬去春来,寒暑易节。季节的变换会冲淡人的伤痛,流血的伤口也会慢慢结痂,最后变成了一道疤痕。每每看到疤痕心里总会不由地隐隐作痛。这种难言的痛,不时地折磨着我的内心,难以平复——</div><div> 父亲,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在那边,还好吗?</div><div><br></div><div> 康 普</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