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此篇已被入湖北省作协《散文集-恩施卷》</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散文</b></p><p class="ql-block"><br></p><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color: rgb(176, 79, 187);">亲亲的长梁</b></h1><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陈步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长梁,最初是一道山梁,并不高大,绵长而秀美,就如一条娃娃鱼从河里爬上岸边,懒懒地躺在河边晒太阳。人们叫它长梁子。后来在这道长梁子的山垭上建起一条小街,如马鞍一般搭在山垭上,渐渐繁荣,周围百十里的人们都来此赶场。于是长梁子遐迩闻名,成为一乡之大名。长梁乡是一块宗教、民族文化底蕴深厚的沃土,丝弦锣鼓被国家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目,大量山歌民歌不知醉过多少人,还有那天使般的花灯每每让人留连忘返……2005年长梁乡被州人民政府命名为“民族文化之乡”。</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长梁是我母亲的故乡,于是长梁就是我从小到老的“澎湖湾”。从小到大每年都要随母亲去外婆家,去舅舅、姨娘家。一跨入长梁境界,就觉得身子倏地温暖了,眼前一下子清新了。长梁是低山,四季如春。淌过那绿绿的弯弯的一条条河水,走过那青青的起伏的一道道山梁,看过那美丽的神秘的一处处名胜,如同畅游一个个仙境,如同漫步一部部童话。几十年过去,现已人老,回忆起来,还是那样甜蜜,就像外婆的米花糖还在心里。金竹园上面大包山的外公外婆,茶园的舅舅、姨娘相继去世,我仍然常去,这条美丽的路还在,我和母亲的身影还映在路边,走一走这路,心灵能够获得一种温馨和慰藉。虽然到处是公路可以坐车,但我常常坚持步行,味道在步行里。我慢慢走着,看着,寻找着,回味远去的情境,品味熟悉的山水,心就温温的,仿佛回到了亲人的怀抱。</p> <p class="ql-block">长梁的山水很美,美得秀丽,美得亲切,美得神秘,美得有文化,美得令人回味。</p><p class="ql-block">一次次,我随母亲从茅田走下三道岩,从一座山大的蛤蟆背上如滑滑梯一样滑下去(这山叫“喀蚂梁子”),就进入美景磨角潭。这是悠悠南去的大河的一个亮点。蜿蜒如蛇蟠曲的绿水,十分迷人,神似一尊睡美人,俏皮地扭成“S”型美妙身段,堪称一绝。从色彩到造型,都使你觉得那根本不是河,不是水,而是一种艺术,让你深深陶醉。</p><p class="ql-block">在那弯弯深潭的河坎上,有一座碉楼,高高的身子,黄黄的土墙,青灰的瓦片,算是古老的建筑,在河边仰望,实在高大威武,又古色古香。至今记得那路边有一座小庙,庙里面供有一个秀气的菩萨,每次从那过路,我总要久久地望着菩萨,她也总是微笑地看着我。母亲便是一脸肃穆,虔诚祈祷,菩萨保佑。从我家到茶园,我也记不清要经过多少座大小寺庙,总让我感到一种神秘,令人神往,总觉那是一个个与天神相通的驿站。</p><p class="ql-block">此河通过闻名老川鄂的天生桥连接同源而北去的天生河,直通长江边的碚石,构成一条美丽的二百里小三峡风景线——与天相连的秀岭奇峰天马行空,袅娜多姿的山山梁梁龙飞凤舞,皆是天下佳景。</p> <h3>从磨角潭沿着绿绿的河水绕几绕就是地镇坂。地镇坂是一个特别景点,一溜儿碧水弯成一张圆圆的弓,一条山梁如龙东来,在此河边饮水,脚爪惯性推力将河塑造成如此满月的弓。弓前是一条小溪,像是刚刚射出的一支秀箭。那时小河与大河的交汇口有一座木桥,向南的桥头高高耸立着一座美丽的庙宇,我至今记得外面白白的墙壁上还有许多绘画,绚丽多彩。每当至此,我都要久久伫立,这时已经没有了菩萨,住的是土改分来的一户贫农。庙后是美丽的山梁,有如美女半坐半卧,将脚放于小河戏水。这小河发源老川鄂界山,一路曲曲弯弯跑来,身子累得瘦瘦的。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野桃溪,那是第二个桃花源。</h3><h3><br></h3> <h3>更有妙景在前。从地镇坂向南,就是被誉为“九里十三弯,白马配金鞍”的奇景。河水如一条短短的碧玉带子,左一下右一下,一连绕了十多个很艺术的弯儿,像是串联的一个个丰满的乳峰,也像一个个宝葫芦,装满玉液,那真是美妙极了。在河的西岸就是配着金鞍的白马(白岩)。站在河东的山岭上看过去,那的确是一匹搭着金鞍的白马,向南奔去,其势如虹,栩栩如生。金鞍下部有一个如膝盖的包,叫大包山,有一棵古老的大章树,树下是一片很大的庙地,虽然我只见过一些残垣断壁,但我总感觉到它曾经的辉煌。据说这白马岩里有一匹金马,曾被勘察队来取走,并给白马岩上插下一面红旗,我至今记得红旗在蓝天白云间飘扬的情景。在这“金鞍”顶上有一个出名的窑罐厂,我曾专门前往看过几次,那烧出的坛坛罐罐、盆盆钵钵,金黄闪亮,用手一敲当当声响,有如古乐器。那变戏法旋转造型的金黄色泥团,那如山一般码起的窑坯,那烟囱上扭着腰肢的青烟,让我想到最早的“天工开物”,使我久久不愿离去。</h3> <h3>在白马的前脚下就是有名的二道水,西来的小河如一小娃娃欢快地拥入大河妈妈怀里,向南奔去。美丽的悬崖碧水间据说有一对金鸭子,后来被勘察队取走。文化大革命的1968年,一位下乡的武汉知青,在悬崖峭壁上采摘一朵百合花,不幸摔下河里,鲜血染红很多河水,美丽的鲜花和鲜花一样的生命一起远去。从河边的青石礓碴子上坎,是一栋嵌着青石大天井、竖着红漆柱头的大院,这就是闻名老川鄂的刘家铺子。除了百货,尤以布匹出名,别处没有的这里有,后来这里成了供销社的分店。从刘家铺子往南几百米就是闻名川渝湘鄂几省的白云寺,那是好几个大天井的寺庙,宏大壮丽,钟声有如白云悠悠,萦绕于广袤的山山水水。可见长梁不仅处处是美,也处处是宝,还处处是神。解放后先是做学校,后是拆毁,但它的名字将永远美丽的存在。</h3><h3><br></h3> <h3>二道水的小河就是有名的木桥河(又名范家沟河),逆向西行,是一方幽美境地。我至今记得那里有一座漂亮的风雨桥,桥体上有木柱架,上面盖着瓦片,就如一栋瓦房横在河面上,十分壮观。桥面两边有长长的板凳,行人可依栏而坐,仰望青青的大山,俯看绿绿的河水,顿时疲劳随水远去。每次我和父母亲都要在木桥板凳上坐坐,感觉像是坐在仙人桥上,飘飘悠悠,半人半仙。桥头不远有两棵四五丈高的马林光树,像兄弟俩站在河边准备洗澡的,已经脱去了衣裤,露着光光的身子,于是你挠它皮肤便枝叶抖动,显得惊惶而羞怯,怕你挠痒痒。</h3><div><br></div> <h3>溯流而上,便见高入云端的界山下有一奇峰横空,有如雄狮露头欲飞,四面悬崖绝壁,整日仙云萦绕。顺大山绕上峰顶,更是奇妙,那真是狮子大张口,口中一块平地,一座观庙巍然屹立,富丽堂皇,名为玉洪观。我感叹这片山大人稀之贫瘠土地,在封建时代竟能修起这么美好的建筑,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和力量所为?我敬佩祖辈山民对一种信念和文化的痴情。后来人民公社集体年代拆去木瓦修了保管室,留下千古遗憾,现剩下条石大门和四周丈多高的残墙断壁,还牢牢地站在那,坚守着一种不倒的信念。里面的天井依然,供桌尚在,感觉上面还有不散的烟雾。更为奇特的是,在这观庙的头顶上,也就是“狮子的鼻梁上”,还有一座小庙,这完全是一幅大庙背小庙的奇观,这也是建始境内绝无仅有的绝妙奇观!每次抚观而过,母亲总是要说一句菩萨保佑。谁知菩萨连自己也没能保住。是的,原来村村寨寨有庙,山山岭岭有庙,给美丽山水增添无限色彩光华,使山水变得充满神气灵气,构成鲜活风景,但这些美好景点解放后特别是文化大革命都被拆、被毁,只留下一个个遗迹。可以不信神,但这些建筑是人民的血汗,毁之真可谓千古憾事!菩萨总是宽容的。其实人的心灵有神比无神要好。人类真正的出路,恐怕更需一种宗教的神的警束。连神都不怕,人类恐怕也就到头了。</h3><div><br></div> <h3>从玉洪观爬一段上坡路,便可站在横亘东西数十里如龙东去的山岭上。在这山岭上有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这是母亲讲给我的。“三年灾害”的1960年,一位老妇饿死了,本有棺材,但人们没有力气抬了,只好在田边挖了个坑,放上包谷梗儿把她安葬。就在这时,她曾经的一个相好路过这里,看见了是她,叫人们且慢,便去屋里用木板钉了个匣子,亲手把她好好放进去,含泪看了看,合好盖板,然后大家用石头和土做了个坟……</h3><h3>我常经过的地方是这山岭上的凉风垭,这里也曾有一座庙,我只看见遗迹。立于垭上,可以遥望西边天鹅岭下活灵活现的龙头山,还有那曾经炉火燃烧半个天空的铁厂坪,我总觉得父亲为铁厂修理风箱的身影还在那里晃动。向南俯视便是我那常常梦见的茶园——母亲的故园。母亲就出生在凉风垭下一座古老的木屋里。这一带满山遍野都是茶树,因此叫茶园。一到春天采茶,碧绿的茶树伴着纯美的倩影,满山的民歌荡漾着愉悦的笑脸,构成一道浪漫的风景线,把春天打扮得如此文化艺术,美不胜收。</h3><h3>从凉风垭下去就是河坪,是河坪村委会所在地。曾经的茶园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乡级)就设在这里,如今还剩有一大栋房子呆立于此,迟迟不肯退出历史舞台。这里有一条河,就是有名的茶园河。母亲娘家曾在这里居住过,外公一人耕种十多亩坡地。我常觉那河里还映着母亲瘦弱的身影和外公挥锄的强悍姿势。</h3> <h3>下河坪的南面半山坡上,是一个缓坡地带,叫大竹园,一听这名字就美。我幺姨的家就在这大竹园,她门前有一棵高大而古朴的皂夹树,历尽风雨沧桑,依然倔强地挺立在那。曾经有人要砍,是我姨父抱着树干捍卫,接着他又给树干上钉上了不少铁钉,成功保护了这棵大树。</h3> <h3>从河坪逆水西进,就是一个可以和桃花源比美的小村庄,叫沙坝村。四处大山壁立,唯有河底一小块坝子,春日桃花盛开,艳丽如霞,原来仙境在此,让你乐而忘归。西边山岩上叫二线岩,那里曾有一个红火的铁厂,是建始有名的民族资本家施茂林和国民党121师唐师长合办的,那些瘦弱士兵挑着矿石的佝偻身影也许还录制在古老的岩壁间,等待未来的破译。</h3><h3><br></h3> <h3>顺河而出,巍峨大山入云,有如三峡两岸,而河谷狭幽,宛若仙境。小小溪流秀如玉手,奇崖怪石恰似雕塑,这应该是一条袖珍的小三峡。</h3> <h3>从茶园河出峡口,是一条叫做旋龙的秀气山梁,躺在田边休息,跨过龙尾的红石垭,就到了长梁经济文化中心的陇里镇。小镇清秀俏丽,像一钵春日的盆景,放在长梁老街的身边。老街已经不是街,而是变得参差零乱的居民区。老街给人的感觉是一位年迈的母亲,陇里镇就是她那长大的孩子。</h3><div>久居城里,常常总想要去长梁走走,那青青的山、绿绿的水,那些充满神气灵气的名胜古迹,那一条条亲亲的山路,便似一条串满珍珠的彩线,其间更有凝聚日月沧桑之人的物的故事,系着我心,将心将神拉向那永远的缠绵。</div><h3>其实,这些只是长梁美丽山水的点滴,更多佳景及文化正屹立于长梁之中,只是前者与我童心有缘。触摸山水,抚今追昔,只愿所有的山水和故事都重新变成孩子,而我便是久久依恋的童伴。</h3><h3><br></h3> <p class="ql-block">【陈步松:笔名陈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海内外文学》、《民族文学》和《当代作家》、《长江文艺》)、《长江》丛刊等多种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中篇小说《包谷酒人家》选入中国作协主编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出版有长篇小说《苍天有眼》(获州“五个一工程”奖)、《奇情商海》(《文学教育》评论为“黑色幽默”)、小说集《回到从前》、《爱情遗留问题》(获州“五个一工程”奖)、《突围》。获过全州首届“清江文学奖”。小说有著名文学理论家赵振江(北大)、樊星(武大)等人的多篇评论见《海燕》、《文艺新观察》、《文学教育》、《小说评论》、《当代文学研究》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