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小说

阳光正午时

除四害时，麻雀也被列在了其中。

头年秋天，上级给生产队下达的指标，来年山都绿了，还一没有完成。

上面批评了队长。

为了完成任务，队长把指标分到了人头。

我下乡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山区，每日清晨，鸟儿在山谷里叫翻了天，要想捉到它们，却很难。人的两条腿，很难追上鸟的翅膀。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情况仍没进展，队长急了。

他知道，再完不成任务，就是态度问题了。

他说："今天不出工了，大家都上山捉麻雀，捉到一只，给记十个工分，上不封顶。"那时的十个工分，就是一天的劳动报酬，很诱人。

除此之外，队长还进行了战前动员，他讲了这次行动的目标，目的和意义。

当天，全队男女老少，扛着火枪，带着夹子，还有粘网，上山了。

忽拉拉的，一山壮烈，如壮士出征。

我天生胆小，连放爆竹都不敢，更何况放枪了。

我的手也很笨，既不会做鸟夹子，也不会织网，只好空着手跟在大家后面。

山上的鸟儿倒是不少，远远地听到了它的叫声，不等你到跟前，它就飞得无影无踪了。

累了半天，一无所获。

我失望地坐下来休息一会。

就在这一刻，好运降临了。

刚一坐下，一只山雀突然从我的腿下飞起。

原来我坐的那个地方，刚好是它的窝。窝是做在地上的草丛中，很隐蔽。如果它不飞起，无论如何是发现不了的，关键是我正好坐到了它的窝边，且碰到了它。

我一看，那窝里有六只小鸟，虽说长出绒毛，但还不会飞，它们伸着长长的脖子，啾啾地叫着，张着大嘴要吃东西，全然不觉它们面临的险境。

六只鸟，就是六十工分。

我高兴极了。

于是，我便动手去捉它们。

也就在这一刻，突然有只山雀从空中重重地掉在了我面前的草地上，它的腿一伸一缩，痛苦极了。

我特高兴。

它一定是被谁打伤了。我决定先把它捉住，再去拿那窝小鸟，因为它们还不会飞。

我刚一伸手，它却不肯就范，挣扎着往远处挪了挪。

我只好往前跟。

连续几次，总是差那么一点，就是捉不到。

我生气了，反正它受伤了，也跑不了多远。就这样，它边往远处挣扎，我就往远处追，一直追出好远。

最后，在一丛荆棘下，当它还要往后撤时，翅膀却被密密的枝条拦住。我一个箭步冲上去，终于将它按住。

我把它紧紧握在手中，赶紧返回那窝小鸟的地方，可是，由于我走得太远了，再也找不到它们了。

这时，我再看看手中那只母鸟，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它睁着一双红红的小眼睛，神情自若地看着我，没有一点惊恐。

我明白了。

原来，它是为了护着那些幼鸟，才不惜自己的性命,迷惑我上当。

我感到，手中握的不是一只山雀，而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此刻，我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她哺育我长大过程中的许多难忘的细节。心一热，眼中便涌出了泪。

我凝视着它，顿时对它充满了敬意，深情地用手抚摸它的羽毛，然后轻轻地松开了手。

它并没有飞，仍缩在我的手心中。

它可能是怀疑我的诚意。

于是，我便用力将它向空中一抛，它立刻展开翅膀，箭一般消失在大山里。

我是最后一个回到队里去的。

我看到，生产队的土墙上沾了几张旧报纸，上面用毛笔赫然写着当天所有人出征的战果。

队长问：“回这么晚，你一定是头名了！”他手握着笔，等着往墙上添数。

我颓然地说：“一只也没捉到。”

队长说：“别扯了！”

我说：“真的，不骗你。”

队长说：“真笨。”他特失望。

我回应：“特笨。”

队长说：“那就扣你20个工分吧，从别人那里匀两只给你，也算你完成了任务了。”

我说：“谢队长恩典。”

过了多年,这件事仍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每当我为事为人的时候，它便清晰地在眼前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