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秦可卿

石桥

《秦可卿》

　　夏日的天气，阴晴不定，片云便可至雨。日子像个沉疴缠身的老人，喘息着，挣扎着，呻吟着，叫人心烦意乱，一点情思难舒，忧伤渐次的紧锁了眉头。便去桌前安静坐了，耳畔是陈力姐姐的《葬花吟》，悠悠扬扬，悲悲切切，字字如泣，句句如诉，腐骨蚀髓，一时间恸上心来，泪如雨下，哀婉到了极致，失声哽咽。

哭过了，心扉一时豁亮开朗，便想，一个人，倘若伤心到极处，痛哭几声，倒也算是一种快意洒脱的事，最可忧的是心中有恸，而眼中无泪，到了哭无可哭的地步，那是怎样的恐怖，又是怎样的凄凄惨惨戚戚？

　　闲坐无聊，一杯茶，一支烟，然后就胡思乱想，天马行空，任意西东。

忽然想起秦可卿，那个花容月貌，仪态万方的女子。

红楼书中对她描写，实在是着墨不多，而用情可谓深矣，欲贬却褒，欲批却赞，字里行间透着无可奈何。我想知道，这个女子，她在雪芹心中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才放下，又拾起。

她是他心中的痛，避之不及，又不得不写，惜字如金，却用情至深。

人生不过梦一场。

最美是回眸的刹那间，你在我心间，我在你梦中。情路不悔，我许你一路繁华，你给我红尘烟火。两颗相爱的心，跳着一样的脉搏。如果没有朝朝暮暮，何来的牵肠挂肚？我相信一见钟情，我相信三生石下的约定。爱是无怨无悔，爱是看过了人间最美风景，还能为你遮风挡雨。爱一个人，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给她。可是，爱恨之间，没有分明的界限，恨她，是因为你爱她，恨得越深，爱得越深。到了爱无可爱恨无可恨之时，便是陌路。老死不相往来，不是因为恨，而是爱得太深，情缘已了，相思难解。不管是爱，还是恨，秦可卿早已深植于雪芹的心底，驱之不得，舍之不能。

秦可卿，卿可亲啊！

这是多么浪漫的记忆，可又是怎样的一段情债，割舍不下，追忆一生。

秦可卿是个悲剧式的女子，阅尽世态炎凉，受尽人情冷漠，还要面对人世间的伪善和可憎。每思及这个花蕾一样的女子，谪居在宁国府那个污秽不堪的地方，周旋在贾府几个可憎可厌的男人中，如同把一株鲜花丢进牛栏。

卿本洁来，却陷渠沟。

我经历过的故事，所闻所见的人情世故，何曾没有这样的人间悲剧？阅世深了，便顿悟了人性的丑陋。

人生是一次泅渡！

没有人生来自甘堕落，没有人生来就自轻自贱。爱是缘，恨也是缘。

想到秦可卿，便想起《雷雨》中的蘩漪，被一场爱逼疯。想起《月牙儿》和韩月容。体面和道德是有钱人说给别人听的。温饱而知礼节，在生和死的边缘，大都会选择苟活性命。

秦可卿为情所困，却错爱了人，痛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如果换了是我，会怎么做呢？

　　人生是艰难曲折的，从来没有坦途捷径可走。人生是一场旅行，途中峰峦沟渠交相辉映，方寸之地，也有风霜雨雪，还须应对来自四面的明枪暗箭，即便逃出生天，已是伤痕累累，身心俱疲。只有经历过磨难，才会学会保护自己。穿上伪装，遮掩本来面目，以另一副虚伪的面孔去面对箭雨枪林。笑，未必是欢喜，哭，未必是悲痛，我们只是不愿被人看穿心事，在心与心之间铸起一道铜墙铁壁，遮风挡雨，保护自己不被伤害。人和狼的区别，在于狼在悲伤时会低鸣，快乐时会长啸，而人只会胁肩谄笑，故作姿态，言不由衷。

　　我不知道秦可卿此生为谁存了一苑情思，为谁绾住一夜幽梦？她和大观园中的那些女子不同，她是一只金丝雀，被豢养在笼中，剪断翅羽，缚住手脚，囿于天香楼上，孤独作伴，看月升月落，听风吹树摇。

　　女子生来是娇花，是柔水，是月影，须叫人去呵护怜惜的，然从古到今，多情总是被无情伤害，任你是青莲一朵，纵有千般娇媚，万般风情，也经不起磋磨。要想在这个精彩纷呈而又冷酷无情的人世间生活下去，你就得戴上面具，隐藏真性，蝇营狗苟。可卿知道自己无力战胜这个精彩而又险恶的社会，不得不把心中一厢痴情敛在心底，披上伪装，周旋在狼虎之间。她是个孤独的旅行者，艰难跋涉在荆棘丛中，虽敛形藏迹，还是被伤得千疮百孔，终究是舍弃旧皮囊，魂归太虚幻境。

　　世人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人事物情，大都会去攻击，去摧毁。攻击不得，摧毁不了时，便要编排出许多无根的流言来，从精神上战胜压垮她，凡此种种，无所不用其极。读书至此，心中愤懑难平，思及人之冷酷，真叫人汗颜，双股颤粟。我也醒悟了有些人为什么要去拜佛，人心不古啊，一点邪念，幽灵似的心底游荡，坏事做多了，多少有点不安，跪倒在佛前，求一丝安宁而已。

　　每想起秦可卿，我眼前便是那座雕梁画栋，曲径游回的天香楼，看见那个粉面如春，娇妍胜雪的女子，倚栏伫立，神情落寞，满怀心事，看过了朝霞，看落了明月，绕廊徘徊，形只影单。我从她的眼里，分明看见了她对于生的渴望，对自由的期盼，对爱的执着。最悲切是事，是看着你喜欢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你却毫无办法。这一刻，我真切理解了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的涵义。爱一个人，不只是海誓山盟，还要相携相伴。秦可卿是热闹舞台上的独唱者，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世间的繁华，于她而言，是一个陌生的田地，鸟儿的啼声，不为她而鸣，花儿的妩媚，她可见却不可观。

　　娴静独处，是一种享受，但离群寡居，则是一种惩罚。佛告诉世人，人生来是要受苦的，以此生的修持，去渡航来世的轮回。可是我想说的是，既然你拯救不了今生，何必苦苦祈求来世？轻松活着，不是很好吗？世法平等，只是一句善意的谎言，就像幽居在天香楼上的秦可卿，我们记住了她的娇妍和美丽，却不知道她有一颗善良的心，一双看破世事的慧眼。她是娇滴欲绽的花蕾，是莲叶上一滴清露，她渴望被自由，渴望拥有真爱，而人世间给予她的，不过是一段白绫，以及，一场轰轰烈烈的最后的葬礼。

　　不要相信说教，不管是善意的还是别有用心的，都用你的心去细细体悟，这是我想对秦可卿说的一句话。当然，也是说给我自己的，因为我生来善忘，经常的会把他人的谎言当作真话，因此被摔打得头破血流。

         （2018年5月6日于金城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