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回不去的家乡</h3><h3> 我已经在北京生活了14年。如果我说自己没想过要在这里呆这么久,听起来有点无力;如果我说我不想呆这么久,那就更显得忘恩负义,甚至既没意思又不厚道。我当然想呆在这里,这里给予了我很多。但我对失去的东西却没什么概念。如果我年轻的时候多想想这个问题,会发现"失去了或者"失去了家乡"是一个严峻的问题,被强行施加到我身上。在理论中被哀伤地称为位移。但对于亲历者而言却很糟糕。人与家乡、自我与真正归属之间一旦撕裂,伤痕便难以愈合,这是一种无法超越的哀伤。</h3> <h3>世上有这么多被迫或自愿的失乡者,"真正归属"这个词也必然得到了许多不带感情色带的修正。</h3><h3>那些非自愿的失乡者,他们与那些拥有真正归属并且不断强化祖先源头纯洁性的人形成对比,毕竟对自愿的失乡者就是我尝试定义的温和漂移而言,没有什么特别"真正"的归属。不过,我猜想他的意思是,在漂流的沙漠中我们需要原始归属感的绿洲,这两者生来就是连接在一起的。</h3><h3>"思乡"也许更为恰当一些,尤其是如果我们能允许其中存在一些歧义。我有时是个思乡人也就是说我思念着密山,又因密山而感到念其风物又怒其不争。</h3> <h3>远不是萨义德笔下悲惨的失乡人所可以想象的。从逻辑上说,拒绝回乡从反面印证了家乡的意义,不过,拒绝回家也许是失去家乡或没有家乡的结果,就像那些幸运的漂民对我所说的:"我不能回家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回去。"而且,"家乡"和"现居地"是不一样的。</h3><h3>"我现居北京,但并不视其为家乡。比方说,我从来没想过成为一个北京市民。</h3><h3>"为什么你不想成为北京市民呢?"这种情形在北京根本是无法想象的。</h3><h3>但没那么戏谑的话:因为我不需要成为北京市民,北京市民身份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把它留给更需要的人吧。"</h3> <h3>假如生命只剩下最后几年,会去哪,会不会留在北京。"不,我会去密山,不带一点迟疑。"我的童年就在那片土地上度过。对于漂流者和旅行家而言,这种想"落叶归根"的想法很平常。隔了那么长的时间和空间,回乡的渴望有一种令人愉悦的荒谬,这种感受也许是因为我们失去了初始的家乡(就像拒绝回乡也许是因为失去了家乡。)家乡之所以氤氲成一种情感。</h3><h3>离开密山来到北京是一个错误,并决心要回去。在北京,或者说在北京的某个地方生活了许多年后,北京式生活已经成为了我的生活。生活由许多东西构成:朋友、谈话、种种日常生活。"人口密集"。但有些事情还是我们这些外乡人无法融入其中的。</h3> <h3>你都能听到那些北京汽车发出漂亮的喇叭声,沉重婉转,像一串弯曲的音符,在街头巷尾吹奏出一曲安逸闲散的哀歌。它听起来不像喇叭声,倒像是草原上一阵突如其来风声或动物的呼啸。对我来说这种慵懒散漫的声音就是北京的声音,就是北京本身。但对外人而言,"北京之音"一定还有千万种,甚至亿万种形式。这种北京人共同的而非私人的体验,是我所没有的。我只能远远地欣赏它。我不在这段历史之内,它也不在我的历史之内,无法给我带来任何对过去的联想。</h3> <h3>这一切让我觉得……没什么感觉。我看到了它们,却无法理解,也与它们并无确切关系。除去在这儿住的那几年,我在这儿没有过去我与这一切有一种无法弥合的距离。我突然觉出一点惶恐:我怎么就到这里来了?这点惶恐一晃而过,平常日子又暂时填补了这种让人绝望的缺失。</h3><h3>"漂流者要面对的这个新世界,尽管本身井井有条,对他们而言却很不自然,不真实得像小说。</h3><h3>这种惊讶贯穿了孩子成长的每个阶段他们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同时我也有一种微妙的距离感,这种疏远的感觉像一层面纱,轻轻罩在一切事物之上。不过,我对自己的漫游并不感兴趣我似乎很清楚"思乡"和"失乡"的区别。痛苦是绝对的,而两者的区别是相对的:我所失去的应该怎样同你所失去的对比?流放者通常被认为是专制主义对分离主义者的贴上的标签,而世俗的离乡者则被认为是因为某一暂时性事件离开家乡,并永永在"离开"与"归来"之间徘徊。同时涉及了离别与回归。</h3> <h3>虽然这座城市千疮百孔,熟悉的地标都已经消失不见,但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乡"在这里,"我知道每一个地方的名字,知道每一个人、每一个东西的名字。你不可能在这里迷失方向,因为无论你去到哪里,都能找到熟知的标记。</h3><h3>漂流是激烈而沉重的,而且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变化,但世俗的离乡由于可以不断地离开又回归,所以显得平平无奇、颇受欢迎,是一种必然而且连绵不断的过程。它可能是从乡下来到城市,或者从一个社会阶层到另一个社会阶层。</h3><h3>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起码会有一次不得不离开家乡。我们感到需要离开,而后又发觉回到家乡变得困难,再然后,随着父母的衰老,我们又觉得需要再次回到家乡。</h3> <h3>浮游在两地之间,两边都不再是自己的家园这种状况根本无法避免,而且就跟其他在家乡生老病死的人一样都是自然而然的事。38岁的我离开家乡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此去一别再难以回返: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是时间带来的教训,我们只能一路走一路学。而在远离出生地这么多年里头,我也发现了超脱世俗的,甚至是苦涩的东西:当年我做了一个那么重大的决定,自己却毫不察觉。只有在若干年之后我才恍然大悟,而这一回顾的历程包含了构成生活的种种现实这就是生活。</h3> <h3>鲁迅在《故乡》里说过那段让人想要流泪的句子: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渐渐的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那些地方,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h3> <h3>关注我的文字,走进你的心灵。</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