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百合

画云

姐姐至死也没有见到他。 2010年12月6日，姐姐大睁着双目，病逝于中心医院。

我替姐姐找了他很久，电话已成为空号，认识他的那几个人说，他早就离开了这个城市，音讯全无。

他是外地务工人员，空调安装工。是哪里人，我不知道。

姐姐离婚后一直不肯回家，一个人租住在城郊。因为安装空调，他去了姐姐家里。我想不通姐姐是搭错了哪根神经，一个重点中学的英文老师，最终能和他在一起。直到姐姐去世，房东觉得晦气，没有好气的限定我一天之内赶紧去收拾东西，如超过一天，他就把东西统统扔掉。于是，我发现了姐姐的日记……

2008年5月6日。空调师傅到了，对讲门却坏了怎么也打不开，我只好下楼去开门。他满头是汗，站在阳光里冲着我笑，脸好黑，牙齿好白，一双眼睛痞痞地上下打量着我，身上有浓浓的汗味，我不知怎么的脸红了。

上楼时他非要我在前面走，我觉得他的目光烧得我后背冒火，一不留神就绊了一下，他牢牢的抓住我的胳膊，我倒在他的胸口，我们的唇离的很近。

那天我是怎么了，他干活的时候不过是多看了我几眼，不过是让我递一杯水给他时摸到了我的手，不过是夸了我很有气质，不过是问我你是一个人住吗？我立刻就话痨一般把自己的事情都讲给他听。

我怎么了？一个陌生人，素昧平生，我怎么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好在他要我的手机号码，我没给，临走时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墙上的挂历上，他说他叫李强东，是个好人，在这个城市待了半年多了，如果我有困难可以打电话。

关门的一瞬间，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回头问我：“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2008年6月11日。最近老是心神不宁。每天早晨出门，门口都有一束香水百合。开始不知道是谁送的，后来留心倾听楼道里的脚步声，趴在猫眼上观察到是他，给我安空调的李强东送的。他没敲门，只是默默站了一会就离开。

然后，每个傍晚做饭时，透过阳台的窗户，我都会看见他站在那棵芙蓉树下，一边抽着烟，一边往楼上看。是在看我吗？他是在追求我吗？怎么会心烦意乱了呢？他的号码我已经烂熟于心，夜深人静时也会静静地回想他给我的印象，也会问自己是否有动心？但是社会复杂，人心险恶，我不敢迈出那一步。

2008年7月20日。我确定他是专门来看我的，每个傍晚他几乎都来，甚至有时候会站到我故意熄灯了才走。可是今天下雨了，他没有来。楼下满地被雨水打湿的芙蓉花。我焦躁不安。

我失望了吗？还是在等他？我不断地到窗前去张望，像望夫女在盼夫归。晚上7点半，他终于出现了，从路口跑了过来，一把破雨伞顶在头上。我的心狂跳，一分钟都不能再等，连伞都没拿就风一般的下楼。雨里，我们紧紧拥抱，他冰凉的唇饥渴的吻住了我。

2009年10月18日。我们去超市买东西。我现在越来越爱他了，对他很依赖。他除了学历低，啥都会，做饭也比我好吃。我比他大五岁，但是他更像一个哥哥，照顾我，心疼我。每个晚上都要把我搂在怀里才能入睡。他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我，把挣到的每一分钱都存到卡上，告诉我随便花。

上天还是长眼睛的，看来我总算苦尽甘来了。只是这几天我发现刚子老在附近晃悠。他是不是又欠了钱来找我？想起他的拳头和辱骂，我就浑身发抖，像看见了鬼。

2009年11月22日。他向我求婚了，可是我没有答应。前天，刚子把我堵到楼梯上，拿着刀子比比划划，满身酒气，又哭又求，要和我复婚，说没有我就活不下去。他早干什么了？那个跟着他的女人哪去了？把我辛辛苦苦攒的那点钱吃喝嫖赌光了，又准备继续回来骗我吗？我们正撕扯时他回来了。刚子和他扭打在一起。醉鬼是没有战斗力的，他把刚子打跑了。那一夜我死的心都有。我知道刚子是个下三滥，他不会善罢甘休，我准备和他一起走，去他的家乡。

2010年3月8日。今天是三八妇女节，他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回来。过完年到现在，他常常夜不能寐，整夜整夜在阳台上抽烟，心事重重，问他也不说。我心里总是不踏实，难道会发生什么事？电话关机，是欠费吗。充了话费还是关机。强东，你去了哪里？

2010年5月6日。CT拍完了，妹妹让我坐在走廊等她，她拿片子给医生看。他一直都没回来，手机一直关机。我心已死，也许他看到刚子后害怕了，躲了吧。刚子也再没来过，他们竟然都消失了。我最近渐渐消瘦，咳嗽，胸闷。妹妹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显然是哭过了，勉强对着我笑，比哭还难看。她说，姐，我马上给你办理住院，没事啊姐，你不要怕，我陪你。我懂。我懂了。从此，我的生活将暗无天日……

姐姐的日记写到这里就没有了。我已经泪流满面！环视这个屋子，还有姐姐留下的痕迹，我慢慢蹲在地上，像受伤的野兽，哭的撕心裂肺。

我可怜的姐姐！怪不得你让我以后每次去看你时都买一束香水百合！怪不得你大睁着双目一直看着门口！怪不得你让我别忘了给你的手机充话费，要保证手机一直开通！你在等他回来吗？姐！我的心好疼好疼啊姐！

2011年春节前。我正在单位开会，姐姐的手机突然打进来一个电话。那是本市的号码。我跑到饮水间去接。是X监狱的。说有个叫李强东的死刑犯已被执行死刑。他留下这个电话，说他的私人物品要转交给电话的主人。

接完电话，我的心乱的不行，简直五雷轰顶！怎么会是这样？

我请了假连忙赶了过去，见到了狱警。李强东，在刚子找人准备绑架姐姐，必要时杀了她时，他先下手为强，杀了刚子。警察用了三个月就破了案。他不想让姐姐知道这一切，至死他们都互不相见。

从监狱里出来，我买了香水百合送给姐姐。这束花是代替他送的。

转过街口，上了环路，眼前霓虹闪烁，车流如织。什么都没改变，只是，世界上最爱你的那个人不在了。

姐！我很想你！我在说，你在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