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思如梦

栾力

榆 钱  

         

        连着两天细雨如丝，空气中也飘荡着凝重的寒意。无处可去，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风景。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一辆汽车驶过，辗起一片雾气，慢慢地又归于泥水；一个行人走过，不紧不慢地，他手里打着雨伞。看了一阵，无趣得很。虽然雨天令人讨厌，但心里还是高兴的，因为天晴了，乡下的亲戚就可以种地了。

        今天太阳出来了，亮闪闪的。虽然拂面的风微微带着凉意，可眼前的景色，却仿佛越过了春而要入了夏。我们这个地方，常常这样——冬天还在恋恋不舍，夏天就迫不及待地来了，让春天来也不是走也不是，一副好尴尬的样子。前两天来东湖，还到处都是带死不活的德性；今天再来，花都谢了，叶子都绿了。我站在一棵榆树下，看着肥厚鲜嫩的榆钱，思绪飞走了，回到了童年的梦里。那时候天天挨饿，我们常常到这里来捋榆钱，回家母亲把它掺在玉米面里，或做榆钱饼子，或煮榆钱糊糊。那时候看着榆树老高老高的，爬上去很费力；爬上去了，先捋一把塞进嘴里，填填肚子好有力气。现在这树好矮，伸手就够得到，却不想吃。只是在心里想:会是什么味道呢？想摘一嘟噜尝尝，又想:不会打了农药吧？

        还是走开了。终究是肚子不饿？还是童心不在？说不清楚。

尖 楼

        最初我看见这个尖楼时，以为是教堂。还想:在公园里盖个教堂也不错，做完功课就锻炼、游玩，一举两得，上帝也会高兴的。我并不信教，但也不反对。弟媳和老母亲信，每次回老家，看到她们起早去教堂做礼拜时的虔诚，和平日里亲亲蜜蜜的样子，我都特别感动。我想:她们心中的主真了不起，把婆媳俩教化得跟亲娘俩一样。就凭这一点，我对她们的主就要格外敬重。

        后来知道了这个并不是教堂，虽然有点失落，可还是喜欢看它又高又尖的样子。因为看到它，就能让我想到善良。听人说，心里常想善良和美好，脸上的笑容也是美的。

 两棵杨树 

        这两棵杨树很有些年头了。这里还没修公园时，它们就在。那时，这里是自然状态。树随便长，大的小的，高的矮的，连成一片林子；林子里没有路，草丛中随便被人踩出一条条茅茅道。后来，河道取直，这两棵树靠近了河岸；沿着岸边修了一条沙石路，这两棵树又站在了路边上。那时，我每走到这里，远远地望见这两棵树，就像小时候在老家村口，快到家了一样感觉。现在这里修成了公园，平整的柏油路面，满目花草，树木葱茏，美是美了，却没有了回家的感觉。

         早先没注意，这两棵树的树干上结满了瘤子，疙瘩瘤揪地让人看了不舒服。同样是杨树，有首《小白杨》的歌，让人觉得那就是英姿焕发亭亭玉立的小伙子，眼前的却是老模咔呲眼，粗糙斑驳不堪入目。想想人到老年时，也是这副模样，情何以堪啊！不过，我又想起来，早年在长白山林区时，山上有一种树叫曲柳，软硬适中且又花纹秀美，常被人用来打家俱。这树若年久日深，树干上便会生出瘤子節子，就像这两棵杨树似的，疙瘩瘤揪不好看，但是剖开后，里面的花纹却让人目瞪口呆。这样的曲柳，被称为花曲柳，长白山虽大，也不是轻易寻得到的。这两棵杨树，会不会也是花杨呢？

写作业的孩子

        星期天闲得无聊，和老伴去逛逛展销会。前些年，市里盖了一座大楼，有一个很大的大厅，于是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展销会。吃的，穿的，用的，带着各地的特色，挺不错的。我和老伴都感兴趣的地方，只有这里。曾经在这里买过衣服、裤子，买过农村的粮食猪肉，买过新疆的大枣，买过俄罗斯大列巴……

        那天，又在一个卖猪肉的摊位前，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摊位前面的角落里，一辆推货物的车子，一个小男孩趴在上面写作业。车子太矮，小男孩就是趴在了地上。身后摊位上的灯光从头顶上照过来，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周边的嘈杂，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他真的进入了忘我境地。

我自认为从小就是个爱学习的人，然而，这个场面还是让我惊讶。我也读过古人凿壁借光和映雪读书的故事，然而，那毕竟太过久远，不如眼前的场面来得震撼。也许他的家长迫于生计，让他这样学习实属无奈，然而，我敢断言，这个孩子将来不得了！

柞 树

        俗话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儿。尽管这天气不春不夏的，却有着一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让人犯困。有点事情做时还好，一闲下来就迷迷瞪瞪想睡觉。看着老伴整天睡得昏天黑地，我想我不能也那样，总得有一个人要清醒着才行。我就一个人去东湖，除了那里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不过，说心里话，我去东湖是想看看那棵我惦记着的柞树。

        我曾担心那棵疤痕累累的柞树能否活下去，看到别的树都冒出了绿叶，就越发惦记它。然而，看到它时，果然心头一凉。旁边的柞树都发出了叶子，显得生机勃勃；唯有它还像冬天时一样干枯，死气沉沉。看这副模样，它是难以再活了。心中一阵悲凉，伤感便也在所难免。走出好远，回头再望，竟然看不到它了，满目皆青葱新绿。忽然就想起来那两句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可不，这一园春色，怎么会因为一棵枯树而逊色。也许我的心境太过狭隘，我唏嘘这棵树，是因我把它比作我的朋友德功而致。唉，我还是把它记在心里吧！

心静如水

        这一阵，我一直在写回忆父亲的文章。我说过不要悲伤难过，要平静淡然地讲述，同情和泪水，不是我想要的目的。前两篇也许做到了，但再往下却难了。首先是我做不到了。一写到文革期间父亲和我们一家的遭遇，悲愤和痛苦仍然难以抑制。想想写过的《父亲的学历》、《父亲的先生》和《父亲的经历》，除第一篇还能控制心态，在《父亲的先生》中，对姑姥爷和姑姥娘的遭遇如何写，内心里一直矛盾着。他们实际的痛苦要比我写的大得多，由于某种原因，我不能如实写。而《父亲的经历》其实就是写父亲的所谓“历史问题”，原来题目就是《父亲的历史问题》，可是怕这样敏感的字眼审核通不过。无奈，才改成了“经历”。写东西最怕回避这个，躲开那个，最想说清楚的反倒弄得模模糊糊似是而非。这也是我现在写不下去了的主要原因。我曾经说，希望父亲给我托个梦，然而并没有。我想，一定是老人家不愿让我为难，让我自己决定，能写就写，不能写就作罢。我从他照片上的笑容里，能看得出来。老人家的笑容慈祥而平静，像一池清水。看着父亲的笑容，我的心也静下来，我知道了该怎么做。

恍惚间，仿佛睡了一觉，梦见了许多人和事。好在我的手现在听从心的指挥，下意识地记下心中所想，使得这春天的一梦不致流失。但心中记得最清楚的，还是父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