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记(1)--海城

北回归线

<h3>河。</h3><div>这是这座城市在我脑海中仅存的记忆。我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来海城,坐的是绿皮车,和奶奶一起。火车站建在城区,铁轨一路蜿蜒进市中心,一路荒芜渐渐变成了小城市的喧闹。来接站的亲戚带着我和奶奶上了出租车,狭小的空间让我有机会第一次嗅到了乡村独有的泥土香。</div> <h3>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小车已经拐过了抵达目的地之前的最后一个路口。眼前的场景我至今都觉得梦幻的不真实。四面青山簇着蓝天,山头上覆盖的绿色嫩的能滴出汪汪的水,天上的云也都是大朵大朵的,串在串子上就是能吃的棉花糖。路两边是叫不出名字的树,低矮的灌木拥在一旁,不加修剪的旁枝杂叶肆意生长。野花在边上凑热闹,每束上都开出三四种颜色。每座房子都是独门独院,闲适的站在路的一侧。老人们坐在屋前摆弄着蒲扇,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们在路上奔跑,手里攥着刚摘的柳条。</h3><h3>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接下来的瞬间,当我下车之后转身瞧向马路的另一边,然后发现有一条大河流淌在我脚下,内心竟产生一种渴望,希望去靠近,去感受。后来我慢慢明白,其实初见时的一瞥就已经让这条河成了我心中的一块净土,当然,这是我十八岁的时候才感受到的。</h3><h3>亲戚们把我和奶奶迎进屋,桌上是备好的饭菜,香气缭绕。</h3> <h3>那条河的存在成了幼小的我心中的执念,和小姑混熟了之后,我央求她带我下河看。可是碍于奶奶的担心,小姑只是一直搪塞我,不好意思的塞给我糖,然后告诉我不可以。直到那个奶奶去临近村寨串门的下午,坐在风扇前吹风的我突然看到小姑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然后她低声叫我换上拖鞋,说要带我下河。</h3><h3>小姑拉着我的手带我走下被人们踩成台阶状的土坡,趁小姑卷裤子的工夫,我蹲在水边,把手伸进河里,有一丝凉意。水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更加清透,却没有一丝炽热传递下来的温和。许多石头成团的聚在浅水摊,水草凌乱的互相缠绕着。</h3> <h3>“快把裙子撩一撩,我们下去啦!”小姑的眼睛里也泛着光,说到底,她也只比我大三岁。我把裙角攥成一团用一只手拎着,另一只手牵着小姑慢慢走进河里。河水比看起来深一些,最中央的地方已经没过了腰。水流并不湍急,溜过大腿的时候就像丝绸,软软的。我突然有些不太理解奶奶担忧的起源,这河,实在是太温柔了。</h3><h3>上岸之后我才开始抱怨小姑把我的头发都弄湿了,一路说说笑笑回到老屋,又是饭菜满桌。一轮圆月被最后的几缕炊烟掩着,整个下午我竟都在那条河。说来奇怪,那天之后,奶奶竟不再阻拦我下河。接下来的两周,小姑带我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她教我如何用石头在水面上打更多的旋儿,她带我到上游,和赤着胸脯的男娃娃一起打水仗,她和我一起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看着小鱼在脚丫儿旁边绕。情不知所起,都是这条河,给了我关于童年的一份惦念,和公园,游乐场不一样的那种。我在那个名叫王家的村落住了半个月,只可惜走的时候还没到山上果子熟透的季节。</h3><h3>我慢慢的长大,去了更多的地方,高楼大厦,霓虹灯火,人声鼎沸。那片翠绿的山,那栋老屋,小姑,成了我整个少年时代藏在心里不再触碰的记忆,当然,还有那条河。</h3> <h3>时过境迁后,我慢慢的听到了一些故事,关于藏在那座村子里的秘密。</h3><h3>小伙子年轻的时候不愿意在北大荒的山里过一辈子,选择外出闯荡,进了军营。成为了一名通讯兵,驻地在一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旁边。外出的时候,小伙子看见了农田里背着弟弟干活的姑娘,小小的身体却有那么大的力量。姑娘也发现了一个经常外出的兵哥哥,瘦高清秀,身姿挺拔。他们在碧水青山的见证下相爱,直到小伙子退伍,带着姑娘坐着火车去了别的城市扎根,他们生了一儿一女,再然后,就是五十年。</h3><h3>这个小伙子,也姓苏,我叫他爷爷。</h3> <h3>高考前一年的暑假,爸爸计划了一次全家旅行。本来是去营口看海,却在中途因着奶奶的思念改道去了海城。老人的喜悦溢于言表,之于我,却突然有些畏惧了。我不敢去想,让我心心念念了整个青春,那个被群山簇拥的村落,还是不是我记忆中鲜活的样子,明明只有一个小时的路显得漫漫长长,想见,又不想见。</h3><h3>车灯还是照亮了写着王家两个字的牌匾。我睁大眼睛看着街边,有些院子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大了,路倒是宽了平了,树还是参天的高,如果是白天,定会有许多人乘凉吧。远远的看见一群人说说笑笑,奶奶坐在车里,不停地挥手,皱纹笑的平铺开来。我忘记了他们谁都是谁,在我心里唯一的惦念,是一条河。于是下车之后我只稍稍微笑,便转过身,跑过公路,试探着走下土坡,可是,它不见了。</h3> <h3>曾经没膝的河水,如今只是及脚踝的一股小溪。</h3><h3>我咽了下口水,喉咙里涌不出话语仅仅是干涩。回头也只隐约听见奶奶叫我吃饭,我低头缓行,步子却在那座老屋重新映入眼帘的瞬间变得轻快。一切都会变,可是有些人,有些地方,却注定不会的啊。依旧是袅袅炊烟,老式木门,简易的风扇,我在人群中寻觅了许久,却未看见小姑,吃饭时才得知,她出去打工了,不过在那年我走之后她又多了个弟弟,我要叫舅舅。</h3> <h3>晚上我和奶奶一起睡在炕上。</h3><h3>“奶,门口儿那河有名字吗?”</h3><h3>“有啥名字,快睡觉。”我笑了,露出牙齿的那种,然后闭上眼睛,眼角是漫天繁星的余烬,耳畔是夏夜不倦的蝉鸣。</h3><h3>归来即是答案。</h3> <h3>故事到这就要结束了。</h3><h3>爷爷和奶奶去年在海城买了房子,离王家很近,在我高考之后,他们也一起搬离了大庆。</h3><h3>我和小姑依旧没有取得联系,不过和那个小我好几岁的舅舅倒是聊得很开心,他说要努力学习和我一样上大学。</h3><h3>我也很少再跟人提起海城的种种,听说王家的山山水水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丽。</h3><h3><br></h3><h3>只是梦中偶尔会出现一条河,碧蓝如洗,水草,岩石,土坡,还有河畔的两个女孩。</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