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叶落》

伴侬

　　岁月深处，最美的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候。在暖暖的春色里，温馨的时光蜿蜒盘旋着一条生命之河。虽然没有惊涛拍岸的浪花，但它缓缓向前，流淌着生命中的绿色，唤醒寒冬苍白的沉睡。这时，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怀揣一个梦想，渴望放飞一种心情，而此刻最适合我们的，便是春游了。

看过篁岭“梯田花海徽韵浓”的油菜花，丝毫没有缓解内心的烦恼和春愁。我便一头钻进江湾的后花园，找寻徽派建筑背后的幽静。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乡贤园，行书体的牌匾镶嵌在高大门框的正中，清新而玲珑，像江南小河中的一叶轻舟。

　　远远望去，一座疑似小寺庙的亭楼座落在水的一方，整个设计温而不热、柔而不凉。细品之后，觉得更像行进在湖面上的画舫，样子很巧、很雅、很别致。旁边几棵柳树慵懒地垂着腰身依偎在池塘周围，但相衬之下，却显得高大。池塘的水面不是很宽，但很清澈，微风过处，泛起层层鳞波。在池塘中间凸起一个小型石制方塔，尖尖的塔顶孤零零立在水中，犹如一盏指明灯。亭楼和树的倒影随着波浪飘浮颤动，像一个跳跃玩耍的不安分顽童。

走在水的这边，从对面亭楼里隐隐飘来一曲《茉莉花》的伴奏音乐。由于距离相隔较远，曲调里那股深情的声音散发出浓浓的伤感，显得有些无奈，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我停下寻春的脚步，迷惑地看了几眼亭楼，目光随着音乐声呆呆地飘向了对面。

“这个季节怎么会放这种音乐？亭楼里难道有人？”我想:“哦，那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轻迈细步绕行在青石小路上，追随着音乐声缓缓走过去。在穿过一段长长的、曲折的楼阁长廊后， 走到亭楼的正面。不知是亭楼上的字迹模糊，还是心系里面的风景，反正现在一直记不起亭楼的名字。

令我没想到的是亭楼正面竟然对开着二扇木门，略高显窄的那种。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一座封闭的亭楼，像景区其它的景点一样，仅仅是为了美观而设计的一种装饰。况且它实在是太小了，站在远处的任何一个角落翘望，都是那么地毫不起眼。

　　跨过大门，是一条二三米长的过廊。两旁搁着精美的纹状条板，上面摆满各色菊花茶。菊花茶是这个景区的特色，在每个景点都能看到。茶分瓶装、袋装、罐装等，虽然样式众多，但摆放得很齐整。扣除摆放菊花茶的条板，过廊通道便显得很狭窄，仅能容纳二个人紧挨着的身板。

走进去便到了正厅，光线不是很好，有点昏暗，但空间瞬间大了许多。右边有一个木制的楼梯直通二楼，很陡、很窄，仅仅能容一个人上下。楼梯的木头肯定用桐油刷过，颜色乌黑发亮。扶手做得很简陋，没有篆刻雕花，但上面后来被装饰了一些不知名的东西。给单调的扶手增添了几分美感，也给本就空旷、昏暗的正厅带来几份温馨和浪漫。

　　走过正厅，又是一条四五米长的过廊。相对于进门的过廊明显低矮了一个层面，结构也略有不同，二边不是墙壁，是通透空荡的栏杆。栏杆上面的屋檐向外延伸着，刚好能遮挡风雨，但不影响光线照顾里面的风景，可谓恰到好处。

过廊紧挨正厅的桌上放着一台留声机，音乐就是从这里飘出去的。桌子很小，仅能容纳那台留声机。

桌子过去是一张长条形茶几，颜色黑漆，有点仿古。上面摆着各色清茶，以菊花茶醒目。茶壶可能是紫砂壶，很精巧的那种，远看像一只把玩。可能是刚刚倒进了开水，壶嘴正冒着青烟，飘逸着阵阵茶香。茶盘里浸泡着几只小巧的木制茶杯，乌黑发亮。茶几二边摆了三把圆木凳，内空仿古的那种。其中二把放在过廊里，另一把靠在栏杆边，上面坐着一位青涩的姑娘。

她穿着一件花色浅白、圆领短袖的衣服，发型装扮像是民国女学生的那种，就连脸型也是民国的。椭圆白嫩的脸上各自镶嵌着一个浅浅的酒窝，眼睛里透着一股清纯和稚嫩。刘海不高不低，刚好延伸至眉，乌黑浓密的头发齐刷刷飘向肩膀，恰到好处地裹住纤细的脖子，给人感觉像是戴了一头假发。远远看去，婀娜的身姿腼腆如含羞待放的月季，清纯像洁白无瑕的天鹅。

总之，一切给人旧时的感觉，让人想起那个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姑娘。

　　女孩右手扶弄着茶壶，左手把玩着茶杯，眼睛盯着亭楼外，沉醉在音乐声中，静静地享受一个人的时光。这种恬静看似惬意，却难免又会带着些许寂寞。整个氛围笼罩着隐隐约约的念想和丝丝缕缕的情愫，将她层层包裹成一个思念的茧……

  亦如亭楼外的春天，和谐而温润。此刻亭楼里顺着歌声滑过的伴奏，一点一滴，不带一丝杂质。我试图从脑海折折叠叠的故事中翻阅类似的篇章，但伊如一曲花间小令，漂游在我的字里行间，让人捉摸不透，形成一片空白。

“您好，喝茶吗？” 看见我走来，女孩赶紧站起身客气地问。虽然是很礼貌，但语气里依然能感受到小心的戒备和淡淡的春愁。  

“不，谢谢，”我边走边说。“我看看。”

　 穿过过廊，外面是一座临水亭台，三面都被石板围着，差不多客厅那么大小。亭台用一块块方形青石堆砌而成，高出水面不足一米，但很平整。石板架在方形水泥墩上，既充当了栏杆，也可坐人歇息。整个亭楼就是用青石块和水泥拼装而成，而且，除了里面几个支撑亭楼的圆形水泥柱外，全部登方四正。

亭台右侧地面上放着一块晒匾，是亭台上唯一能看见的圆形。由于被石板栏杆挡住，在亭楼外根本发现不了。这种晒匾是这里的又一特色，用竹片篾条编制成圆圆的那种，颇有名气的“婺源秋晒”用的就是这种晒匾。上面薄薄地铺满了一种不知名的叶子，五彩斑斓，很像枫叶。旁边立着一个类似稻草人的东西，用白帆布缝制而成。好像可以折叠，当然，也有可能就是一把遮阳伞。

它孤零零地立着，像一个寂寞的幽灵，陪伴着它的民国女主人无声地看着春花秋月、炎夏寒冬。

我站在亭台边隔着栏杆瞄了一眼池塘，刚好一条金红的鲤鱼在水里轻柔地游了过来。它抬头看着我，秃噜着嘴，然后吐了几个泡泡，摇摆着尾巴钻进了水里，样子古怪得使人发笑。显然，它肯定是对我说了什么，只不过我没听懂。

一束温柔的阳光落在我的脸上，松松的、暖暖的，非常安逸。我轻轻地眯着眼，感受着这份温柔，陶醉在这春光里。悠闲间，感觉人生就像时光河流中的一叶浮萍，终将消逝在夜空中，化成满天的星光；顾盼中，感叹走过的日子忽已远去，而那些飘逸如风的梦想还在路上，虽然岁月已老，但心还年轻。感觉前行的路上，我们的梦想没有苍老，依然还有爱，还有暖，还有渴望拥抱灵魂的心。

“这是什么？”我指着叶子，转身问道。

“榆树叶。”她依然站着，似乎早就有备于我的提问，浅浅地笑了。

怎么会是榆树叶，不是枫叶吗？由于我对树叶不是很了解，况且自己也没把握是否真的见过榆树，所以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一头雾水地走到正厅，看了看左手侧的楼梯。

亭楼上面有什么？楼外的风景换个角度又会是怎样？我突然有种想爬上去的冲动。

　　“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行，楼梯很陡，您得小心点。”显然，她对我有了好感，脸上的笑容已变得灿烂。语气较之前也随和了许多，有点熟人的味道。

“您把栏绳套放下来就行，我们一般是不允许游客上去的，但您例外。”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踏上楼梯。透过昏暗的阳光，终于看清扶手上的东西，原来是扎好的一小捆一小捆的叶子。被用各色毛线小心翼翼地捆扎着，给人一种花儿般的美。

“这又是什么叶子？” 我握紧楼梯扶手，俯身低头凝视着。

“还是榆树叶，我做的，漂亮吗？”

显然，她很为自己的杰作感到自豪，竟然挪着步子朝楼梯这边踱过来，话语一下子多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欢快轻松的喜悦，飘进了伊的语气里，像篁岭春天的油菜花。

“每一捆叶子都花费了我不少心血，选叶挑型、颜色搭配、各色捆扎的毛线、造型图案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和挑选的……”

当她见我继续往上爬时，便接着说:“您上去后小心点，不要乱动窗户。”

“楼梯出口正对的那扇窗户被游客弄坏了，您得看清楚。”她双手趴在楼梯扶手上，抬头调皮地看着我，脸上依然洋溢着笑容“上面的窗户您得轻轻推，别再搞坏了，窗外有您想要的风景。”

生命中，有些东西该来的自然会来，不必强求，有些人至少相遇过、珍惜过。虽然，我到现在也没有读懂伊的心，但我在心里还是想默默地告诉伊:你每天伴着深情的音乐低眉惆怅，那些念念不忘的恨、此生不渝的爱和寝食不安的牵挂，只会至深至痛。经年之后，伊若再回想起此情此景，只会浅浅一笑，很多时光，我们一转身就是一辈子。不如做一个落叶飘花的女子，花开，随喜；叶落，不悲。

“哦，你怎么知道我要看什么？”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民国少女春天般的脸———笑了！“其实，我早已看见想要的风景了。”

　　春天真的很美！我们在这样的季节邂逅，并彼此惺惺相惜。或许，相逢与遇见本就是一场繁华尽开的故事，都在一段又一段的文字里，袅袅娉婷。你来，轻轻一笑，花开如许；你去，低头念你，杨柳依依。

我何不就此悄悄的给自己一个转身，为伊留一个暖暖的微笑，但秋季纷飞的榆树叶是怎样飘到伊的头上？那时的我又会在哪里？我想我可能要错过秋天最美的风景！　　

站在楼上，我推开春天的窗户，静静地听完了另一首歌:

“……很多事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

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会不在乎。

很多事总是后来才看清楚，

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