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了,旌德

邢宗德

<h3>从军十多年,随部队移防十几处,足涉沪、浙、苏、皖。驻过城市,也驻过乡村。驻过平原,也驻过山区。唯有驻过两年多的位于皖南山区的旌德县,第二故乡的亲情感最浓。使我几十年来一直难于释怀。一回想起部队,就很自然地勾起我内心深处对驻地旌德的怀念。也一直有着抽空回旌德看看的念想。每每听说有战友回訪旌德,我都会在羡慕他们已经成行的同时,会更加强烈地泛起再訪旌德的冲动。旌阳、蔡家桥、汤村、张村、乔亭、大岭头、吕家、云乐、大溪口……,当地的地名,对四十多年后已略显海默尔态的我,依然能不假思索地报上一串。</h3><h3>一</h3><h3>旌德县,位于皖南山区。地处黄山北麓,东临苏浙沪,北枕皖江。因“旌表其礼,以彰其德”而得名。旌德生态优美,山水特色鲜明。县域自然生态保持良好,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徽文化在这里有着深厚的积淀和传承,徽派建筑随处可见,独具特色,是皖南徽州古村落的集中地。</h3><h3>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为适应战备需要,我们部队从大上海整建制移师旌德,执行战备坑道施工任务。</h3><h3>当时,部队的首脑机关,驻的是战士们和民工一道,用毛竹、芦苇和茅草搭建起来的一排排“营房”。在到处是山、农田极为珍贵的旌德,为了不与民争地,营房就建在部队用推土机在荒山上推出来的一块块狭窄的山坡上。日常生活用水,就靠抽水机从山下的小河里往几百米以上的营房抽。若遇停电等情况,就只能端着脸盆,到几百米远的山下小河去洗漱。山区蛇多,我们的建在荒山坡的营房里,经常发生小蛇爬进屋,甚至爬上床的事。我就经历过临睡前在床上捉蛇的事。自小就怕蛇的我,吓得通宵不敢闭灯,整夜躲在蚊帐里看书而不敢入睡。</h3><h3>为了尽快进入施工进度,施工连队一来到山区,连茅草屋都来不及搭建,只能临时借驻在当地老百姓的家里。好在皖南的建筑都是一层半的木结构房屋。平时,老百姓一般都住下层。上面的半层是用来隔热和作储物间的。作为隔热层的房子,屋顶上覆盖的,就是木椽子上搭上“翻毛鸡”小瓦。一般岁不会漏雨,但夏天极热,冬天难挡雪花。部队进驻后,就形成了军民同屋的格局,真正的军民一家。</h3><h3>当时,部队进驻时,很多村子是不通路的。其中一个连队往山里的一个村子搬家,动用了两个连队的兵力,是把物质分解后,肩扛手提,一件件搬进山里的。地处大山深处的云乐乡,翻过东北面的大山就“出国”了(与相邻的宁国县以山上的分水岭为界)。山里的老年人,一辈子没出过山,没去过70里外县城的人不在少数。部队边修路,边推进。当部队的大批机械沿着自己新修的道路开进大溪口的时候,当地村干部向部队首长提出的一项请求竟然是,把部队的翻斗车、推土机、压路机、抽水机等机械,集中组织一次威力展示,让当地老百姓见识见识。当部队首长满足了这一请求时,周围十里八村的群众,像过节一样高兴。像平原地区人们赶大集一样热闹。竟然有的小朋友,还抱来青草,喂养比自家水牛力气还大的铁牛(汽车)。</h3><h3>从县城进入云乐乡,过了乔亭,近十公里逐渐走高的单车道盘山砂石公里的上端,是通往云乐的山口。当地称为大岭头。过了山口,就是急转直下、九曲八弯的北山坡。在这里,汽车上下皆难。多有汽车在这里抛锚、侧翻。每到冰雪天气,这里都会有部队专派的一台推土机在此值守。为进出山的车辆清障,牵引,以保障进出山车辆安全通过。</h3> <h3>二</h3><h3>当年的我,是部队的一名电影放映员。有幸和全部队的每一位干部战士见过面。和不少新老战友有过热情接触。尤其对我们吃部队百家饭的流动放映组人员来说,每一个伙食单位的炊事员,我们都有机会吃过你亲手做的饭菜。借此机会,向这些战友再道声感谢!提为干部到营部任职后,就和战士们一道驻进了大山深处的茅草工棚。亲历了坑道施工一线战友们的艰辛。</h3><h3>作为建筑工程兵部队的电影放映组,无论多么辛苦,无论遇到多大困难,我们一般是耽误不起、更是不忍心耽误为连队官兵放映电影这件重要任务完成的。</h3><h3>连队官兵常年在大山深处执行战备施工任务,危险和辛苦,那是难以言状的。那个年代,战士们的精神文化生活,除了每周一次等着我们电影组为他们送去一场电影外,没有别的巴望。当时,大部分连队的电视机,只能是个摆设。因为地处大山深处,虽离黄山电视转播台很近,仍然收不到电视信号。记得驻扎在大岭头山后的六连,付光桐指导员,为了给战士们找一份快乐,带着几个人,抱着14吋黑白电视机,扛着绑在长竹竿上的电视天线,爬上工棚后面的山顶,也没捕捉到满意的信号。我们看着连队战士们对电影的渴望状态,我们内心生疼。每次我们电影组的卡车在傍晚开到连队时,他们的高兴劲,确实是可以用欢呼雀跃来形容的。有时连队正在施工,受到电影组来了这一消息的鼓舞,一般都能提高效率,提前工期,早早完成任务。挤出时间,简单洗漱坑道施工带来的满身粉尘,提前开饭,尽早排队来到自己刚拓平的山坡电影场,和当地备着火把前来看电影的群众一道,耐心地等待着天色黑暗下来,等待着露天电影放映的开始。尽管今晚放映的,还是看了几遍的《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那个年代,就只有“三战八台戏”。能看到一部新电影,多么不容易呀!</h3><h3>那时,军区电影站为我们部队排的片期,即一部电影拷贝在一个放映组放映的天数,一般都是一周时间。和芜湖、南陵、繁昌、屯溪等地的驻军轮流传片。不得耽误别的部队放映时间。军区要求,为部队放映电影每个月至少要保证四场。这在一般部队,那是没有问题的。他们一般两三个放映点,有机动时间。可以选择好的天气放映。而我们,一般都是7、8个放映点。有时为了照顾施工连队的战友少跑一趟黑夜山路,就在一个晚上易地放映两场。最多时,放映点多达11个。也就是说,同一部电影,要在一周时间内,在11个露天场地,连续放映11场。要想保证每个点上的战士每周看上一部电影,可想而知,我们电影组就要一天接一天的连轴转。还得有几个晚上需要连转两个场地。一天天地转下来,极少有在驻地闲呆着的日子。碰到雨雪天,有时在连队用芦苇草席搭起的的简易饭棚下放映;有时甚至在搭好雨棚的卡车上放映。若是解放牌卡车还好,要是摊到嘎斯51小卡车,就只能用一台放映机间歇性放映。战士们则穿着雨衣,坚持在雨雪地里观看。毕竟,一周就这一次文化娱乐活动。对于天天钻坑道,连电视节目都看不上的战士们来说,这毕竟是一顿文化的饕餮大餐呀!</h3> <h3>三</h3><h3>当时的电影,同样受到当地群众的渴望和热捧。我们电影组每次进山,放映点周边的群众都是奔走相告,提前收工。像赶集一样,早早就来到电影场,等候开映。更有甚者,有些年轻人,以村落为单位,三五结伴,组成了“追影帮”。同一部电影,我们会在相隔三、五公里的不同放映点上,连续放映好几场。他们这样的“追影帮”会打听好下一场放映的地点。你把电影放到哪,他们就会追到哪。哪怕是翻过一座山,摸黑再走十里山路。把一部老片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不就是源于他们精神文化生活的匮乏嘛!</h3><h3>山里老百姓赶场看电影,有道独特的风景,是城里人、平原人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的。他们每次翻山越岭来看电影,总是备着用油松脂做成的火把,作照明之用。每当电影结束,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下,山民们大声吆喝寻找着家人和同伴,开始点亮随身带来的火把,向着四面八方的小山村慢慢散去。随着脚下山路的高低起伏,一条条火龙,缓慢地向着不同方向游动。情景醉人,让人感动。你也许在电影《闪闪的红星》里见过类似的场景。但那绝没有这里的壮观,没有这里的直观,更没有这份身临其境的亲切。每当此时,我们两个放映员和驾驶员,在军民观众散去后,总会一边收拾放映器材,一边满怀深情地目送那一条条游动着的火龙缓缓远去。是流淌的诗,如流动的画!</h3> <h3>四<h3>旌德张村,是我们的一个放映点。同时,也是我们每次进山的必经之路。在这里,我们电影组的沈组长,因热心资助过一老一小,而使得当地老百姓在四十多年后依然心存感激地在打听他的现状。</h3><h3>沈组长,早我四年入伍,恰巧也大我四岁。是我的领导,也是我的老师。我们一起随部队从上海来到皖南。一起吃住,一起工作。一起采访过奋战在施工一线的官兵,把他们的感人事迹编成表扬稿,制作成幻灯片,在电影放映前播放。为战友们鼓劲喝彩,与连队官兵同乐。工作之余,我们也一起走访过当地的山民农户。春来,一起观赏过山涧两侧如血的杜鹃花。秋至,一起到山上采摘过野生的小毛栗。在积雪尚未尽融时,也一起攀登过旌德县境内最高的山峰。我们虽也几十年未曾见面,但内心的牵挂,牢牢维系着当年的战友情,兄弟谊。尽管处在当今的信息时代,微信交流如此便捷,但,我们仍以最传统的书信方式在联系着,体会着“见字如面”的感觉。</h3><h3>沈组长当年在张村,看到一个住在路边低矮棚屋里的老太太,生活极为困难。大冷的冬天,身上所盖的,只有一团破棉絮。他就从自己床上腾出一条棉被来,自己受着冻,把棉被送给了老太太。有一个乳名好像叫春香的小姑娘,当年大概六、七岁吧。由于家境贫寒,挺惹人喜爱的一个孩子,上不了学,还承担起了本不该由这个年岁幼童承担的家务。沈组长捧出一片爱心,想扶持一把,帮助这棵落根瘠土的幼苗健康成长。他每次来张村放映,或途径张村,总是要带上一点什么对小春香有用的东西。学习用品,简单的衣物,三毛五毛的零花钱(那时一个义务兵的月津贴只有六元钱)。并亲自辅导小春香学些知识。当时由于沈组长对小春香的特别关照,还在当地产生了“这个解放军干部想抱养这小孩”的误传。转眼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沈组长已到了古稀之年,在女儿身边颐养天年,健康、幸福。当年的小春香,也该是近五十岁的人啦。前些时候,一位战友从张村原来的老房东家打来电话,说是小春香的家人在向他们打听当年“放电影的解放军干部”。并说,当年的小春香,现在已当上了外婆啦,生活过得挺好的。沈组长,小春香,你们若有机会再见面,看到对方都健康、幸福的生活着,你们一定比我这个见证人还感慨,还高兴吧。</h3></h3> <h3>五</h3><h3>七十年代的旌德县,交通很不方便。物质周转较困难。加上周边一些三线工厂的需求,部队生活方面的蔬菜供应都成了问题。为了不与当地群众争利益,也为了把方便让给山里的三线工厂,正常情况下,部队每两天就要以营为单位,派出一辆卡车到周边的屯溪、芜湖等地去买菜。</h3><h3>1977冬,连续几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为多年罕见。堵了路,封了山。阻断了部队与外界的联系。电话线路都被雪压断了,与外界联络,一度只能靠收发报机。屯溪至芜湖途径旌德的长途汽车,每天只有一个往返。因为大雪,中断了近一周。更不要说外出买菜了。因而导致了个别连队无菜下锅,甚至到了用水煮黄豆下饭、用酱油汤泡饭的地步。这时,是当地的群众,伸出了援助之手。他们倾其所有,把自家储存用来过冬的干毛笋等干菜都贡献了出来。把家里上年没舍得吃的咸肉拿了出来。有的提前把年猪杀了。帮助部队度过了难关。雪稍停,部队首长立即派出有丰富驾驶经验的老司机,开上配备了防滑链的解放牌卡车,到一百多公里外的芜湖市,给部队补充了给养。同时也接回了十多名因雪困在了芜湖市的出差或探亲归队的官兵。本人就在其中。</h3><h3>&nbsp;&nbsp;&nbsp; 也就是这场大雪开始落下的第一天晚上,我们还在云乐的山里,冒雪为部队放映电影。待电影放完,收拾停当,已经快到晚上十点。由于第二天必须向南京军区文化站送达电影拷贝,生怕一夜大雪后出不了山,误了时间。我们谢绝了驻地首长的热情挽留,冒险踏上了回程之路。机二连的蔡指导员,生怕我们的嘎斯51汽车 黑夜冒雪爬不过大岭头,专门派出一辆推土机为我们保驾护航。待我们冒雪慢慢挪完那近40公里曲折山路回到营房,已近次日凌晨两点了。天亮后,又早早赶去旌德县城的长途汽车站,赶上了大雪封山前开往芜湖的最后一班长途汽车。经芜湖,赴南京,按时将影片拷贝送达,受到军区文化站领导的表扬。完成任务当日返回芜湖时,大雪就封了通往旌德的路。芜湖开往屯溪途径旌德的长途汽车因大雪停运五天。</h3> <h3>六</h3><h3>大岭头,是旌德县境内最高的公路、最高的山口了。是部队进山的必经之路。数以万吨计的军用物质,就是运输连的战友们,从繁昌军用物质中转站,一天一趟的拉回来,翻过大岭头,运进大山深处工地的。当时运输连的一批斯柯达和大解放卡车,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当时,我们部队的汽车驾驶兵,大都是在上海这个大都市开惯了平坦马路的驾驶员。咋一来到皖南山区,山高路险,任务繁重。一时难以适应。</h3><h3>为了鼓舞施工部队官兵的士气,尤其是为了给每天往返大岭头的运输连的战友们鼓劲加油,团首长命令我们山里的部队,用八棵足够高的杉树圆木为支架,上面以横担连接,搭起了一个跨路屹立的“凯旋门”。用等长的木板钉出字板。首长又命令我们电影组,在钉好的字板上,刷上白色油漆。在白色油漆干燥之后,再用大红色的油漆写上斗大的标语。内容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凯旋门的两侧,分别写的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与竖柱等宽的上方横匾上写着:“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由于满载木材等物的斯柯达卡车要从门内通过,凯旋门搭建的足够高大。黑体大字的每一笔划都有一、二十厘米宽,每个字都有大半个写字台大小。白底红字,立于绿色山巅,格外醒目。开车进山,转过乔亭,几公里之外就能见到。为了写好这极不易写的十九个大字,红白油漆各用去好几桶。时值盛夏,顶着骄阳,我们电影组的三个伙伴,爬上爬下地刷了好几天。这个标志物,凝结着我们几个电影放映员的心血和汗水。我们每每路过凯旋门下,一份自豪感油然而生。1978年底,我因参加新部队组建而离开老部队时,凯旋门还魏然屹立在大岭头上。那时,也没想起来拍张照片,留个纪念。听回访过旌德的战友说,为适应旅游观光,现在的大岭头上,建了个旅游观景台。我想,如果当年凯旋门健在,大岭头上的这一临时建筑物,本身不就能凑成一景吗?</h3> <h3>七<h3>随部队驻扎过云乐公社境内的战友们都会知道,在远离村庄的大岭头的山口左侧,着落着一户特殊人家。这里,是间家庭邮局。这里,是连接山里山外的桥头堡。这里,是出山进山人的歇脚点和茶水补给站。这里,也一度成为进山出山物品的临时寄存站。</h3><h3>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就是当地闻名的一个老邮递员。一个全省邮政系统的劳动模范。他常年生活、工作在交通不便的大山深处。跋山涉水,肩扛手提,风雨无阻,任劳任怨。担负着云乐境内的邮件收发重任。每天,徒步下山,走到山外十多里路远的乔亭邮局,放下山里带出来的邮件,换上要送往大山深处的信件、报刊。然后,挑着这些邮品,挨家挨户地送上家门,多年如一日。他走到哪里,就是一个流动邮局搬到了哪里,深受当地群众的欢迎。 </h3><h3>后来,他由于年龄渐大,挑邮件的那条小扁担,就落在了他女儿的肩上。驻在大岭头以内各分队的战友们,你那两年读到的家书,寄出的家信,大都经过他们父女之手。战友们,你们之中,当年若有以书信为媒、成就美满姻缘者,还应有着他们父女这传书鸿雁的功劳哪!</h3><h3>旌德,美丽的山乡,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旌德,我心目中的第二故乡,我的人生发生重要转折的地方。旌德,我想你啦,我一直都未曾把你淡忘。</h3><h3 style="text-align: right; "> 2018年4月20日于珠城龙子湖郡</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