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乡下十年 (下)

萱草

<h1>  今天是2018年农历三月初六,没错!就是今天!48年前的今天(1970年农历三月初六),我们全家下放到农村,一条农船,载着我们一家老小和全部家当,载着父母的迷茫,我们的好奇,到当时的兴桥公社新庄四队落户。</h1><h1> 我在乡下,整整十年!身心的煎熬,意志的锤炼,生活的艰辛,美好的向往,尘封已久的酸甜苦辣,时时撞击着我的心扉,不堪回首,终身难忘!48年的时光,虽让记忆断层,但我仍要用最质朴的文字努力地串起远去的记忆碎片,来叙说我在广阔天地里走过的路!也算是对我那十年青春的一种珍藏仪式!</h1> <h1>  在农村已经艰辛地走过了五年,高中毕业后,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农民,算是一个整劳力了。泥里滚泥里爬,广阔天地炼红心。身心疲惫,真想早点离开。为有好表现争取推荐,当年冬天,我毅然跟着大人挑着被子和草,行走十几里路到丰登上河工。就在王书记家打地铺住下,整整挑了一个月。最艰难的是“突龙沟”,时值隆冬,双脚浸在水里,挑着100多斤的重担,仰望几人高的地面,地面向上还有几人高的新土堆,我一步一滑,颤颤巍巍,艰难攀登。身单力薄,大汗淋漓,又怕队里嫌我小,不让我挑。失去表现的机会,我解开罩衣里的棉袄扣,任凛冽北风直刺我心。</h1> <h3>(高中毕业照)</h3> <h1> 春天种棉花时,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难闻的药水味,整天头昏昏的。我拉过播种机,像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更像一头拓荒的牛。两手紧拽勒在肩上的绳,奋力向前蹬着,脸涨得通红。一次休息时到陈四爷家,一眼看见磨盘里有几个发霉的山芋干,我们一人抢了一根,擦两下就这么起劲地嚼着。等棉花苗出了,不全的,还要去补种。苗都出齐了,要去间苗,再长大一点,要定苗。大概七八寸一棵。然后就一遍又一遍地薅草松土。棉花的生长期最长,田间管理也最烦,从种到拿棉花,基本上要薅7遍草, 第8遍松土种苕子。满手老茧,硬如刀片,瑞大爹看看我的手,心疼地说“ 唉!农民姐姐的一双手啊 ”!</h1> <h3>(刚出的棉苗)</h3> <h1>  每天天不亮起来打早工。妈妈有晕病,从不能起早。我起得早还来得及弄一口吃的,迟了就饿着肚子去上工,一口力气也没有。打早工回来,就坐在屋西山的小桌旁,一碗一碗的稀粥往下喝,喝过了真的不想动,早已疲惫不堪。队房已升半旗了,20分钟后,半旗升到顶,只好扛着锄头硬着头皮又到田里接着干。快到中午时又渴又饿,不停地看着大旗,望它早点降下来放工回家。特别饿时,看看没人就摘几个嫩蚕豆,吃完赶紧用锄头把豆壳埋下去,嫩玉米芯, 嫩棉花桃都吃过。有一次在棉花地里除草,又渴又饿,队里摘小瓜的人挑着瓜从我们田边走过,扔了两条给我们,赶紧抢过来在腿面上擦两下泥,三口两口下了肚,真爽!</h1> <h1>  一年后,听说有了推荐名额,我一直盘算着,一打听,哪里轮得到我。我不灰心,觉得时间和表现还不够,于是更加苦干实干,努力争取。</h1> <h1>  记得那年春天,队里第一次旱改水,我们全村的劳力都集中在四组的一块大田里,田里打满水,牛耙过以后,仍然高低不平,我们把泥兜系得短短的,裤脚卷到大腿上,踩着齐膝盖深的烂泥,把高处的泥挑到洼地去,每走一步,要把腿先从泥里拎出来,向前迈出一步踩下去,再拔起后面的一条腿向前踩下去,春寒料峭,一双腿像刀剁的一样,密密麻麻的口子渗着血。灰土土的一大片水田里,就见我脖子上的那条大红羊毛围巾,在二月春风中飘着,像一团火焰,燃烧着我的劳动热情,温暖着我的心。(那是在我家学徒的桑三姐送的,她哥在上海当兵带回来的,我特别喜欢,很漂亮,五块钱呢,那条围巾我围了好多年)</h1><h1> 记得有一次在家后面割沟边柴,我拿着镰刀,卷起裤脚,光脚趟入冰凉的水中,左手撸起一把稀疏的柴,右手拼命拽着镰刀往怀里拉,一把一把地割下来甩到岸上,上岸时,一双水淋淋的腿子冻得通红,一道道血口子,也是那样火辣辣的。</h1> <h1>  每年最艰苦的要数四夏大忙了,夏收,夏种,夏管,夏插。社员们都睡不好,吃不好,抢收抢种,起早贪黑,连续作战。队里也会杀口猪犒劳一下。收麦啦!各家各户把镰刀磨得快快的。田野里金黄的一片,沉甸甸的麦穗张着一根根芒刺,我们一字排开,淹没在麦浪中。弯下腰,使劲挥舞镰刀,“咔嚓,咔嚓”,一片片麦子在身后倒下。骄阳似火,热浪袭人。两个膀子上被麦芒戳的都是红点,汗一煮,痒痒的,十分刺挠,鼻孔里呛的全是黑灰。刀不快,力气也小,汗如雨下,眼睁不开,气升不上来,抬头看看天,腰快要断了。一直割到天漆黑,经常在田里听到广播里马季和唐杰忠合说的相声《友谊颂》和每日一歌《我爱呼伦贝尔大草原》,当时我们都听不清歌名,杨三妈非说是《我爱河那边的大草原》,后来终于听懂了,想想就要笑,可连笑的力气也没有。</h1><h1> </h1> <h3>(当年我大概就这个模样)</h3> <h1>  割下来的麦子挑到场头上,一般都是晚饭后开夜工脱粒。我也干过。几个人站在脱粒机后面,不停地往机口送解开的麦捆。那叫”喂机”,队里男劳力不够,只好女的上。“轰,轰隆隆”,麦杆从前面飞出,麦粒从机下漏出来。尘土飞扬中,有的拖麦杆,有的堆麦堆,有的铲麦粒,随着脱粒机的隆隆声,机口的麦杆瞬间堆高,我低下头,任飞溅的麦粒火辣辣地打在脸上,叉起一堆麦杆,连拖带拉三步并作两步送到远处,一路小跑,再回头去叉那机口瞬间堆高的麦杆,一个个蓬头垢面,挥汗如雨,嗓子冒青烟。自留地上的麦子,菜籽,蚕豆,只能在中饭时挤时间割,都是用连枷一下一下扑打出粒。那时大哥更辛苦,日夜守在机房里。要打水抗旱,还要保证秧田不缺水。几乎没有按时吃和睡的。</h1> <h1>  突然,乌云密布,闷雷滚动。队里的旗杆上会升起一个笆斗,我们一看就知道要抢场了。赶紧跑回家,拿起笆斗或板掀,从四面八方涌向队房,杨队长在那指挥,王队长早已扛起了麦子,边跑边招呼:“快点,快点。”!要是谁来迟了,他会瞪眼吼道:“你家离这段十万八千里呢?”。我们大家铲的铲,扛的扛,把脱下来的麦子堆起来用油布封好。队里的粮食抢起来,我们各自才能回家,收拾自家场上的麦子。 常常 没 到家,就被淋成落汤鸡。</h1><h1> 真忙人,收完大麦,收菜籽,收蚕豆,接着收小麦。自己割的麦子自己捆,到地里先割一些麦杆比较长的青一点的做腰扣(有韧性),然后抓起一把,右手把穗头一扭顺势压下拉开,放在地上,割麦往上堆,捆麦时,双手抓住腰扣两头交叉一拉一收紧,顺势一扭,然后将一头塞进勒紧的腰扣下,谁要是捆得不紧,挑到半路散了,挑麦的人就会骂你,是害手了吗?粮食收上场后,夜里是要看的,叫打更。一天夜里,我和陈三,小梅打更,半夜里,场上的驴子散了,弄出动静,吓得我们一夜没睡好。插秧也非常辛苦,弯着腰站在水里,一站一天,腰特别酸。田间管理也要跟上,薅棉花呀,薅玉米呀。还要翻田,用抓子把麦桩子翻下去,赶在“芒种”里种黄豆。 &nbsp;</h1><h1> </h1> <h3>(秧池)</h3> <h3>(插秧)</h3> <h1>  一天到晚忙得饭都没空吃。家务活也少不了。田里大蒜头也能刨了,炝大蒜是我的活。把鲜嫩的蒜头放在脸盆里加盐和糖醋,叠呀叠,一直叠到透明,放在坛子里封好。来年春天是一道美菜。</h1> <h1>  记得有一次到诚明去机大麦,我推着独轮车上了队房门口的六中沟桥,走到两块石板搭界的地方,车子一歪失去了平衡,因为力气小,稳不住车上的一麻袋麦,车把翘得老高,对岸的人惊叫起来,我拼命摁住车把,疯疯斜斜地过了桥,吓得一身汗,差点连人带车下了河。</h1><h1> 还要顾着家里的猪,把猪食,扫猪圈。扫猪圈一般都是男子汉干的活。可我干过,拿着竹扫帚跳进猪圈,猪子在我腿边嗅来嗅去。把猪屎铲扫到一起,再用水冲进茅坑。开始很恶心。</h1><h1> 读书的妹妹看我们实在辛苦,也想出把力,放学挑猪菜,帮奶奶煮饭。那天她竟然瞒着我们扛起大抓子,到生产队去翻田,中午回来满脸晒得通红,我们都心疼她,坚决不让她干这样的重活。她一气之下,把墙上的奖状全撕了,非要下田挣工分,为这个家出一把力。</h1> <h3>(当年的石板桥已重新修建。摄于2018.4.19)</h3> <h3>(就是这种独轮车)</h3> <h1>  碰到阴雨连绵的日子,薅草是最头疼的事。黄豆最难薅,一个根部有几株,草和黄豆长在一起,一不小心就把黄豆薅掉。遇上下雨天,草迅速返青,根本死不掉,长起来更凶,下次更难薅。</h1><h1> 因为连续阴雨,收上 场的蚕豆,玉米都会发霉,队长一声令下,人工剥蚕豆,剥玉米。记得都是在夜里,我们都不睡觉,听到外面一有动静,赶紧拿起笆斗往场上跑,拼命把快要烂掉的蚕豆秸拖下来,堆在自己面前拼命地剥,一直到天快亮。剥玉米也是夜里,都摸黑到大堆子上去抢一些大的,比较好刨的,那时家家都有玉米刨子,先把玉米刺去一行,然后全靠双手搓揉,籽粒哗哗落下来,家伙满了就去称斤重,手上全是血泡。</h1> <h1>  有时连续下雨,地里不能干活,我们会到生产队的场头上开会,听队长读报,学习为革命种田的先进思想,再布置一些农活。也会到大队房开社员会,在一次大队社员会上,我的高中同学徐万元参加自卫反击战回来,作了汇报演讲。会上还表扬了我的刘三嫂,大冬天夜里出来撵偷鸡的强盗,逢沟过沟,逢港过港,一直撵到强盗扔下了鸡。大队书记号召我们都要向她学习。反正开会就高兴,因为能拿半天轻巧工。</h1> <h1> 炎热的夏天,玉米扬花放拐吐须,绿油油的一大片,像高高的绿色屏障,遮了人们的视线,挡了夏天难得的风,我们在玉米地里围根,确保颗粒饱满。闷热得透不过气来。有一次打早工回家,看看镜子里的我,头上全落的玉米花穗,头发,身上全被露水打湿,唉!那无奈的芳华……</h1><h1> 有时给棉田打药水,男劳力就一个人背一个药水箱,我们就两个人抬个粪桶,前面一个人拿着喷雾器,后面的人边走边使劲像打气一样,摁压药水机。更辛苦的是还要堆高温肥。闷在水里捞出淤泥,和熟草搅拌堆起来发酵,来年春天铺在麦苗上,特别肥。记得有一次到战备河东偷人家地盘上的熟草,被人家村干部连吼带撵,吓得我们背起怀篮,“扑通,扑通”跳下水,连滚带爬上了停在河心的船。拔篙而逃。</h1><h1> 和男劳力一样,整天闷在水里捞淤泥,一早起来,发现脚心戳着一节腐木片,顺手一拔,脓血直流,想想表现还不够,全然不顾又下了水。</h1> <h3>(男劳力一个人打药水)</h3> <h3>(这是男劳力用船揽於泥)</h3> <h1>  那年,我到六中沟南的4组当了记工员,上工要多跑路了。每天要路过这六中沟桥,记得队房门口的大田很长,南边一直到诚明大队,挑一担粪要走很远的路,浑身是汗,衬衫后面一大片从未干过,挑到田头,放下担子,一边喘气一边納鞋底。肩膀都磨破了,衬衣上常沾满血痂。中午累得像个死狗,到家拿块化学纸铺地上,睡凉透了再吃。妈妈总是舍不得我们,中午会买一点小鱼,或炖蛋吃,四个蛋炖一大蓝碗,老小一桌,一人一条羹,看着碗里剩下的那一点点,心里惦记着能不能再伸一筷子。</h1><h1> 大忙季节,爸爸也会回家看看。带点吃的回来。当时还好,我们家中午都吃饭,队里好多人家中午都喝粥的。</h1> <h3>(摄于2018.4.19. 当年挑着粪担在这条泥路上洒下多少汗水?!)</h3> <h1>  我家的条件还算不错。劳力渐渐多了,妈妈做缝纫苦工分,爸爸有工资。每天中午都能吃上饭,还能有汤和咸伸伸筷子。免不了人家的羡慕嫉妒。东边邻居有事没事找茬,投药毒小鸡,偷鸡蛋,自留地里行绝,还骂骂咧咧的,我们不敢吱声,都忍着,还是和善相处。还好,她做干部的亲戚都来打招呼:“对不住啊,要不然,这么好的屋基墩轮不到你家住”。</h1> <h1>  记得有一次上工前,前边邻居拎着小鱼对奶奶说:“我今天忘了要栽油菜呢,没空弄小鱼,给你家吧”。看奶奶把小鱼买下了。想到中午有鱼,一个上午做工都有劲。放工看见窗台上煮好的小鱼,特别有胃口。没想到邻居一边骂一边向我家走来:“真没办法,儿子晓得买鱼了,今天一定要吃到嘴。一直吵到现在”。我们眼睁睁地看她把到嘴的一盘香喷喷的小鱼端走。唉!多气人!过两天她来打招呼,还我们家两条羹油。</h1><div> </div> <h3>(当时的家就是这个模样)</h3> <h1><font color="#010101">  记工员一个月到队里和徐会计结一次账。一般的都是下雨天。结账前,我每天晚上都要在油灯下噼里啪啦地打算盘,算我们组里几十个人的工分。我可从没给自己多记过一分工哦。填好报表,看看手腕上的中山表,常常是11点多。 &nbsp;</font></h1><h1><font color="#010101"> 大家都说,这家下放户真肯苦,能做的都出来做了,可就这样拼死拼活地干着,因为工分太不值钱,我家仍然是超支户。条件可以了,队里也不照顾下放户了,场头上分粮食,分山芋,眼看着一家一堆子,就找不到我家的,我们常常红着脸夹着空口袋回来,心里特别难受。</font></h1> <h1>  那时,妈妈应大队邀请,牵头联营。大队里近十家缝纫机都搬到大队房去,组成缝纫社。我妈到县服装厂把外贸业务接回来,一边指导她们做,一边检查质量。带领她们多挣工分。也为大队增加了收入,赢得了声誉。红火了好一阵子。大队干部和缝纫工都非常感激我妈妈。第二年,大队办起了弹簧厂,妈妈有点面子,把我说了进去。农闲时到厂里做席梦思的弹簧,稍微轻巧一些。弹簧要蘸火,都是夜里,也很辛苦。苏南的陈师傅对我们很客气,可惜因销路不畅,年把时间就倒闭了。我断断续续只做了几个月的工人。</h1> <h1> 国庆前后,秋收秋种就开始了。每人一个笆斗,在高高的玉米地里抷玉米,笆斗满了,左手拎起来一甩上右肩,一路小跑去称斤重。很快就收黄豆了,大豆摇铃遍地金。收稻比收麦稍微轻巧些,天没那么热,活也没那么忙。挑稻把,我一次只能挑6个。如果看到队房前的六中沟里有电影船。知道今晚有电影看,那挑担劲头更足。晚饭后,早早搬个凳子去抢座位。记得看过《火红的年代》。有时还会撵到别的大队再看一场。</h1> <h1>  秋天的田野一片白茫茫。我们挎着篮子到田里去拿棉花,两手轻轻搓起棉花,一天能拿几十斤,腰酸腿疼。种麦也很辛苦。满种的麦子,有经验的老农在整理好的田里撒麦种。套种的麦子,要先拉麦林子,那是个技术活,两个人面对面,分大小手,用锄头一起往后拉,拉出一个笔直的槽,我们把粪挑到地里,一边喘一边纳鞋底,有人用桶把粪溜倒槽子里,然后撒种,盖土。接着赶紧栽油菜,拿个小锹子,蹲在地里,一边栽一边往后退,一天下来腿疼得拎不动。</h1><h1> 还要利用拾边田增产增收。就是在田边,沟边,河边的朝阳坡上都点上蚕豆。秋收秋种忙下来,身上像散了架,大家都很疲倦,黑瘦黑瘦的。</h1> <h1>  那时的生活十分艰苦。农活再重,也没有什么补养。粮油不够吃,连草都没得烧。收完玉米留在地里的根,都刨回去晒干了烧。根须粗壮,特别难刨,也很重。我一头只挑四个,挑到我家后面的小坝口,一下子冲到底再也爬不上来,竭尽全力攀登,眼里冒金花。队里的杨大嫂,做那么重的农活,有时中午只把一点点油放在锅里炸一下,盛在饭碗里,什么汤,咸都没有。记得西边的明二妈家,晚上想煮一顿油粥吃吃,没在意把洗过的菜放进了戽鱼的篮子里,菜和淤泥一起倒下了锅。眼睁睁的一锅粥不能吃,还浪费了粮,油,草,一家子抹眼泪。</h1> <h1> 记得1976年夏天,我们都在自家门口的场上搭起了防震棚。几十个晚上都睡在棚里。9月9日上午,我们在队房门口的大田里薅棉花,远远看见去公社开会的王队长,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返回,老远就下车招呼我们,我们赶紧围上去,他悲痛地说,伟大领袖毛主席……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手一挥,”快到丁二爷家去听广播。”,我们赶紧扛起锄头,跟着他一路跑去,听着广播里的哀乐,我们都哭了,觉得天要蹋了。第二天,我们都自觉地在自己的小辫子上扎了白花。</h1><h1> 9月18号早上,我们队20个基干民兵步行到县体育场开追悼大会。要求都穿素色衣服,路上不讲话。我穿的是妈妈深灰色的衣服。记得走到运棉河桥,我们停下来一人发了两个金刚齐算中饭。我们排在12点进场。整个体育场坐得满满的。主席台坐北朝南,下午三点,追悼会开始。全体起立默哀时,我看到好多人因天热,过度悲伤晕倒了。我到体育场沟西的周妈家喝了很多水。晚上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跑了20多里路才到家。</h1> <h1>  哥哥已经到公社水利站上班了,妹妹学习特别优秀,初中毕业也考上南通卫校了,弟弟高中毕业了,家里又多了一个劳力,也在地里起早贪黑地辛苦劳作,上过河工,做过记工员。小弟弟特别聪明,报名上一年级了,小学里还到县城参加过数学竞赛呢!</h1> <h1>  第二年推荐又开始了,我的心里依然盘算着,没想到,贫下中农还没来得及推荐,名额早就定了。仍然没轮到我,冬去春来,我依然在那片田野上劳作,依然播种着心中的希望。唉,广阔天地哟,我为你的收获欢喜,你为我的命运焦虑。</h1> <h3>(心中依然有远方)</h3> <h1>  冬天的农活要少些,也轻巧一些。平田整地呀,挑淤泥铺在麦苗上叫铺生。记得那年冬天,我两个腿上的湿疹害得流血流脓,泥兜转来转去,下下打在脓包上,钻心地疼。有一次,我挑着一担那么长的玉米秸从高大的棉花棵里往外拖,竭尽全力,气都升不上来,好容易拖出来一直挑到队房场上。一般就称担子前面一头,然后乘以二,所以我们挑担子都是前面重一些,呵呵😊。</h1><h1> 冬天拔棉花秸子,为了省力,把铁钩子系在腰间的一根带子上,手拿铁钩斜钩住棉花秸,手,膀子,腰一起拼命用力把它从板结的泥土下拔出来。碰上疯长的棵子,根须粗壮,特别费力,真是“肚子往上挺,眼珠往外激”。</h1><h1> 有时会带着几个蒸山芋,挎着篮子到田里摘棉花桃子,回去坐在太阳底下剥死瓣子。</h1><h1> </h1> <h1>  农闲时也帮着妈妈做衣服。那时妈妈眼睛不大行了,像女式春秋衫上面的布扭扣,中山装的口袋,这些最难的,我都能独立做了。还能裁剪衬衫,裤子等。那时我们时兴穿黑色的松紧口鞋,滚鞋口的难度很大,经常把针弄断。记得有一年大年初一早上,我还没吃早饭,秀大嫂跑来请我,说下午要把鞋上起来。我二话没说,很快就给她一双鞋口滚起来,二角钱也没收。妈妈起来生气地说了我:”做生意人家这么不讲究呢?初一早上是不着兴动针和剪刀的,还不收钱?”。我想想也是。</h1> <h1> 妈妈非常能干。操持这个家吃了不少苦。屋里看不见做针线了,赶紧拿着镰刀去很远的地方割沟边草,一直到漆黑,背着一捆草低头弯腰吃力地走回家。春天做几块面饼,割点青芦苇盖在上面发酵,做出的酱和酱油特别鲜美。晚饭后,妈妈在昏暗的灯光下用打理好的樒子熟练地编蓆子,编篮子,折子…… 那樒子在妈妈的手中一捧一压,有弹性地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我们常常在嘻嘻嗦嗦的编织声中进入梦乡。我看到妈妈手上全是血口子。她还买些便宜的布做裤子,到集市上去卖钱。还把生病的五爷接到我们家休养,瞒着他借米煮点纯米饭给他吃。奶奶78岁那年肠套叠住院开刀,妈妈忙里忙外,细心照料。 记得有一次,妈妈骑车摔倒在家前面的沟里膀膀子断了,晕了过去。队里人把她送到县院动了手术,我在那儿照顾她,她的膀子一直到现在还弯着。以后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常常发晕病,严重时要好多天不能起床,都是我们喂她吃饭,可她还舍不得花钱吃中药,就这么拖着。</h1> <h1>  奶奶一直跟着我们过,三寸小脚,特别干净。总舍不得我们做工,极尽所能做家务,想方设法烧菜,巴不得我们多吃点,增加体力。每当我放工回来,总会迎上前来:“小菊,今天我烧的扁豆好吃呢”,其实就是放了一点酱而已。有时候弄一碗酱,上面撒上红绿辣椒丝,倒点油,放在饭锅头上一炖,色香味调足了你的味口。有时也会拄着拐棍到地里送凉帽给我。</h1><h1> 有一次,我们要表演《四大妈批林孔》,奶奶高兴地把她那件最新的蓝色偏襟褂子,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送到我手上。76年元月8号,我听到广播连忙告诉她: ”奶奶,周总理去世了,他和你同岁”,奶奶一愣,叹口气: “唉!总理是大忙人,让我去,把总理留下来”。当时我更敬重奶奶。</h1> <h1>  那时我们农活虽苦,但到家可以吃到现成的。有大人领着我们过日子。想想知青点上都是独立生活,轮流做饭。有一次知青在田里问:“小麦怎么吃哦?”,不知谁开玩笑地回了一句:“把小麦放在锅里煮呗”。知青点上真的煮了一锅小麦。还有一个知青在地里薅草时问队长:“这套种的芝麻这么弄?”,队长没好气地冲她一句:“怎么弄啊?把它全薅掉!”,这位知青信以为真,就把芝麻全薅了。半人高的快要开花的芝麻倒了一片。队长一看,气疯了,立即召开现场会,劈头盖脸训斥了这位知青。她当时恼羞成怒,哭得很伤心。</h1> <h3>(摄于2018.4.19. 当年的我家就这个模样)</h3> <h1>  又到了推荐的时候,爸爸也着急了,回家请他们吃饭,从不会干活的爸爸把削好的梨一个个送到他们手里,拿烟端茶,推荐仍然轮不到我,就这么争取着,等待着,一年又一年。刚听说推荐我当代课教师,没来得及高兴就杳无音讯了。最后一次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招工名额,我已填过表,隔了一夜又没了。农村的”高干”也多啊,谁不为子女着想,我心灰意冷,奈何不得!哭得很伤心。记得那年冬天开万人大会,我找来找去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两件罩衣的右肩上都打了补丁。看看镜中的自己,好无奈,好伤心!那天晚上,在微弱的灯光下,在我的照片边上沮丧地写下“我不甘心当农民” 的字样。</h1> <h1>  一天下来筋疲力尽,还要趁着月光做好多活。剁猪菜呀,知道队里要估粪了,(贫协主任徐大爹他们到各家茅坑里把粪倒在路面上,看稀稠定价卖给队里)我赶紧到大浅涡挑水,挑着粪桶站在码头上,右手抓住粪桶系,猛力一甩口朝下,迅速打满水,借助惯性挺腰拎起,放在一边,同样再打左边,挑起担子转过身定定神,一步一步向上爬,就这么一担担地挑,直把茅坑挑满。我家粪价总是估不过人家。有时在门前的场上,打理樒子,拉着石磙吱吱呀呀地来来去去,碾压着芦苇,也碾压着我的花季年华。</h1> <h1>  下雨天,扛着大麦或玉米,到前面徐大奶奶家去拐磨,妈妈在前面拗磨,她左手抓住磨担头,右手不时的抓一小把麦子放在磨眼里,我和大哥在后面拐着,就这么一圈一圈地推着磨担,由于力的牵引,磨担绳在我们头顶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粗细不匀的麦粉从磨缝里漏下来。我实在没力气就低下头来,双臂使劲推拉,默默地数着,一直数到几百几千,希望快点拐完。过年拐磨还不能说没了,要说满了。回家妈妈用筛子隔出粗细,用簸箕簸去糠,就可以做饭了。有时用筛出的面做饼吃。渐渐地,我也能领起这个活了。有一年我右眼开刀放脓疙瘩,红肿没退就拐磨,被石器震动伤了,一直到工作后,每逢刮风阴雨天,右眼的上眼皮还会红肿。</h1> <h3>(当年的磨子就这个模样)</h3> <h1> 苦中也有不少快乐的事。&nbsp;</h1><h1> 春天薅棉花休息时 &nbsp;,坐在田埂上,顺手打一张芦叶卷起来,尖一声秃一声地吹着,谁要是想打个盹,我们就拽一根碧绿的芦芯,在她的脸上画胡子,再画一副眼镜。“哈哈😄”,傻傻的笑声回荡在明媚的春光里。</h1><h1> &nbsp;烧锅时,口锅做饭。中锅烧汤,里锅煮猪食。用火叉戳起一个鲜玉米,一个锅膛放一个,烧着翻着,吃起来特别香,吃完赶紧擦去嘴上的黑灰。 劳动休息到家门口时,总会盛一碗饭,挖一点酱拌一下,三口两口刨下肚,特别满足。有一年夏天,队里要求学游泳,中午到河里扑腾两下,又好玩,又凉爽,还记二分工呢,特开心。</h1><h1></h1><h1> 晚上拿出做工带回来的棉花,剥去籽,捻成粗线,染成红绿,然后双起来当毛线用,坐在床上美美地给自己结毛衣。她们都喜欢结成一道红一道绿像竹节似的,我在纸上画画,在胸前结成“北京”的字样。穿上身特别温暖,也特别自信。 高兴起来,中午会骑车到县城去拍照片,一寸4角钱,二寸要7角钱呢,舍不得钱就拍个一寸的。 &nbsp;</h1><h1> </h1> <h3>(我和下放知青彭卫红)</h3> <h1>  空闲时,我会用各种颜色的橡皮筋编精致的小饰物。蝴蝶啊,青蛙啊,花朵花篮啊,虾子…… 可以挂在钥匙扣上,挺好看的。记得刘三哥结婚,我编了好几个送他,他全挂在蚊帐里做装饰品呢。现在全忘了,只会编蝴蝶了,退休前还编了几个送给我的学生呢。</h1> <h3>(当年那件有北京字样的“毛衣”)</h3> <h1> 小弟弟上一年级报名回来特别兴奋,我们都逗他玩,先出十以内的加减法给他做,没等我们把题目说完,他就对答如流,得意的手舞足蹈。我们故意出二,三年级的数学题给他做,他抓耳挠腮逼了半天始终算不起来,最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们几个哈哈大笑。</h1> <h3>(我们在这所小学读书)</h3> <h1> 腊月里寒冷的晚上,妈妈会批准我们弄一瓢玉米籽,放在锅里炸花花吃,其实都炸不开的,就那个哑子嚼起来又香又解馋。每年腊月20以后,条件好的,就开始忙蒸糕了。一个月前就把粘玉米放到水里泡,换几次水,捞起来沥干打粉,把粉放进匾子里,匾中间的盆上放花板,然后把格子放在花板上,往里筛面,抹平,把带绒布的屉子扣上,整体翻个身,轻轻启开花板,垂直提起格子,然后上锅蒸,看准了上下水花,(上水花是和面的水,下水花是锅里的水)糕一定好看好吃,全部蒸完了,糕箱里放6块糕 转给下一家。队里几十家就这么日夜不停地热气腾腾地传着。 每个年三十的下午,我和妈妈忙着给人家做衣服,有的小朋友就站在缝纫机旁等新衣服过年。奶奶搓圆子,大哥把水缸挑满,弟妹收拾完家里,炒花生啊,爸爸也忙着贴对联啊,蛮快乐的。 &nbsp;</h1><h1> 还有大年初一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下午去队里栽树,没多大工夫,也能给半天工。高兴😊。</h1> <h1>  春节前能参加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排节目,正月到各队去演出。呵呵😊,天,哪里会演什么?只要能苦到工分,去呗,当然也能学到一点东西,也很轻巧,很开心的。有一次给秀梅提台词,我提示她做动作:手拿一把米面对观众说。“别小看这把米,”,结果她把前面动作当台词说了,我们几个眼泪都笑出来。晚上快十点钟排完节目回家,我还要做一会儿针线,那时,姨姐戴园在我家学徒,我们会弄点山药煮碗茶吃,有时还能打两个鸡蛋里。再苦也乐。</h1><h1> 晚上演出,工分蛮大的,我们吃晚饭时,师傅就去点汽油灯,好多人就搬个凳子早早坐下来。我报过幕。印象最深的是小淮戏《布谷声声》,我扮小芳,和秀梅演姑嫂,经典唱段有点印象: “布谷声声多清脆,振翅长鸣逐枝飞,公社春早人更早,你还是遵循旧常规,早稻已吐喜鹊嘴,晚稻秧池下基肥……”。 “紧握簸箕把谷簸,粒粒良种泛金波,迭迭好似花一朵,团团就像旋流窝,初次上船难掌舵,经常掌舵就能下江河”。后来,射阳淮剧团送戏下乡到诚明,我们特地去看了《布谷声声》这个当时很红火的节目。小芳是当时名角王兰主演的。记得我们当时还到正塘学习淮剧《开坝》。呵呵😊,排文娱挣了不少轻巧工。</h1><h1> 正月初头,到各个生产队巡回演出,穿上过年的新衣服,在台上说说跳跳,也能拿到工分。有一次雨后演节目,戴四爷一上台就滑倒了,我们在后台傻了眼,心想演砸了,没想到他不慌不忙爬起来,诙谐地拍了一下屁股,开口就来“乖乖隆地咚,太阳暖烘烘”,接着神情自若地开始说他该说的台词。台下一片掌声,我们在后台也为他恰到好处的随机应变叫好。</h1> <h3>(好像是到公社汇演)</h3> <h1>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唉!五年,整整五年!始终没轮到我,那时我懵懵懂懂地才知道劳动表现和推荐没有半点关系。最后一次,我哭得很伤心。几顿没吃,几天没上工。妈妈帮我洗衣服,发现我的衬衣肩部沾满血痂默默流泪。一气之下,放下手中的活,就去托人帮我找工作。</h1><h1> 几经周折,1979年的秋天,我终于走出那片农田,站上了乡中心小学的讲台,做了一名临时代课教师,搭上了“代课教师”的末班车。</h1><h1> 记得那天下午,我在门口田里挑粪,大哥下班回来在家西边路上扬了扬手中的纸条,我知道事成了。(他带回一张三寸半纸条,算是介绍信)。还没放工,我赶紧兴奋地回家洗头洗澡,准备上班。那天傍晚,我彻底扔掉了那锄头,镰刀,大锹,粪桶,还有那根被我稚嫩的双肩磨得又滑又亮的被汗煮红的,晃悠了我几年青春的弯扁担!</h1><h1> </h1> <h1>  一年后,通过考试拿到了民办教师录用证,又搭上了民办教师的末班车。一年后,又考取阜宁师范学校。毕业后边工作边自学,四年拿下大专文凭。我爱岗敬业,潜心教学,评得高级职称。</h1><h1> 我离开两年后,妈妈想方设法到县城旁的合兴砌房子,带着家人也离开了那里。哥哥一家留在那里,又过了几年极其艰苦孤单的日子。最终全部离开了那片广阔天地,离开了那里勤劳质朴的农民朋友,离开了那片曾流过许多辛勤汗水,留下坚实脚印的那片田野!</h1> <h3>我当教师头一年</h3> <h3>  通过考试,我拿到了民办教师的录用证。</h3> <h3>面向全县的公开课</h3> <h3>2012年暑假退休</h3> <h1>  我在乡下整整十年,有笑有泪,有喜有忧,太多的感慨,只能浓缩点滴,有的无法用文字表达。呵!十年青春,你是我心中一首难以忘怀的歌,我要把你永远珍藏。</h1><h1> 我们的后代也许不可思议,但这确实在这片大地上真实地存在过。48年弹指一挥间,不管多痛,都是美好的回忆,我要感谢那个年代,感谢那段经历,它让我变得坚强,自信,让我尝到了永不言弃,追求美好的甜头。</h1><h1> 以后的以后,我会在这浅浅的文字里翻阅青春,再睹芳华!</h1> <h1><b><font color="#ff8a00">后记</font></b></h1> <h1>  2017年7月,来到我当年代课的学校,第一次走上讲台时的那份激动和自豪感又一次涌上心头。</h1> <h1>  那天还找到了我挑的那条小河。我深情凝望,静静流淌42年的桥下绿水——你可记得我曾经在这里洒下的汗水?!当年河床上热火朝天的景象又浮现在我眼前……</h1> <h1>  前天(农历三月初四),回家给爸过92岁生日,我特地路过那里,寻找48年前的足迹。一切都变了,好容易找到当年我家的位置,感慨万千……</h1><h1> 时过境未迁,我曾洒过汗水的那片田野依然播种着希望,时光依旧年轻,日子却沧桑了岁月,人便老了,我走在那曾留下一段绝版回忆的乡间小路上,携一缕春光,感叹我那逝去的芳华,心❤依旧温润,充满自豪!<br><br>(</h1> <h3>(我家当年就在这里)</h3> <h3>(这是队里最大的一块田,我曾在这里挑粪,种麦……)</h3> <h3>(4月8日相聚杜家鸡,我们当年一起排文娱)</h3> <h3>(感谢先生帮我回忆,边行边摄)</h3> <h3>  (部分图片选自网络)</h3><h3> &nbsp;</h3><h3> (2018 4 21 盐城)</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