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之东

大冯

我的故乡，远山如黛。

站在村头，看出去一片绵延的山丘，

就如一片连在一起的上唇线。

我的故乡，溪水潺潺。

沿着村子，从头到尾，白天可以洗衣洗菜，晚上可以点灯抓黄鳝。

上村你放下一束花，一直飘到我的手心。

我的故乡，绿树成荫。

村头一棵老肖爷爷种的不知名老树，夏天好多人在树下乘凉。

吃完饭后的晚上，躺在竹子做的板床上，天上繁星点点，地上萤火虫影影绰绰……

听着大人说的鬼故事，拔凉拔凉的。

还有一棵老樟树，好多人认她做亲娘，以期长命百岁。

树下一口井，大概就是长命百岁的源头。

但在20世纪90年代丽水火车站建成后，

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搬往新建的水泥楼房，
老村人口越来越少，烟火气息日渐寡淡……

火车铁轨仿佛成了新、老生活的分割线，

桥洞这边是鳞次栉比的新村落，
另一边是有着浓厚农村生活气息的泥瓦房老村落。

繁华在这头，荒芜在那头。

路上跟人偶遇，也不全都是熟悉的面孔，
儿时熟悉的小弄、小溪、池塘……
也不全是当年的模样。

绿水、蓝天、青山、琉璃、瓦墙……
都随着挖掘机的轰鸣声消失殆尽

弹指一挥间，一晃多年。
曾记否，儿时懵懂，你我追逐欢笑打闹；
现如今，成家立业，记忆朦胧点头之交。

黄昏中的夕阳爬上斑驳的老墙
映衬着湛蓝的天空
安静地、温和地聆听时光流淌、岁月流逝

我们的故乡

在水之东

似水年华待追忆

人民大会堂----早年村子里娱乐活动的主要根据地

每年重阳节的戏班唱戏，
村里偶尔举办的歌唱比赛，
幼儿园的六一儿童节汇演，
外来杂技团的表演……
大大小小的节目全部在大会堂的舞台上演。

每逢重阳节的戏班演出，大会堂的周边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
油条、大饼、馄饨、豆腐花、各式瓜子、各式水果……琳琅满目

偷摸着溜进戏后台

穿梭于花花绿绿、精美繁华的戏服、头饰当中
偷瞄几眼正在上妆的演员们

与年龄相仿的小生们插科打诨几句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

掩嘴涩笑

大会堂破败后，重阳节的戏班表演开始在新村的小公园举办
（摄于2016年）

在大会堂
幼儿园时期的"六一"节目表演—开火车

左排最后一脸呆滞的就是我

(约1989年）

拆除中的大会堂
气势依旧

供销社—村子里的百货大楼。
一楼的大厅里面货架上的生活用品摆得满满当当，
吃、穿、用……应有尽有。
犹记得我爸当年拿着粮票去换东西的场景
老肖说，每年一早冬天来临的时候，她家就拿着家里的空瓶子去供销社买雪花膏（面油）。

图为拆除中的供销社，

人声鼎沸、热闹喧嚣的大楼
如今已满目疮痍

殿前—李侯庙，村里善男信女的朝拜地
村里老头老太的茶余饭后休闲、纳凉、讲白舌之所

水东小学----在这里度过了六年的小学生涯，如今已经是一片废墟。
早年的泥地操场虽然天晴时尘土飞场，雨后泥泞不堪，
但仍然成为了我们当时课间游乐的天堂。
玩皮绳、丢沙包、踢键子、跳房子……

玩弹珠、香烟人、酒瓶盖子……
追赶、打闹、嬉笑、怒骂……

直到老师打起手摇上课铃，

“铛……铛……铛……”
我们一窝蜂地跑进教室，
嬉闹戛然而止，
读书声朗朗响起……

透过锈迹斑斑的铁门
里面是回不去的童年

六坟台----儿时炎夏午后的嬉水乐园。
小伙伴们早早地约起，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件换洗的衣服。
无畏火辣的阳光，

一颗小心脏早已雀跃不已，
只盼早点扑腾进溪水的怀抱，
来一个透心凉……

溪塘后面茂密的桔树林阻挡不了小男生们好奇、猎艳的眼睛，
女生们小心翼翼，遮遮掩掩，

仍免不了一阵尖叫、怒骂，匆忙换好衣服，
怒嗔讪笑一阵后便各自回家。

图片人物:老冯，老肖，老聂，老周，俩老王

约上三五好友
一起重温儿时的梦
（摄于2009年）

邮局站点——村子里普通的一户人家，
也是村子早年唯一的邮件分发点，
是整个水东村及山里人家的所有通讯来源。
在那个电话都尚不普及的年代，
书信的传送成了与远方世界沟通的重要桥梁。
而如今，鲜红刺眼的横幅如同六七十年代的革命标语

涅大师爷爷的早年开的理发店
历经六十个年头

理平头、满月头闻名丽水
很多市区的人们慕名而来
如今，徒弟遍布丽水

山头上成片的桔树林，
是早年父母辈们主要的经济来源
橘子、椪柑、瓯柑、甜橙、脐橙……品种繁多

金秋十月，
待果实未完全成熟前，
乡亲们便开始大规模的采摘
回家浸泡、晾干、包装……
整齐堆放好，等待小贩们上门来收购。
每年的十一二月份，
是村里各家各户的最忙碌的日子……

街上偶遇，

问的不是"饭吃了么？"
大概就是"你家今年收成如何？"
互相问候中满带着丰收的喜悦。

刚采摘的椪柑

小时候经常发洪水，村里地势较高
所以每次的洪水的脚步都停留在村头的老樟树那块
洪水来临，村子便和外界完全隔断。

大人眉头紧缩，

小孩子们却不知愁滋味
齐刷刷地汇合在村头，
笑嬉嬉地看着污浊的洪水
手指着远方
讨论洪水淹到之处是哪哪哪……

兴奋之余跑到水坑踩踩踩

有些大人会拿来大的脸盆，当作划船
去被淹没的自家田地里扒拉一些尚未被洪水完全糟蹋的东西。

苍蝇树，结的果实叫"苍蝇粘"。
有点小恶俗的名字也不妨碍它成为我们的心头宠。
成熟有粘性的果实粘满满脸满手，

然后互视大笑……

夏天树上知了成群
小伙伴们带着自制的套杠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便能捕获不下几十只的知了

然后用火烤或爆炒
香味四溢
回味无穷

丽水特色美食—知了
我们从小领略

咕咕妞—野外小草莓
小时候的路边唾手可得
硕大、红艳、多汁
是小时不可多得的鲜美水果

山朵花，学名杜鹃花，又名映山红，
待到山花烂漫时
满山头都是红艳艳的一片。
更加幽深的山里，
间或有白色或紫色的品种，

更加美丽灿烂。

我们往往在山上耗上一天，

满载鲜花而归……

花儿摘回家除观赏之外，

小伙伴还发明了一项新功能
吃花！
对的，花瓣酸酸甜甜，
现在回想，那味道记忆犹新……

回头井—村子里的水源地

村子里有少几户人家四合院结构

清朝时期的建筑
因获得“文物保护单位”而幸免拆除

村子里随处可见的小弄堂
我们恣意跑、撒欢闹
兜兜转转永远不会迷路

村里摄影大师—涅涅老家
文中好看的照片均出自涅大师之手

随着“城中村”拆建工作的深入，

老村人口日渐稀少
一只家养的土狗百无聊赖地躺在路中间

村子里一条街贯穿前、中、后村

落日余晖中

红艳的春联映着嫩绿的丝瓜藤

有人走上木质老房阁楼

吱吱呀呀

麻雀歇在电线杆上
叽叽喳喳

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家
每年更新的春联

在照片中显得格外鲜艳

墙头茂密的树枝仿佛在诉说多年前院落里的热闹场景

依稀可辨认出旧农村大合作生产时期的标语

一位老农扛着锄头从标语下踱步而过

文革时期遗留的标语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青藤缠上破败的铁窗
生命的力量无处不在

小溪边的石板桥、苍蝇树

涅大师的女儿从桥上飞奔而过

夕阳滩上立徘徊，红蓼风前雪翅开—韦庄《失鹤》

（摄于水东桥头）

新村、老村的交通要道—铁路桥洞

这里还有我逝去的发小。
桥洞刚建成的时候，我们四个人经常坐在桥洞上朝下面的车上扔小石头，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在冬天很冷的风里，我说大笑可以取暖，于是大家傻傻的一路哈哈哈哈哈……

呼啸而过的绿皮火车捎去肆意飞扬的大笑。

沿着火车路回家的路从来不寂寞。

没心没肺的日子总是短暂。

每天活力四射，热情洋溢的她在某个平常的晚上煤气中毒，生命突逝。

春节前夕的火葬场里，看到她眼角的泪……我们泪水决堤

有段时间常常梦回午夜，看到她盈盈浅笑，身边女儿亭亭玉立

拆除中的老房

老人家对老房子的执念大概我们不会懂
他们亲手建立的家园
如今也在他们眼中坍塌

家什，细碎搬运中

岁月在墙上剥落
杂草在墙头生根

“合作社、信用社、诊所、碾米厂、上后山……”
还有很多很多有着我们美好回忆的建筑尚未拍照留念，
都已拆除，推成平地……

光阴中的故事
有趣的、难忘的、羞涩的、苦恼的、快乐的
多年后想起
历历在目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
以及冬天的落阳

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
以及远去的笑声

再次的见面我们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你
也不是旧日熟悉的我
有着依然的笑容"

————————罗大佑《光阴的故事》

文中所有照片均摄于丽水市莲都区水东村

文字：老冯、老肖

图片：老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