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生活印记

退为上策

<h3>1966年,作为一名青年共产党员,30岁的父亲响应组织号召,只身一人去了皖南山区腹地,与众多志愿者一同开发、建设一个新县城一一安徽石台县。几个月后父亲回来了,说未来的石台县到处都是新的,会有一个全新的生活……动员母亲放下年幼的弟弟,带上我和妹妹去石台工作、生活。</h3><div><br></div><div>就这样,上小学二年级的我告别了城市生活,随同父母去了石台,在山区生活了十几个年头,如今,走出大山30多年了,梦牵魂萦的仍是群山中的那个小县城。</div><div><br></div><div>去的时候无县城可言,县址是墓地和庄稼地,县直机关临时设在距离县城6里地的七里镇。我们住在离镇子不远处的一个农户家,一家四口挤在8平方米的房子里,夏天又闷又热……父母在镇子上班,我在镇子上学,妹妹托付给房东大妈照顾,一日三餐在单位食堂解决。</div><div><br></div><div>住房困难时期,父亲安慰我们,说县城正在规划筹建,很快会有个新家,还带我看过一次未来“家”的位置。那时我还小,看到新城区一片荒芜,看到当地农民在迁坟,一个个坟墓被挖开,墓穴里的石灰包、朽木、遗骸……我感到恐怖,亦因此将石台原始地貌留在了记忆里。</div> <h3>在镇子上生活了两年,记忆中这段时光还是美好的。童年如同《童年》歌词:盼望着下课,盼望着放学,盼望游戏的童年……下课踢毽子、跳绳、跳橡皮筋,放学后不回家,上山打山仗,玩工兵抓特务、找情报游戏,去河边用竹篮捞小鱼小虾,虾在石板上晒红了,晒熟了,剥开壳吃虾肉……玩疯了,玩野了,直到大人喊回家吃饭。</h3><div><br></div><div>每天唱“山里的孩子心爱山,山里有我的好家园,山上的果子大又甜……”之类歌谣,孩子适应性强,曾经为自己能成为山里的孩子而快乐着。</div><div><br></div><div>两年后我们离开镇子搬进了新居。记忆中建县初期的初期不能叫县城,街也不是街。街上无商店,十字路口几栋楼房正在建造,到处都在施工,县城杂乱无章。附近一座石山每天下午不让人走近,定时放炮炸石造房,该山因此有了一个“炸山”的称谓(现在的木棉山)。</div><div><br></div><div>居民购物点是一间平房,里面无柜台,货物随意地堆放在地上。我去代销店只为买一角钱12粒的黑色硬糖,打3角6分钱一斤的煤油。那时不敢奢望电灯,能买到煤油点煤油灯就不错了。</div> <p class="ql-block">我们家住的房子是一通式,前面客厅,中间正房,后面一尾灶。有了住房,将弟弟从老家接过来了,弟弟与父母同睡,我和妹妹睡客厅。平房极其简陋,墙体上部红砖,下部用大片石砌成,外墙未作粉刷,墙体裸露着,室内无天花板,夏天乘凉至深夜进家仍热不可耐。想必当时催得紧,就连三合土地面也没来得及做,素土夯实就住人了,阴雨天潮湿大,家里霉烘烘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兑现最基本的生活设施有个时间过程,上学、看电影仍在七里镇。单位食堂没盖好,父母不会烧、也没时间烧饭,父亲常下乡蹲点,一去就是几个月,商业局职工就在建筑工地芦蓆棚工人伙房搭伙,伙食极其单调,常常一饭一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次,伙房改善伙食烧了一拃长的小杂鱼,弟弟看见别人在买鱼,也拿了一只碗去买,小小年纪不知道买鱼要用菜票,结果被人吆喝出来。母亲下班回来得知此事,着实心疼弟弟,赶到伙房连买了三碗鱼,母亲想让我们吃个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是,没等我们动筷子,母亲的几个同事端着饭碗来到我家,嚷嚷着要吃鱼,说是去迟了没买到。母亲很大方,先夹了几条给弟弟,又往妹妹碗里放了两条,再一 一分食到同事碗里,完了只朝我的饭里倒了一些鱼汤,而她自己也只吃了弟弟不吃的几个鱼头。当时的我是多么的想吃鱼呀,可是敢怒不敢言,客人优先的道理我懂。</p> <p class="ql-block">走六里路上学不觉得累,一帮又一帮的孩子结伴上学、放学沿途玩耍很愉快,家里零食吃得少,野外有各种野生植物可食用。春天常在田埂上抽毛毛针,小河边野蔷薇抽出的嫩苔、山坡上映山红的花瓣我都吃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夏天假期长,更钟情于秋浦河,常常从家里溜出来去河里划水,小伙伴都会几下狗爬式。秋天植物成熟了,喜欢嚼白生生的巴茅根,喜欢摘暗红色、不知名的刺果子吃,更喜欢去玉米地里找不结穗的公玉米杆当甘蔗啃。冬天吃乌饭子吃的满手满唇都是紫……山区孩子野趣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现在才知道,这些上不了市面的东西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和弟、妹一天天地长大,食堂油水少,我们的饭量猛增,将父母多年积攒下来的粮票消耗一空,老家外公外婆补贴的一点粮票远远不够,于是,父母动手自烧自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早上常常煮一锅山芋,或一锅南瓜,吃得发腻,却省下了粮票,一星期吃一回烧饼、油饼,觉得很香很香。新县城无自由市场,买菜要到周边农村挨家挨户地问,有时连跑几家也买不到一棵菜。当时家家为吃菜犯愁,好在单位有货车,为职工买菜驾驶员义不容辞,长途车一到,家家拿篮子分菜,无非马铃薯、青椒、茄子、包菜之类。可这也不是长久之策,当年的建设者们发扬南泥湾精神,自己动手开荒种地,种的菜吃不完,不仅解决了吃菜难的问题,生活开支因此大大减少。</p> <h3>带有苦涩的回忆莫过于河边汲水,《诸病源候论·瘿候》中记载:诸山黑土中,出泉流,常食令人作瘿病,不可久居……古籍中所指瘿病,即大脖子病。当年我在石台看到和平村50岁左右的人患这种病多,脖子上的瘿瘤比鹅蛋、梨还大,很难看,患病原因是山泉水缺碘所至。</h3><div><br></div><div>看似纯净、却潜伏着疾病隐患的山泉水对我们来说取之不易,要到两里地外的小河去挑。石台县标志性河流秋浦河的水符合饮用水标准,可路途较远,游泳、玩耍去秋浦河,挑水就不一样了,巴不得少走一步路,只能就近取山泉水。至于大脖子病,对我们已不构成威胁,卫生部门重视地方病的防治工作,调往山区的食盐是含碘的海盐,土产公司出售的海带、海鱼类海产品含碘高,此后山区无人再患大脖子病。问题是挑水难,一家五口用水量很大,一天往返几次河边,记忆中挑水是最重的家务活了。</div><div><br></div><div>11岁那年,我看到父母每天上班、做家务很辛苦,晚饭后还要去单位开会,成堆的脏衣服要在散会后提着马灯去河里洗回来,每晚忙到12点才能上床睡觉,早上闹钟一响就得起床……父母成天就像打仗似的疲于奔命。</div><div><br></div><div>最不忍心父亲去河里挑水,父亲是半个文人,算帐、做文字工作在行,干体力活不行,每次挑水回家总喘着粗气,稍作休息还要去挑第二担……我想学人家去河边汲水分担些家务活儿。</div> <p class="ql-block">没挑过担子,用小桶抬水应该可以,我打上8岁妹妹的主意了。妹妹是六O年出生的,营养不良的缘故,自小身体孱弱,4岁学走路,6岁走路还摔跤,8岁抬水也是为难她了。为了哄妹妹去河边,我将舍不得吃的糖果留给她,还玩小聪明,让妹妹先吃一颗,余下的到家再吃。年幼的妹妹经不住诱惑,乖乖地随我去抬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桶小、绳钩几乎落在我这头,妹妹的肩上应该没多少重量,然而抬水的时候她还是累的不行,走的摇摇晃晃,稚嫩的肩膀像是不能触碰硬梆梆的扁担,至今我仍记得她用两手吃力地向上托扁担的样子。妹妹真是没有用,同去的人早早到家、又转回来挑第二担水了,可我们还在半路上。那次我恨不得动手打妹妹一巴掌,只是不敢,她若放下扁担跑回家就麻烦了,只有哄她、鼓励她,好在有糖块吸引,妹妹好歹帮忙将水抬到了家。</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吃了一次亏,此后妹妹再也不肯抬水,糖果诱惑已不起作用。</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我决定独自去挑水,央求父亲给我买回一只小铁桶,与小木桶配成一对。有了挑水工具,我很开心,向父母保证每次只挑小半桶。开始他们不放心,让邻居大些的孩子带着我、并答应路上照顾我,这才同意我加入挑水队伍。</span></p> <h3>从小就好强,说是少挑点,每次都达到身体最大承受量,路上实在挑不动了才歇上一气。当年为挑水我没少挨骂,母亲不允许我多挑,怕压坏身体不长个子。刚开始,一些大孩子不负重托,看我落在后面会放下担子返回帮忙挑一段路,父母下班回家也会赶来迎我。那时的幸福很简单,担子移到别人肩上空手走路就感到幸福。</h3><div><br></div><div>最怕刮风下雨天气,脚下泥泞湿滑,打伞挑水容易滑倒,只能头顶斗笠出门。斗笠比草帽重不说,一不留神会被风吹的很远,只得放下水桶去追赶,只得一手扶扁担一手扶斗笠挑担子,遇到上坡路累的气喘吁吁,冬天也会出一身汗。</div><div><br></div><div>父亲若出差,挑水的重担几乎落在我一人肩上。早上起床先进厨房,揭开缸盖看看水位,放学回来开口便问母亲:要不要挑水?在缸满、桶满的情况下才安心做作业,才能放松地与同学一块儿玩耍。母亲有洁癖,感觉我家用水比别人多,每每看母亲在水缸里舀水,心里直嘀咕:能不能少用点?然而,母亲比父亲严厉,我不敢提出抗议,无法让母亲节约用水。</div><div><br></div><div>夏季干旱河水流量小,人们都集中到上游源头洗衣洗菜,河水变得浑浊无法食用。碰到这种情况,我干脆下河取水,不是舀,是对着泉眼接,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纯净水。接满一瓢送到岸上再接第二瓢……往返多次才能装满一担水,那水真是来自不易。</div><div><br></div> <h3>从最初的小半桶挑到大半桶,从小木桶换到大木桶,一直挑到初中二年级。有一天,说是街上有了自来水,竟有这样的美事!那是自来水厂开阀做通水试验,浑浊的泥水流完之后即是清纯的自来水,大家争先恐后地用桶去接,一担水轻轻松松挑回家。</h3><h3><br></h3><h3>除了挑水,星期六、星期天上山砍柴,还有挖地种菜也很辛苦,但没有挑水辛苦,因为挑水路远,因为每天都要挑水。</h3><h3><br></h3><h3>斗转星移,时光荏苒,半个世纪过去了,如今的石台县是皖南山区一颗璀璨的明珠,已成为安徽旅游盛地,牯牛降、醉山野风景秀丽,古村落白石村,变幻莫测的蓬莱仙洞、鱼龙洞……景点密布。城区高楼比比皆是,街上人多、车多、商业网点多,俨然一个城市的缩影。居民住宅小区环境幽美,生活设施应有尽有……新旧对比两重天。</h3><h3><br></h3><h3>一个新县的崛起,可否记得曾经为之付出毕生精力的建设者,还有最初建设者及其子女所经所历。</h3><h3><br></h3><h3><br></h3><h3>文字:艾林 图片:网络</h3><h3><br></h3> <h3><br></h3><h3>当年我看到的瘿瘤病人比她们脖子上的瘤要大,还有挺着大肚子的血吸虫病人……</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