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厂官场 （一）（小说可能过于真实，但无意冒犯谁）

春暖花开

静悄悄的办公室二楼的走廊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宣传部长陈德胜兴冲冲闯进办公室。

他脚上生风，移动敏捷，胖乎乎的身体像一头肥牛，晃动着手上的报纸，圆胖胖的脸因兴奋满脸泛光。他说：

“你们看没有，今天《重庆日报》头版头条这篇文章？”

办公室里的人被陈德胜的行为惊动了，都抬起头来盯住他。

陈德胜部长又把手里的报纸晃了晃说：

“《建设摩托，路在何方？》！”他再次强调：“这代表了重庆市委的意见哟！”看得出来，这时候的陈部长非常激动。脸腮都有些涨红了。

宣传部的老肖从陈部长手里抓过报纸，瞟了一眼，大叫道：

“哎，是陈部长的大作呀！”

办公室的人一拥而上，围住老肖，快速“欣赏”陈部长的大作。

这时陈德胜部长回过身去，背着手，度着稳健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宣传部长”办公室。文章发表了，他心情异常兴奋。主持宣传部工作，不到两个月，就有不同凡响的“成绩”。要知道，在直辖市最大的一张市委机关报上头版头条发表文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以前宣传部的那些人，都是他妈的一群蠢材，成天端着茶杯看报纸，文章不写，更不要说在报纸上，杂志上发表文章了。一天到晚还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牢骚满腹。

陈德胜部长一边这样想，一边为自己泡上一杯茶，一屁股坐在藤椅上，细细思量起来。

他想，如果孟厂长看了这篇文章会有啥反应？一定会“震耳发聩，醍醐灌顶”，惊喜万分，立马吩咐将这个陈啥子胜的叫来，不！直接带到建设宾馆开一间“总统套房”促膝交淡三天三夜。兵器工业总公司的周总，正在开会，突然发现了这篇文章，立马放下手上的工作打来电话，叫陈德胜立即飞往北京。周总一遍又一遍的对周围的人说，人才呀，这是个人才呀......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有人敲门。他抬眼一看，是老肖。

老肖，1997年进建设厂宣传部，至今有八年的奋斗史，仍没有坐上“部长”的宝座。只是当了一个宣传部的教研组组长的责任。对外称“主任”，对内也就是个组长。他总结这几年的经验教训是：唉，在科学技术也是生产力的时代，没有文凭，要想提升，简直比登天还难。尽管他有两个函授大学的结业证书。业务水平并不差，但就是没有真儿八经的大学文凭，不管多么努力，都是“空搞灯”。

“龟儿乱整。”老肖不止一次的发牢骚说。那些小崽崽，在大学里混了两年，有了一个文凭，就以为不得了了，提拔上去了，涨工资了。其实一个个球经不懂。

老肖对陈德胜部长表面上是“心服口服”，各种场合，大会小会都吹捧陈德胜，说他文韬武略，满腹经伦，当之无愧建设厂的第一笔杆子。其实心里却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私下酒后曾说过：

“别看他现在得意忘形，要不了半年，他才会晓得啥子叫天高地厚，锅儿是铁倒的。他不知道建设厂就像那棵黄葛树根根一样，盘根错节。”

“陈德胜文化是有点，读的英语专业。这个英语和宣传部的工作有啥子联系？狗屁！这个家伙最大的缺点心机太差！情商不够。为啥总想处处表现自己呢？都是宣传部部长了，还在那里逞能干啥呀？”。

老肖好像说得有点道理。你瞧嘛，陈部长在《重庆日报》上发了篇文章，就兴奋得那个样子。就像喝了酒，就像打了一针鸡血。一点儿都沉不住气。

老肖走进陈德胜的办公室 ，首先递一支烟给陈部长，然后又掏出打火机为陈部长点上说：

“你的文章我拜读了。非常深刻精辟！指出了建设摩托车出路和发展方向。特别弥足珍贵的是，提出了现阶段我们建设摩托车销售策略。我同意你的观点，现在建设厂的摩托车到了岔路口的时候了！的确，是走高精尖的道路;还是走大众化的道路，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老肖跟陈部长面对面坐下接着说：

“我有个想法，能不能把这篇文章复印几千份，发放到车间班组？”

陈德胜当然是满心欢喜，但表面上做出迟疑的样子说：

“合适么？”

“我看合适。第一，扩大我们宣传部的影响；第二，这样有深度的文章可以提高职工的思想觉悟；第三，为集团公司大上摩托鸣锣开道。”

更重要的一点。老肖盯着陈德胜，眼神有些暧昧说：

“让上级领导看一看，咱们陈部长的真实水平。”

“是嘛。”陈德胜从藤椅上一跃而起，兴奋得直搓双手：

“老肖，这事你去办，多印些。那些协作厂家，兄弟单位也邮寄交流。当然啰，兵器工业部的各个部门，西南兵工局都要邮寄嘛。”

老肖点点头说：

“好，我这就去办！”

那一瞬间，老肖心里有了主意。他才不会往那个北京，往西南兵工局邮寄呢！他心里笑了说：想得美。

老肖快步离开那一瞬，眼里明显闪出一丝狡黠。

当天下班，老肖，厂办秘书钱升，组织部副部长杨利躲在杨利的办公室里，认真分析了这篇“狗屎文章”，发现三个致命问题：

1，文章作者署名是：建设集团宣传部陈德胜，发表时建设厂党委，厂部都不知晓。目无上级领导。

2，文章指明 建设50型摩托车市场“寿命”只有几年时间就会被淘汰 ，与孟厂长“20年兴旺期”唱反调。

3，文章公然反对建设厂大量，匆忙生产摩托车，与厂党委提出的“快速抢占市场，”背道而驰。

总之：这篇文章对当前建设集团大上快上摩托车起到了严重的“消级影响。

三人觉得有必要向党委，厂部写份材料，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老肖叫钱升写这份材料，钱升推辞对老肖说：

“老肖哟，你情况最熟悉嘛，你写是最合适的。”

老肖心里明白，这个钱升，好事争先恐后，异常活跃，稍微有点“风险，难度”的事就梭边边。

老肖考虑了一阵说：

“你们都要签名呀！”

组织部副部长杨利说：

“签名不签名都一样，不起作用。关键是这份材料提出的问题是不是在点子上。另外，我考虑了一下:这个事情，我们机关的干部最好不要出面，让下面的一些老工人出来说话就最好了，最有说服力！”

“就是。我同意杨部长的意见。只要这份材料抓住了要害，让下面有威望的老工人出来说话就更有分量了。”

他们三个人又在一起，相互沟通了一下。相互介绍了各自部门，现在而今眼目下正在发生的一些事情，存在的一些事情，将要发生的一些事情。他们共同的感觉就是目前必须要想办法整到一个过硬的文凭。没有文凭，一切都是扯谈。那些所谓的结业证，那些培训上岗证都不作数。现今提拔干部，要有文化。有文化的标志，就是文凭。

老肖曾经到市党校去偷偷打听了一下，花钱买一个文凭的可能性

或者托熟人去办一个文凭。

老肖心里明白，除了自己条件过硬以外，还要有机会。这次不能放倒陈德胜，以后就没啥机会了。放倒陈德胜也是自己上位的最后一次机会。

钱升向老肖伸出大姆指说：

“老肖出手霸道，叫陈德胜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不过，我觉得，还要加一刀：叫人把各车间宣传栏都张帖这篇狗屁不通的文章。影响越大，就摔得越惨！然后接下来我们就借用老工人的口吻，批判他的观点，也张贴在宣传专栏上。”

钱升在离开的时候，给大家透露了一个信息。说是孟厂长要退下来了。这个消息，分量太重，犹如一声炸雷。

老肖知道，如果厂长要换，那么厂里面的一大批干部就要上的上，下的下，走的走，来的来。又要来一番折腾了。

三人散伙时，己是繁星满天时。

仰望满天星斗，眺望工厂喧嚣的厂房，老肖心绪难平。几十年来，在这片沸腾的土地上，自己奉献了所有的心血。绝对不容许那些“小人”为所欲为，趾高气扬。

老肖有一个习惯，每天下班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宣传部办公室。现在杨利和钱升他们两个前后走了，老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抽了一支烟，把茶杯清洗干净，准备回家。

办公大楼走廊里静悄悄的。党委办公室里面好像还有人。有人还在打电话。老肖悄悄的走到党委办公室的门边，悄悄的偷听了一阵。

党委办公室的后勤杂务秘书小凡与党委副书记李专一正在叽叽咕咕的谈话。谈些什么他始终听不清楚。

老肖心里想，这么晚了他们两个还在一起，有什么好事情吗？哪儿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哟！

这个小凡可不是一般的人。她岁数不大，十七八岁，见人就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在党委办公室这里，她也跟老肖一样，早来晚走。每天早晨她起码要提前半小时来。给各位书记副书记泡茶打扫房间，清理办公桌。党委书记赵国华 很是喜欢她。只要见她来到身前，一张灰扑扑的，毫无生机的脸，就会荡漾笑容。

国华书记喜欢揪她的鼻子摸她的脸。这个时候的小凡就会红着一张苹果脸，春风荡漾笑呵呵了。

沉闷的，寂静的，严肃的办公室，因为有了小凡才有了一缕春风，一片阳光。

谁都晓得小凡是国华书记的人。可是小凡怎么又和李专一副书记纠缠在一起了啊？

老肖突然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文章。

如果孟厂长要下台的话，那么国华书记会怎么样？根据多少年来的官场上的经历，老肖觉得厂长变了，相应的党委书记也会跟着变。现在国有企业时兴党委书记，厂长一肩挑。

莫非国华书记也会下课？小凡正在寻找新的靠山？

老肖认为，现在最要紧的是知道准来当厂长兼任党委书记。李专一？

老肖 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这个李专一怎么可能！

有点儿娘娘腔。在群众中，在干部中，威信不够。说话办事总是优柔寡断。

他最大的一个特点是:从来没有在会上，或者当着众人的面骂过人，批评过人。就是不爱得罪人。

但是这个人的背景非常复杂，人脉就如黄葛树的树根，盘根错节纵横交错。比如说吧。上级领导询问建设厂的相关情况，了解建设厂的一些事情，总是打电话找李书记。甚至，北京兵器工业部的周总经常打电话找李专一书记。当然，西南兵工局的很多领导也经常找他。都有些什么领导找李专一书记，小凡最清楚。小凡经常去帮他接电话嘛。

可是小凡为什么要跟他套近乎呢？小凡肯定知道其中的一些信息，消息。

这个李专一书记有可能当上一把手？

老肖心里想，国有企业里最不可能的事情又是最容易发生；最不靠谱的人，说不定最后关头就是赢家。

这个时候老肖才突然明白了，这一段时间，陈德胜非常活跃的原因。肯定是在挣表现。肯定也知道厂里面真要发生一系列的变动。他是宣传部长，要想直接当党委书记，根本就不可能。他是想抓住机会，增补成党委委员，为上位党委副书记创造条件。

老肖直接返回自己的办公室。他想给西南兵工局财务处副处长姐夫赵云打个电话去。探听一下这方面的消息。当他打开宣传部办公室的大门时，突然吃了一惊。里面有人，是小汤，叫汤才俊。

小汤也吃了一惊，抬头惊讶地望着老肖，半天才呐呐说，正在赶写一份材料，明天到技术处讲课，讲《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

老肖有些尴尬的说：噢噢，你忙，你忙，你忙。就退了出来。

今天真是闯鬼了，办公室的人都呆在办公室里不下班干什么呢？

人人都心怀鬼胎，上下打听。似乎都在鬼鬼祟祟忙自己的事情。

老肖这时候感觉有一种力不从心。厂里将要发生很多的事情，他都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这个汤才俊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别看他年纪不大，城府深得很。他的一个舅舅，在北京兵器工业部计划处当副处长。小汤到宣传部来了半年了，大家才摸清楚。

小汤任何时候发言，都是把前面的领导恭维了一番。他受到了启发，受到了教育，才想起了自己也有一些新的想法。讲完了自己的想法，看法，建议等，他总是来一句：我的这些看法和意见很不成熟，期待大家批评指正。

今天大家都下班了，都回家了，他突然又返回办公室来。老肖心里知道，他是想给北京打长途。办公室只有这一个座机，可以向北京打长途。

其实小汤经常下班以后返回办公室，给北京打长途，只是这一次老肖觉得很特别。

老肖确定要跟那个小汤搞好关系。他从北京的舅舅那是肯定了解了厂里面的人事变动情况。他决定明天请小汤到家里面来吃顿饭。找一个什么借口哎？

突然，老肖想到个绝妙的“借口”。

给小汤介绍女朋友。

这办法太好了。老肖自己忍不住就笑起来了，先把小汤请到家里面酒肉招待，就问他对女朋友有些什么要求条件？然后就暗示他，有个一个姑娘挺钟情他。如果小汤表示愿意同姑娘见面的话，就好办。到时候他同小汤的关系，就亲上加亲，同志加兄弟。他的消息就会灵通起来，不会盲目的跟错人，站错队。这个姑娘他早就物色好了：22车间的团总支书记李莎莎。李莎莎是老肖离开22车间时候，接替他的团支部书记职务。是老肖特别指定接班人。

6月的夜晚仍然闷热。工厂仍然喧嚣烦噪。厂门口的那棵黄葛树黑影幢幢，高大沉重。

老肖觉得事情堆积起来太多了，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有时候让人抓不到头绪。眼下，首先找一个老工人写篇批判陈德胜的那个狗屎文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建设厂的老工人老师傅们最多只能写几个字，写自己的名字，每个月的23号发薪水签字关晌，哪有啥子水平写文章啊？如果真要写文章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替他写，帮他写。既然是帮忙写，当然就不能实名了，不实名肯定就差了点份量。

那个组织部的杨利副部长，到底是个“人精”，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他提出来，让建设厂的老工人师傅站出来批判陈德胜那篇狗屎文章简直是最绝妙的主意。你想想，你提出的那些观点，连我们老工人都不同意，更别说具有一定理论知识水平的广大干部了，没有了老工人干部们的支持，他这个陈德胜，他这个文章当然也就没有民心了。

哈哈，那个陈德胜可能做梦都想不到吧！？

老肖就决定先写一篇批判陈德胜的文章再说。用一个建设厂老工人的口吻来写，站在一个老工人的角度，阐述自己的观点！

老肖回到家里时，天已经黑尽了。劳动二村红砖房子一楼一底。当年是苏联专家设计修建。楼梯口是一个公共厕所，走廊里就是一些厨房都是一些锅灶碗筷。以前下班回家的时候，整个走道里就是炊烟弥漫，辛辣的烟雾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整个走廊忙乱一团糟:走廊里锅瓢碗盏的碰击声以及孩童依依呀呀的哭搅成一团。今天老肖回来的比较晚了，走廊里清寂雅静。这对于老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他经常加班加点赶写文章啊！每个月，老肖都要向建设厂的各部门，各车间处室下发学习提纲，根据上级单位的指示精神，根据市委根据兵装集团宣传工作的重点要求，他再撰写学习提纲，他撰写的提纲比较具体:哪篇文章，哪个时间段学习，学习到什么程度，理解其中的什么意义等等等等，都要交代清楚。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地勤勤恳恳忘我的工作。

老肖轻手轻脚的地在自己的房间门外，他举起右手想敲门，但是又停住，他不想惊动家人，他发现他的房间里也是寂静无声。他用手推门，那个门虚掩着的没有栓上。老肖刚刚把门推开，人还没有进去，房间里的一张床上传出来一个声音:

“饭给你放在桌子上的。”然后又是气呼呼的抱怨说:“你比厂长书记还忙哩！”

这个躺在床上发牢骚的人，当然就是老肖的老婆了。姓马，叫马玉兰。机关单位的人都叫她马姐。档案室主任，不过她这个主任只管辖两个人。一个男职工，叫小夏，刚刚进厂的年轻工人，听说是哪个副厂长的侄子。另一个是个女的，叫小杨。

马姐不喜欢这个小杨，这个小杨自持有后台，经常不把马姐放在眼里，马姐给她安排工作，她总是捡三拣四，说三道四，讨价还价。她的老汉不过就是西南兵工局的一个什么处长吧？

小夏就不一样，小夏很听话，叫什么就做什么，从不犹豫，从不推萎，从不讨价还价。油印资料，递送材料从来就是高高兴兴，满口答应，而且欢天喜地去做。不像这个小杨姑娘，总是撅着一张嘴。

马姐和老肖在建设厂，在机关里一呆都是十多年了，几十年了，居然双双都是个主任级别，组长之类，连个处长，副处长都不是，想想确实很憋屈。

马姐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身上披了一件单衣，就坐在床沿上，又唠唠叨叨起来:

“哎呀，我说你也是！这么辛苦，这么加班加点的干啥？都是这把岁数的人了，好高骛远干啥？不去做那些升官发财的美梦了！我就不信，清清白白当个老百姓不好么？”

老肖楞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下说:

“你又神经兮兮的，哪个想当官呢？今天那个陈德胜那个样子不得了，发了一篇文章。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我在传达室看到的，《重庆日报》上的那篇《建设摩托，路在何方》，那个廖秘书悄悄的对我说是狗屎文章。我没有看，懒得看，没有时间看。”

“廖秘书也这样看。哦，我们宣传部很多人有意见，认为他把宣传部的宣传经费拿到报社去发自己的文章去了。”

老肖一边说，在桌子边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以前他总爱晚上的时候吮几口小酒，吃点花生米啥的，这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心情不好，总是不耐烦，紧紧张张的。每天晚饭总是狼吞虎咽的吃喝玩，就忙自己的事情了，可是又不知道忙什么事，坐在摇摇欲坠的藤椅上看会儿报纸，翻翻书，总是想不起来要干什么事，总是六神无主的样子。他一边吃一边随口问老婆:

“你听到说没有？国华书记马上要下了，那个李专一书记要扶正了，是不是？”

“不是哦！”马姐从床沿上站起来，碎步跑到老肖的耳门子边，压低了嗓门说:

“我听说是行政那边厂长书记一肩挑了！李专一没戏！”

“我想知道是上级派一个厂兼任党委书记，还是从副厂长堆里提拔一个人？那个孟厂长早就到了年龄了，肯定也会退下来，”

“就是不晓得是外派还是内部提拔。唉，这几天机关里的人一个个神搓搓的，诡秘兮兮的。”

老肖刨饭在嘴里，不知道是咋的，停止了嚼咬，筷子也不动了，眼晴怔怔地盯着前方出神。他在想，在这关键的时候，部长陈德胜发表那篇文章，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他肯定知道了，外派还是内部选拔？那个汤才俊每天晚下班的时候总是等到很晚了，人走完了悄悄地打电话干些什么事儿？

唉，很多人很多事猜不透，看不透。老肖摇头叹息一声，又接着刨饭。两口，三口，拔拉完了碗筷一丢，就坐在那张摇摇欲坠的藤椅上了。

走廊外面的厨房响起了洗涤碗筷的声音。老婆收拾桌上的东西，已经成了习惯。

这几天走廊里也清丝雅静了。厂里各机关处室也平静起来，电话也来得少了，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风起云涌。

老肖坐在藤椅上，闭目思考了一阵。对于现在的自己，应该采取以静制动的方略，不要沉不住气，更不要神经叨叨的到处去打听，到处去传递那些是是而非的小道消息。陈德胜那里表面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敌对情绪，该迎捧着就迎捧着，要做到跟他站在一起的样子。私下里批判他的文章还是要写。他的那篇狗屎文章，最大的致命伤就是否定了这一年多来建设厂摩托车迅猛发展业绩。孟厂长肯定不喜欢，陈德胜的这篇文章，是写给新来的厂长兼书记看的。

老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新的猜想:这个陈德胜，陈部长有没有可能在新的党委书记兼厂长到来之前就下台了？

这个完全有可能了，他写的这篇文章很大一段论述了建设厂引进摩托车，搞得轰轰烈烈的大干快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形容为“闹轰轰的”，缺少管理，甚至于根本就没有管理。这不就是否定了孟厂长大上快手摩托车的初衷吗？事实证明，这半年多以来，建设厂的摩托车上市很受消费者欢迎！

人家孟厂长还没有走哩，就在这里“反攻倒算”了，能不能就做一些添柴加火的事，怂恿孟厂长走之前把这个陈德胜给撸下来？

这样一来，新的党委书记厂长来了，咱们宣传部就差个一把手了，就马上选拔，呵呵，这不是就是机会吗？

老肖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其实在深思熟虑进行各种猜想。睁开眼睛，他看见窗台上那一盆，长得来葱葱绿绿。这段时间很忙，竟然忘了给这一盆云竹浇浇水。猪肝色的陶瓷瓦钵上，是一株兰草的插图，旁边配有一首文不对题的古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株云竹长势特别的兴旺，生长出好几根藤蔓向上攀援，沿着窗户的铁栏杆兴致勃勃地往上攀援，粉嫩的细叶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

老肖凝神看着云竹的藤蔓，突然感慨起来:这个云竹为了阳光，竟然变化成了藤蔓了，顽强的向有阳光的地方攀附。

这一钵云竹是怎么来的？是谁送的吗？老肖想不起来了。他陪伴这株云竹度过了好几个春秋，早上起来把那个隔夜茶水轻轻的浇灌，竟然蓬蓬勃勃生长得这么旺盛。

马姐从走廊里厨房忙完了，一双手湿漉漉的还在围绕上揩试着。她见老肖有点神逛逛的就问:

“你不要东想西想的哈！该来的该有的，自然要来的自然是你的，想是想不来的。”

老肖听她说这种话，心里面就很反感说:

“今晚上你吃多了是不是？唠唠叨叨啥子意思？”

马姐见老肖有点生气了，赶忙打圆场说:

“哪里嘛？我的意思是我们就看他们斗来斗去吧！建设厂一潭深水要起风浪啦！我们就在岸上躲得远远的，免得把鞋子打湿了。”

“是嘛，我们不去凑这个热闹。”老肖也放缓了口气:“我就是在家里面问一问，说一说嘛！”

其实马姐也按耐不住好奇，对建设厂近段时间的种种变化也饶有兴趣。她端了一个独凳，坐在老肖摇摇欲坠的藤椅旁边说:

“我觉得从外面派一个厂长兼党委书记的人来不太可能。你想一想啊！建设厂正是引进摩托车大干快上闹得一团糟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一个烂摊子。万一这个摩托车又像电动缝纫机卖不出去搞砸了怎么办？谁来担责？上面那些当官的精灵都很，肯定不愿意到基层到建设厂这里来。我猜想，十有八九就是从我们这一堆副厂长里面选拔一个出来。”

“嗯，你的想法很有道理。很有可能呐！”老肖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第一次发现这个马姐，他的老婆看问题这么新颖。他突然想起一句很有名的俗语，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老肖，马上看电影一般把建设厂里的几个副厂长过滤了一下:

徐副厂长，主抓基建，教育。最近成立了个什么劳动服务公司，闹腾的很厉害。干劲很大，也很有魄力。听说是技术员出身，是中专文凭，这几年一直在后勤部门折腾，没有主抓生产，尤其是军品生产的实际经验。把他提拔出来，当厂长兼党委书记，组织全面的工作，不太有可能。

谭副厂长，主抓产品质量，增收节支这方面的工作，每周工厂生产调度作业会上，他就对各车间，各部门的产品质量进行曝光，经常在会上同下面的人争吵。这个人脾气大，格局小，也不太有可能爬上来。

潘副厂长，主管能源，房产。这个家伙就不用说他了，前几天那个电压房出了那么大的事，死了个人的，天意如此。没让他下课就不错了。

陈副厂长，矮剁剁黑胖黑胖的一个人，主抓生产。这个人看起来就不像个当官的样子，脸上见到谁都是笑嘻嘻的，像和尚慈善。前一年抓军品生产，去年调过来抓摩托车生产。这个人魄力不够……

老肖突然发现，这些厂长一个二个的都不合适。怎么都没有合适的人？如果都没有合适的，上级单位是不是又会回过头去选派一个人来？

当然了，肯定不会从党委这边选个人去。党委这边的几个副书记更是象话，从来都没有抓过生产。

马姐像是自言自语说:

“他们说那个徐副厂长有可能。那个廖秘书到我们档案室要了建设厂的各个单位，各个部门的一些资料去说是徐副厂长要看看。”

老肖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就从藤椅上站起来了。从这迹象看，这个徐副厂长肯定有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