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朝祭之桧仓

高山

　　4月5日，气清景明，天阴欲雨。

结束友谊塔祭奠活动后，中朝双方代表同往桧仓志愿军烈士陵园，行程100公里。

　　出城前，道路两侧种着一排排小树，每棵小树周围都用白色石头围成一圈，干净整洁。

　　城外山色空蒙、一袭冬景，水杉像士兵整齐地站在山脊上，在山脊与山脊之间，形成一条条短短长长、深深浅浅的斜线。偶有几棵油松一身翠绿，或是一片含红带粉的金达莱，坐在向阳的坡上，点亮整个山野。远处一片绝白的迷岚，在山顶缓缓流动。山峰忽隐忽现，人间若有若无。

　　桧仓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坐落在平安南道桧仓郡的一个百米高的山腰上，建成于1957年，毗邻原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

陵园由下至上分了三层，大门至陵园的第一层有240级台阶，象征着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浴血奋战的240万中国人民志愿军将士。在第三层的墓地里，安葬着包括毛岸英在内的134名烈士。

　　抵达桧仓郡，憋了半天的雨如约而至，淅沥冷清地下着。登上陵园，朝军乐队奏响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大家在雨中集体唱响“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第一次走出国门唱国歌，曾经唱过无数遍的歌词，此刻在志愿军先烈们面前，才唱出了其应有的重量与豪气。

仪式结束后，上到第三层，在毛岸英铜像前，大家集体默哀、依次献花。

　　我拎了一瓶酒，走到每座有名或无名墓前，念出你的名字，向你敬杯酒、敬个礼……，雨下成了冰，冻僵了手……我们这一代军人，没有打过仗，没有流过血，甚至没见过敌人，我们想象不到，在那个寒冷的冬天，你们是怎样一身肝胆，每一个都不怕死，单衣裹战躯、大雪满刀弓，直到血流成锦绣、骨埋作客松……那一刻，我好像终于明白了当初的选择，为什么军校那么苦、每天要冲锋、拉练要走千里路，为什么边防那么苦、吃不上大白菜、洗脸的水油乎乎，为什么搞作战的那么苦、夜夜两点半、数年如一日，为什么战士们退伍离开受苦受累又受气的军营，却要抱头痛哭……

战友们，酒不够一人一杯了，向你们集体敬个礼吧，就此别过，明年还会有其他的战友来看你们……他日若有敌来犯，定摘匪首染旌旗。

祭扫结束后，去参观了志愿军司令部，尔后返回陵园旁的管理处，吃了午饭。

　　下午三时，从餐厅走出来，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雪，雪片纷纷扬扬、被风卷得漫天漫地。放学的朝鲜儿童在路旁兴奋地跑着，想要抓住雪花，墙角的嫩芽不惧风雪冒出头来。

雪落在肩上，比军衔上的星星更明亮，我知道，那是我年轻的战友们赤诚的魂魄，他们争先恐后落下来，想要与我耳语——战友，你好啊！战友，想当年打仗的时候，我和你一样年轻！战友，你的军装好帅！战友，现在还打仗吗，你打过仗吗？战友，祖国可好……

我听到了，听到了！战友，你好！战友，你当年和我一样年轻，但你过硬的战斗素质，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打跑了美国鬼子，你可比我厉害多了！战友，我的军装，也是你的军装啊，你不也没退伍呢吗？战友，现在不打仗，但我们要练打仗，要像你们当年一样，说打就打，谁都不怕！战友，祖国山河已无恙，你们可以回家了……

雪越下越大，空气里充斥着欢快的调子，无需伤感，这分明是战友重逢的日子，大家都在大碗喝酒、回忆往事，当年哪个连先于敌抵达制高点，哪个连卡住了敌人撤退的封腰部，自己中了几枪还收拾了几个敌人，哪个战友冲在最前面、后来倒在了自己面前……

我就那么站在雪地里，安静地听着，听他们的故事，听他们一阵阵的笑，一阵阵的干杯，一阵阵的喊某个名字，一阵阵的嚎啕……

　　何以告慰？不能忘，不能忘，还不能玷污了先烈们无比羡慕的这身军装。

即便脱下，也要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