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b> 从寒风凛冽的江南小镇,来到骄阳似火的椰城。燥热的海风吹得人蔫蔫的。不管是路边粗壮的椰树、挺拔的槟榔,亦或那热情如火的凤凰木,都无法令我打起精神。也许是自己的环境适应能力太差,我竟甚是想念家乡那又湿又冷的天气。</b></h3> <h3><b> 汽车驶向我们参加活动的会场。一路上,如潮的人流,拥挤的车道,嘈杂的鸣笛逼迫我闭上了眼。许久,睁眼向窗外瞧去。马路对面,是一座暗红色的老旧建筑。"海口戏院"喃喃念出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细看,汽车已向前驶去。然而,心头却涌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b></h3> <h3><b> 30多年前,农村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日日辛苦劳作,身体是劳累的,但精神生活却并不贫瘠,最受大家欢迎的非看戏莫属了。那时,我们管看戏叫看滩簧。滩簧是传统曲艺的一个类别,清代中期形成于江浙一带。 我们一家都爱看滩簧,特别是奶奶,不管白天干活有多累,一听到邻近哪个村子晚上唱滩簧,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赶去看的。</b></h3> <h3><b> 傍晚,收了工,一家人围坐着,稀哩呼噜地就着咸菜喝粥,谈论着晚上的剧情:或是经典老戏,或是刚刚排练的新曲目,有哪些做功、唱功俱佳的小生、花旦……每个人的脸上都神采飞扬,奶奶的眼睛更是晶亮的,黝黑的、沟壑纵横的脸上也似乎染上了兴奋的红晕。当然,我是不关心演员的做功好不好,唱功妙不妙的,我最想看的是小姐们的扮相:头上戴了什么珠翠?身上穿了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裙装?绣花鞋前面是不是有个毛绒绒的绣球……</b></h3> <h3><b> "走啦!看戏啦……"隔壁人大声吆喝。我们一家老小踏着暮色,浩浩荡荡地往张搭村赶去。</b></h3> <h3><b> 天色渐黑,被杂草掩埋的田间小道弯弯曲曲,似乎没有尽头。大人们昂首阔步地向前迈,我却遭遇了半道一个缺口的暗算,一脚踩空,滚进了田里。"乖乖哎,别跑了,奶奶驼背背!"奶奶心疼地抱起我。"我来吧!"国方堂哥一把将我举过头顶,坐在他的肩头,"走喽!"我抱着堂哥的脑袋,得意地"哦,哦"乱叫……</b></h3> <h3><b> 张搭村的社场上搭着一个比我还高的戏台子,此时滩簧还没有开始,弹琵琶、拉胡琴的师傅们正在叮叮咚咚、吱吱嘎嘎地调弦试音。台下早已坐了很多人,都在热热闹闹地说着话,时不时向台上瞧一眼,看看戏啥时候开台。终于,在大家期待的目光和热烈的讨论中,滩簧开场了。"咚咚咚、锵锵锵"一阵锣鼓和钹儿响后,一个鼻梁上涂着一团白的丑角上了场,他边走边抖腿晃肩,也不知念了两句什么词,我虽听不明白,可从他的鬼鬼祟祟的神情就觉得不是个善类,便和其他几个小伙伴扒在前台:"喏,这个肯定是坏人!""对,白鼻子的都是坏人!""他的帽子还是歪的,肩膀是斜的,就是坏人!"……</b></h3> <h3><b> 就在我们讨伐白鼻子坏人时,一个拎着包裹,穿着补丁袍子的小生上场了。他的白鞋底方方的,厚厚的,足足有六、七寸高。不会跌跤吗?我不免为他担心一回。接着,厚鞋底小生唱了起来,那声音清越透亮,刚唱了一句,台下已是掌声一片,叫好不断。我回头看奶奶,她享受般地眯缝着双眼,微张着缺了两颗牙的嘴,乐呵呵地点着头,仿佛年轻了许多。</b></h3> <h3><b> 让我心心念念的小姐终于娉娉婷婷地出场了。只见她面若白玉,腰如细柳,迈着轻盈的碎步亮了相。我兴奋极了,将她细细打量:一身桃红色的衣裙,同色的绣花束腰,上身罩一件珍珠披肩;头发正中戴累丝金凤,凤嘴垂下三粒珍珠,两鬓插两朵淡粉色丝绢宫花,衬得脸色越发红润;底下一双绿色绣花鞋,鞋头上两颗翠绿圆球随脚步微微颤动,别有一番趣味。我傻傻地看着,想着自己也穿上了这身华服,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戏,台下小伙伴都向我投来艳羡的神色……</b></h3> <h3><b> 终于,滩簧在我们的喝彩声、鼓掌声中结束了。散场了,看戏的人们各自回家。一路上仍对剧情津津乐道,又把哪个人唱得妙,演得好夸了一通,还有的学着戏里的腔调唱了起来,那声音在深夜的旷野里特别洪亮,居然还唱得有板有眼的,众人不免又夸赞一回。此时的我,眼皮沉重了,大人们的谈笑声渐渐模糊了,只觉被搂进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带着些许田间青草的味道,那气息让我安然入眠,我知道,那是奶奶……</b></h3> <h3><b> 阵阵海风迎面拂来,烦躁和不宁的心绪渐已散尽。谁曾想,我竟在这陌生的城市梦回梨园。</b></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