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我总是躲在梦与季节的深处,听花与黑夜唱尽梦魇,唱尽繁华,唱断所有记忆的来路。 ——席慕蓉 </h3> <h3> 我们活在雾里,于雾中穿行,总也看不清前路;可每当却顾所来径,日头破云而出迷雾顿散,我看见有个叫“时丰”的地方,于时光深处静静守候。<br> 那时爸妈任教的师范,地处平江县时丰乡,有汨水与罗江在此汇合,碧水天高,澄然一色。暑假里我们最钟爱的活动便是游泳,当不再满足于学校渠道沟里的浅溪行舟低空跳水时,我们向汨罗江进发,爸爸用他独特的侧身泳姿渡江去对岸。</h3> <h3>江边有个水文站,师生们晚饭后经常去那里散步,江边照影行,天在清江底。妈妈和姐姐留影的水文监测楼梯现已垮塌,唯余塔楼茕茕孑立目送流水。</h3> <h3>这里的泥土含金量高,路边随处可见山民挖掘的一眼眼水井般的深洞,洞之间再横向打通相连。男人负责掘洞,女人将挖出的泥土用木簸箕装盛淘洗,会有黄金沉淀。那时江边常见到千淘万漉的妇女,还有她们冻红的双手。<br> 听说后来有人发现了汨罗江里的沙金,于是大型挖掘机纷至沓来,如今看似平静的江面下满是大坑与暗流,不再适宜游泳🏊。</h3> <h3> 我想去看看曾经就读的小学,当年上下学的大路、小路、山路依然铭记于心历历在目。 <br><br> 大路即出师范校门左转,沿围墙走完后,继续前行200米,路口再左转直行500米,便到学校了;这条路况最好也最远,一般下雨天才走。 <br><br> 小路我们走得最多,是一条化大路直角为直边的田埂路, 脚边不时有蜥蜴穿梭,我们习以为常。上学时,春天在油菜花海里穿行,夏天碧野一色,秋日农人田间收割,寒冬里禾梗结霜,踩上去脆生生,之后便开始烧草备春耕,这时小路弥漫在一片稻草的焦香里。<br> 比起小路,山路更近,直接穿山而过,不一会就到学校了。春天的清晨,山林雾气氤氲,能见度常常不足两米,曾试过晨间独行,越走越害怕,以至于后来看《寂静岭》时心中倍感亲切;山里太寂寥,阴翳蔽日,只适宜人多时一起结伴而行。</h3> <h3> 8岁那年转学来的第一天,爸爸学校的面包车将我们拉到一个小学门前的水塘边,办公室主任巢伯伯进去学校说了些什么,我们就下车了。这个学校名曰“时丰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我就读4年级班。<br> 进教室后,在同学们的闪闪双瞳中就坐,班主任老师在讲台上用平江话问我姓名。<br> “周**。”我用普通话怯生生作答。<br> “姓什么?”老师似乎没听清楚,提高声量伸长了脖子追问;环顾四周,同学们也一脸懵圈。<br> “周,周围的周。”我正色解释道。<br> “什么意思?到底姓啥?”老师满脸狐疑之余,略带愠色。<br> “周恩来的周。”我也有些慌不择言了。<br> “哦~,晓(xie)得了,周(jiu)恩来的周(jiu)。”<br> 只见满教室长舒一口气,总算释然,这下轮到我纠结了——我啥时候姓“揪”了。。。 (幸好随母只是姓揪,若是跟了爸爸姓石,就更滑稽了,姓shua,四声)</h3> <h3> 同学们对于我的到来颇感新奇,她们热情友好地主动和我说话,甚至送礼物,令我受宠若惊。一周后,我已经能用蹩脚的平江话夹杂普通话磕磕绊绊地和她们聊天;一个月后,熟练掌握并沟通自如。<br> 后来方知,她们大多是附近山民的孩子,比我大两三岁,对于我的家庭出身,还有比她们白皙的皮肤以及生活条件很是好奇;和她们在一起,有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她们善良朴实学习认真,只是放学后总要忙着干家务或是拾柴割猪草,有时甚至连写作业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我在这里基本不用怎么学,就能稳坐班里前三。 <br> 她们虽不擅长书本知识,可一旦走出校门,立刻化身博物学家。山里的野果,哪些能吃,哪些有毒;哪些花瓣宜食用,哪些会分泌花蜜,还有哪些千万不可闻嗅,否则会头晕。。。她们了如指掌。<br> 下课了,我们在操场跳房子跳皮筋,打盖(规则酷似冰壶运动项目,道具是塑料瓶盖),还玩一种一手抓5个小石子的游戏。不用上学的日子里,她们带着我漫山遍野上天下地;她们被父母捉拿干活时,我陪在一旁欣赏她们埋红薯藤、用铡刀切猪菜。当然,我也会带她们上我家玩,参观图书馆还有化学实验室,看舞蹈队排练节目。彼此眼里,对方的世界都好精彩有趣。</h3> <h3> 教室后有一大片竹林,夏天我们常在林子里乘凉翻跟头。厕所在竹林边,是土坑茅厕。她们为图省事常常赤脚来上学,而去茅厕时却要求穿我的凉鞋,我无法拒绝,却也颇为介怀。</h3> <h3>阔别数载,再次踏入这教学楼时,已是人去楼空。废弃的楼宇孤零零地伫立在操场边,似乎廊檐下还有曾失火的痕迹。</h3> <h3>二楼楼梯间的工具房保存完整,男生们经常趴在铁栏杆上滑下一楼。<br></h3> <h3>几个孩童对我的造访很感兴趣,笑问客从何处来。她们陪我来到8岁那年的教室,一地狼藉面目全非。孩子们指着教室隔壁的小房间说,这里曾闹鬼。我不禁哑然失笑,所谓鬼屋,不过是我们班主任的办公室兼宿舍罢了。</h3> <p class="ql-block"> 在这读书的3年,学习从来不是负担,却有一项总也完不成的任务——采茶,美其名曰“勤工俭学”。</p><p class="ql-block"> 这里遍地红壤,适宜茶叶生长,附近有个国营时丰茶场,每年春季学校发动学生前往采茶,并下达任务——每人80斤!并以每斤一毛钱的劳务费标准,超额部分发放报酬,不足则须由学生自行交钱补足。</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时春天经常下午不上课,全体学生赴茶场采茶。我卯足劲兢兢业业干一下午也常不过2斤左右;唯有一次,采得4斤,师生们刮目相看,其实那不过是我偷偷将水倒进茶叶里浑水摸鱼的结果罢了。</p><p class="ql-block"> 采茶季结束,同学们圆满完成任务,有的甚至还因超额而拿到了零花钱。唯有我,每年都得去补交6元左右。</p><p class="ql-block"> 爸爸对此也很纳闷:不是勤工俭学么?你怎么忙乎一个月还要倒贴钱? </p><p class="ql-block"> 就因完不成这80斤任务,我的“岳阳市三好学生”的提名也换成了别的同学,理由是“不热爱劳动”。</p> <h3> 如今国营时丰茶场已倒闭,车间挪做他用。当年的茶场办公大楼亦不知所踪,记得那里有个礼堂,每年六一儿童节,我都在那个舞台上报幕领舞朗诵。茶园里,茶树废弃于田间任人采摘,采茶劳务费也已涨至每斤5元。 <br><br> 我走进茶园,再次体验了一把当年深恶痛绝的采茶工作,一位大姐看着我直摇头:以你这效率,一下午估计最多也就两斤。</h3> <h3> 我虽采茶不在行,却跟着小伙伴们学会了制茶。那时她们自家都种有茶树,杀青、揉制,而后炒青或晒青。干完家务,我们出去买零食吃。附近有个叫“青冲”的地方,地如其名,群山环绕青未了,这个集市位于山坳的冲口处,有班车通向长沙等地。<br> 多年后,车站垂垂老矣,满面沧桑颤巍巍地立于马路边,看着车水马龙,等待着再也回不来的归人,细说当年。</h3> <h3> 除了青冲,更繁华的街道在长乐。<br> 长乐好远,至于有多远,我也说不清,总之步行无法抵达。我不会骑车,小伙伴们亦无力载我走那长路,可是我想同去。周六的下午,我跨骑在闺蜜的车后座上,自行车两个脚踏板上四只小脚同时发力,我们就这样骑到了长乐街。<br> 那天买了哪些贴画,看了哪些小人书,还有吃过的甜酒茶的味道,已全然忘却;我只记得,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共骑一辆自行车时,我在你身后的笑声。</h3> <h3> 这次在长乐,居然邂逅了儿时的女神!那时她是爸妈所在师范的学生,文艺演出的台柱。她的舞蹈似乎有种天生的魔力,让人移不开眼睛。我们仰慕她,为看她的节目,常常要苦熬到晚会结束,因为她跳压轴。由她领舞的京剧改编舞剧《苏三起解》,就连排练,我也趴在礼堂舞台前看了不下十次。<br> 时隔多年再见,我依然小粉丝一般,满嘴的柚子来不及咽下,便急忙凑上前去与她合影。女神风采依旧,身姿挺拔气质出众,举手投足间尽是舞者的风度。细看之下脸上已有些许皱纹,那是微笑曾驻足之处。 <br> 这些年,她一直躬身教育事业,认识许多当地的老师。从她这里得知,我的班主任,已于3年前去世。</h3> <h3>曾共骑一车的闺蜜,就住在爸爸学校的围墙外。我来到她家,接待我的却只有一地散落的砖块。</h3> <h3>她的邻居,比我们高一个年级的“校草”的家仍在原地。门窗紧闭,上前扣门多时却无人应答,恰逢村民经过,问及,答曰:开长途汽车去了,已一年多未归。</h3> <h3> 这次回家,家和学校已不复存在,老师和同学亦已散失。唯有留在那里的记忆,遗世独立却又遥不可及,自生自灭地自证清白。<br> 举目四望,那些远去的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奔跑在路上的小伙伴们踪迹难觅,我唯有用文字记录下那些珍贵片段,将它们留在无忧无虑的童年。<br> 我们渐渐长大,童话故事也终于缓缓写到了结尾。感谢时丰这方质朴天地所赋予生命的精彩与灿烂,此后,我游历大江南北,眼中再无贫富之分,仅存“有趣”与“无趣”之别。<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