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小时候妈妈总是这样唱,并将弟弟放在膝上,作划船的样子,前俯后仰地逗笑,现在想起来,写这首歌的祖先肯定是来自水乡,他们忘不了儿时的水上生活,所以将思念写在儿歌里。外婆家旁的小溪非常小,不能行船,溪上有座小桥,叫苍江桥。我到外婆家去,要走十多里路,躺在爸爸挑着的箩筐中晃悠晃悠就睡着了,在鞭炮声中醒来时,看到的已是外婆慈祥的笑脸了,抬头望去,远处是烟雾中流檐飞翘的外婆桥。</h3> <h3> “苍水茫茫”,刻在桥前大理石上的对联,起句非常有气势,桥正对着远处“乌山冲”中的群山,山很高,要仰头看,山下就是湘桂铁路线,时不时看到奔跑的火车冒着白烟。小溪下切台地变成很深的沟壑,虽然不是十分险要,但太阳出来,水雾缭绕,也有一种深不见底,大河奔流的感觉。桥是两孔灰色大理石拱桥,岸两边大理石上雕着精美的云纹,非常流畅,云卷云舒的韵味。桥的四边都刻有龙,鳞爪细腻逼真,很可惜,龙头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敲掉了,要不,龙有飞出去的气势。桥上是木结构的凉亭,不知经历多少年的历史风雨,仍岿然屹立,木亭有很多的装饰画,我曾经一次一次流连于此,抬头看着那些画,带着崇拜,从线条到颜色、人物神态、花鸟虫鱼、仔细地看过一遍又一遍,有些画被白色的石灰刷上了,看不出来,忍不住惋惜。那种白墙、墨画、灰瓦的感觉像极了徽派的建筑。河两边的槐树、垂柳郁郁葱葱,掩映过来,一幅绝美的山水画,木柱上的红漆已经斑驳,但那对我来说,那都是感人的艺术品。桥,正对着村子的中轴线,原来村子前有门楼,门楼前有大石坪,坪上时常会耍狮子、舞龙灯、耍大刀,过年过节,极是热闹,特别是正月十五的晚上,提着灯笼的人群跟在舞龙队后面,从石坪出发,一个接着一个,绵延数公里,十分的壮观。</h3> <h3> 夏天坐在桥两边的石板上,风带着凉爽的湿气抚面而来,人,整个地就舒坦了,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晚上到桥上乘凉真是一种享受。</h3> <h3> 祖先们用他们的智慧,在小溪上游用石头筑了水坝,将水引到村子里,再引到下游台地上的农田,水渠用青石板砌着,水流就从房子旁边流过,在小巷中穿行,带着清凉,带着甜丝丝的味道。水流从外婆家边绕了半圈,从窗下流过,流向一望无际的田野。外婆的院子里有一个水池,水池铺着灰色的大理石,水池边种着几种不知名的植物,后来才慢慢弄明白:一种是夹竹桃,叶子像竹叶,花像桃花,别处的夹竹桃是灌木丛的,外婆家的已长成了大树。一种是月季花,红红的,向四周蔓延,不知开了多少个春秋,旁边还有棵石榴树,果实成熟时有着晶莹透亮的红。果子还没成熟,就给我们小孩子一种诱惑,当我们爬上树去摘没熟的果子时,外婆在边上笑着:还没熟呢,不要摘啊,等熟了才可以吃。另一种花,没有人认得,花开放,像一个小碗大小,雪白雪白的花瓣,散发出来的香味,在整个村子里弥漫开来。那些花,小时候是不认识的,后来,我在城市中也是偶然见到,上了大学后,才知道那种白花叫广玉兰,洁白且芳香的玉兰。这些都是外公祖上留下的,一种悠闲而幸福的生活见证,我想,水池中应该还有荷花,荷花开时,香气四溢……</h3><div><br></div> <h3> 我没有见过外公,外公在我妈只有7岁时就去世了,外公年轻时英俊潇洒,是县中医院有名的骨科医生,他的姐夫在台湾考试事务主管机关工作,有一次他去了台湾姐夫家作客,据说从台湾回来时,骑着高头大马,还带着枪……去台湾是解放前发生的事情,但这个带枪的传说却在后来的政治运动中要了他年青的生命……从那时起,外婆在痛苦和孤独中独自一人带着3个女儿、2个儿子艰难地过生活。因为外公的去世,妈妈他们从小学退学,做起了农活,种田砍柴样样都在行。外婆独自一人,带着五个儿女,历尽辛苦,到女儿出嫁,儿子结婚,然后带孙儿孙女,带外孙。我记忆中,外婆家最喜悦的一件事情,是小姨夫过来定亲,对于那个苦难的家庭而言,最后一个小女儿定下一门好亲事,是多么让人快乐和高兴的一件事情!</h3> <h3> 外婆还帮忙带了好几个小孩,表姐的,堂哥的,小孩都愿意跟她,外婆永远是慈祥的外婆,永远不会发火,永远带着高雅的笑容。我们几个外孙到外婆家,外婆就会上到住房的木楼上,从瓦缸中拿出香甜可口的糖果。闭上眼睛,我仿佛听到了外婆蹬蹬的上楼声,看到了外婆喜悦地往楼上爬去的背影。糖放在带石灰的瓦缸中,都是外婆平时积攒下来的,为了等我们来,也许放了很久,但一点都没有溶化,还是那么脆、那么香、那么甜。</h3><div><br></div> <h3> 父亲读初中时,要走十几里路到镇附中读书,途中要经过外婆桥。他带了到学校去吃的中餐,到了外婆桥时,已饿得不行,于是坐在桥边的石板上将中餐吃了。小时候的妈妈有时带着砍刀与一帮姐妹到冲里去砍柴,在桥上碰到爸爸他们,很是羡慕这些衣着光鲜的书生。下午挑着大捆柴禾回来时,又可怜这些饿得不行往家赶的书生。舅舅没有读多少书,但他们很聪明,学会了木工、泥水工、裁缝、电工、油漆工,当然种田、养殖一类的农活不在话下。新房子就是他们自己做砖砌的。我们山村还是点油灯的时候,二舅家就买了台黑白电视机,城里的好几个亲戚那时还没有买呢,更别说周围的村民了,当时外婆家可热闹了,晚饭过后,大家都端着板凳围过来看电视。有一个暑假,我看电视连续剧《敌营十八年》入了迷,不想去上学了,被我妈打回去的。多年后二舅到广东去打工,工厂的领导很惊讶:你是大学生吧?什么都在行!</h3><div><br></div> <h3> 父亲大学分工后,我们全家迁往衡阳,我也就离外婆桥远了,过了好几年,妈妈带外婆到城里住了一段时间,外婆很不习惯,她一直想着家里的事情,放不下心,于是只住了半个月就回去了。因为村里修公路,村民拆了桥上的凉亭,为了那上面精美的画,我还心痛了好久。舅舅家为了几个表弟的婚姻,将院中的水池填了,将那些花全部移栽,起了两栋三层的水泥结构的房子。没想到,水池底下是坚硬的石头,中间有泉水冒出来,舅舅在那儿建了个压水井,压出来的水清洌可口。那些花却没有活过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开了原来生长的地方?</h3> <h3> 2001年大舅在建第三栋房时,大舅的孙子已能走路了,外婆还在忙前忙后,就在将要完工的那天,外婆因高血压引起的脑溢血,突然晕倒在地……外婆离我们而去。那时,我已在深圳工作,儿子刚出生三个月,我,站在的宿舍的窗前,望着家乡的方向,泪如雨下……</h3><div>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桥上真热闹,又打锣鼓又放炮,把我宝宝吓一跳……</div> <h3> 后记:想起来,那棵美丽的广玉兰,查了资料,发现如下一条:叶可入药,主治高血压,花可提制浸膏,花含芳香油,可制成鲜花浸膏。外公是学中医的,以后那些年,如果他还在,他会不会将广玉兰的叶子熬成中药,治疗外婆的高血压?</h3><div> 外婆用她慈祥的心,用平和的心态,用她平静的爱一路走下来,我们爱她,我们怀念她。</div><div><br></div><div>写于2007年8月28日,2017年10月31日修改。2018年4月5日再改。</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