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纪实】鲁西南迁坟习俗

丛中笑（又：未名）

↓王氏族人迁坟影像纪实

(摄像、剪切：丛中笑)

百姓有生死，帝王也不能例外，这是百姓和帝王之间惟一的平等。但是，对他们死后的居室——坟墓的称呼还是有区别的。帝王的坟墓称为皇陵，我们鲁西南百姓的坟墓称作“坟”或“坟头”。帝王的皇陵和百姓的坟墓在社会上的待遇上更有天渊之别。皇陵是华夏的文化遗产，供万人瞻仰；百姓的坟墓是耕地的障碍，遭到谴责。然而，如果皇陵和我先人的坟墓需要我选择其一去维护、去拜谒、去景仰，我毫不隐瞒的说，我选择我的先人。

据说我是炎黄的子孙，可我不知道我属于华夏这棵繁茂的生命之树上的哪一根枝条、哪一片树叶。我只知道我是我眼前这片坟茔中的先人的后代，我属于这棵树上的第21级枝条，我只为这棵生命之树装扮绿色。即使有一天我来到我先人的身边陪伴他们，我仍然是第21级枝条。没有谁会把我从这棵树上砍去，我永远不会被遗弃。

不幸的是，一条待建的高速公路要从我的先人的脊背上越过，我的先人要怀着海洋一样的胸怀，为它让路。子孙们只好忍着屈辱和负罪为先人另觅芳地。2004年7月3日（甲申年庚午月癸未日）王氏同宗含着悲痛心情和大不敬的愧疚把先人从黄土地下请出。

这里我要介绍的就是这次坟茔搬迁的全过程，这个过程向我们述说了一个古老的习俗。

在迁坟工程进行之前，按照习惯，家族的头人召集同宗各门代表议事。大致内容为：在工程实施过程中新址的选定、队伍的组建、资金筹集、程序的安排等等。

墓地（这里的百姓成为“林”，如曲阜的“孔林”。祖坟也称为“老林”）有风水之说，这大概是汉族乃至整个中华民族的观念。风水能影响后人的前途和命运，这也是中国人的共识，哪怕是“唯物主义”的信奉者，你如果能潜入他们的思想深处，你会惊奇地发现，他们想的和他们说的是如此的南辕北辙。惟一可谅解他们的是，谁都怕失去高官厚禄。居庙堂之高，恐失其位，处江湖之远，则求其变。他们也是中国人，不怪他们。

我等百姓也是人，即希望能保持目前的“温饱”，还企求“小康”，选择新林地也马虎不得。请来风水先生，实地考察一番。为使风水先生尽力，少不了酒肉款待、香烟伺候。如果这事遇上明白事理的家族还会特邀村干部陪同议事、作个参谋，借以沟通感情规避可能的障碍。新址选定后，再询问风水先生黄道吉日。有了时间、地点，风水先生的使命告终。

吉日临近，筹划更是紧锣密鼓。定劳力，买麻绳、红纸、香烛，订做匣子、交上押金。押金是必交的，因为匣子不同于棺材，你不要了，还可以等亡人，匣子可是只有迁坟才能用得着。迁坟可不像热丧那么常见。你如果胆敢拉着匣子游乡去寻买主，人家就敢把你的狗腿打断。

匣子类似棺材，但用料明显单薄，盖子是死的（不能活动）而底是活的（可以打开），就像一个倒置的饭盒，专门用于迁坟，或曰“启坟”。

工程启动后，分两班人马分头进行，一班去造新坟，一班去启旧坟。

↓我对本次迁坟进行了实况录像，并制作了配乐VCD，以下图片截取自VCD。

↓一班人在新选墓地挖坑。

↓新坟挖坑时，在坑的附近插上红旗，用以避邪。顺便说，整个迁坟过程是不允许妇女靠近的，这确属封建迷信。

↓一班人在老坟地启坟。

↓坟头撑伞，以免曝尸荒野。

据说，启坟时应在坟的上方搭棚以避日光（阴阳有别，两界分明，人为拟阴）。现在省事了，用伞来替代，心到神知，也算是“改革”吧。

↓搓麻绳，为后续工作做准备。

↓匣子及时送到。

↓先人的棺木显现。

↓原棺木板底。

这条黑色的印迹是腐朽的棺木和入葬时洒下的草木灰。

↓用铁丝把骨殖与土地分离

我们的先人已经和生他养他的土地结为一体。人为分离，何其残忍。

↓但是，更悲惨的是我们。我庆幸先人，他们能把尸骨留给我们，来展示他们的威武和强悍。我们能给我们的后人留下什么呢？只有一抔骨灰，将来的人类考古工作者还有就业岗位吗？

↓匣子的底部是活的，其它5个面是一个整体，就像倒置的饭盒。

↓遗骨入匣

　　↓把匣子的底板放在骨骸的一侧，把匣子的上盖扣在骨骸上面，人在另一侧用力推蹬匣子的上盖。这样，骨骸就会连同黄土一起移向匣子的底板。使匣子的上盖与底板照齐后，再用麻绳捆绑。这样的做法骨骸不会散落，能保持原形，并由原始黄土陪伴。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智慧来自民间。

↓匣子的上下部分对齐后再用麻绳摽牢。

↓运送匣子。

匣子在运送过程中上下铺盖红纸，图吉利。红纸可能是一种替代物，估计原始的做法应该是铺盖红布或红绫。

↓移入新居。

↓一夫三妻，夫妻同穴。

↓四口石棺。

三口棺中装的是骨灰盒，由于长房离世已久，遗骨无觅，棺中洒一抔黄土，置一尊牌位，权作玉身。

↓棺中无遗骨。棺中红布包裹的是骨灰盒。

↓火化在这里是新时代的产物，我们的后代们将来只能猜测他的身高。看看下面棺盖上的碑文，后人会猜想他是一个身材伟岸的人。在这里我要告诉后人，其实这位老先生晚年的身高在1.65米左右。

↓棺盖铭刻。

仅白述履历，无赞美华词，如墓碑入土，供后人评说。

↓石棺入土。

↓两口6年的木棺。

　　↓棺木尚未腐朽。老人面前是一株翠柳，柳根已与棺木相连。

坟前栽柳是当地民俗。典有介子推拒官隐居，晋文公数招不应之事。后子推闻文公亲迎，被迫负母登山。文公乃引火烧山，迫子推下山做官。火尽，登山寻人，但见母子二人烧死于一棵柳树下。柳树见证了孝子，也见证了子推誓死不事昏君的做人品格，柳树是孝与贤的象征。当地有“清明不戴柳，死了变成老黄狗”的民谣。

坟前树木繁茂葱郁，家族兴旺，祖荫庇护，福祉无量。

这正是将坟地称为“林”的缘由吧。

↓孝子秉香引路

　　↓遗骨运送途中孝子车前秉香为老人引路。

↓我的一世祖王公，于明朝洪武年间自山西省洪洞县响应朝廷号召迁来到一千王乡。

我的十四世祖王公，又迁到本村。我是王氏家族的第二十一世孙，这七代人大约经历了200年吧。这位十四世祖已经入土一百多年了。百余年来黄河几度泛滥，文革期间还曾把坟头作为“四旧”被平，要找到先人的骨殖并非易事。

多少代后人，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祖先。年年上坟添土，祭奠祖先，包括在那段非常时期。所以祖先的坟还是有个大体的位置的。但是我们费了好大的劲也没能找到确切的位置。据分析，黄河几次泛滥，极有可能黄土加高了地势。同族们拿来四米长的钢筋棍作探条，探查棺木。

↓同族们拿来四米长的钢筋棍作探条，探查棺木，并继续挖掘。

↓终于在探条打入3.5米深时听到了铁木相撞的声响，遂向下挖去。

↓终于看到了地下的棺木。

↓棺木中有水。捡拾先人的骨殖。

↓骨殖已经入匣。

↓现在只差一处墓穴未能找到。族长烧纸祷告。

↓遗憾的是，经过大家的多方努力，最后一处墓穴终不能找到。也许是先人特别恋家，任凭我们千呼万唤都不愿答应，不愿意离开这片祖辈留下的土地。

↓搬迁那座古老的石碑。

↓石碑曾多处断裂，已经用水泥和红砖加固。

↓至此，我的先人们的大搬家就结束了。

　　后来，高速公路就破土动工了。大型机械在挖掘土方的时候，发现了先前未能找到的那位先人的墓穴和遗骨。我们又把这老人迁入他的新的家园。

　　高速公路的建设，方便了路人，却阻隔了我们的家园。

乡亲们说，也不知道我们这班孝子成全了多少吃路的贪官。

2006年6月5日写于【明大书屋】

【明大书屋】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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