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您是一条河!

<h3>   </h3><h3><br /></h3><h3><br /></h3><h3> 又是一年清明,我含泪执笔,为苦命的外婆唱一曲挽歌,供奉在她的坟前……</h3><h3><br /></h3><h3> 题记</h3><h3><br /></h3><h3>  打开记忆这扇窗,会发现有很多往事存于心底。往事如潮,泛起记忆的沉淀,于是各种滋味涌上心头,随之不禁泪湿眼眶。血浓于水,对亲人的思念是一种心底的痛,它犹如常青藤一样,缠绕心底,挥之不去。 </h3><h3> 外婆永远离开我已经三十一年了,她的身影却仿佛就在眼前。一直以来,很想写一篇回忆她的文字,迟迟无法提笔。我不知道如何来表达我的哀思,我害怕泪雨滂沱,心痛得写不下去!</h3><h3><br /></h3><h3> 外婆一世,如弯弯小河,漂走多少沧桑与眼泪;人生苦短,汗干泪尽,又沉淀了她多少往事与遗恨。</h3> <h3> 火烧坝的遗腹女</h3><h3><br /></h3><h3> 我记忆之前的外婆故事,大多来自我大姨的讲述。但更多的事,却来自于大姨的大姨,也就是外婆的大姐、我的大姨婆。那位我小时候在外婆家见过的,裹着小脚,杵着拐棍,走路颤颤魏巍的老太太。</h3><h3> 在岳池县城,有一条自县政府大门向南延伸的主街,叫南街。在下南街,有一个地方叫"火烧坝",它的得名,可追溯到一百多年前。</h3><h3> 最初,这里不叫火烧坝。</h3><h3> 有一户余姓人家,来自 岳池县普安余家场,祖辈都是铁匠。为了生存,举家迁往县城南门城外,结庐为舍,打铁为生。生计起起伏伏,虽不富足,但也能勉强糊口。可是,苦难似乎总与这家人形影不离。一不留心,铁砧上飞溅的火红铁屑,引燃小小茅舍,连带动用家什,多年心血瞬间化为乌有!尽管呼天抢地,可是穷苦人家,无暇自悲,只得另起炉灶,含辛茹苦,勉力支撑。然而生意尚可,隐患难免,这样茅屋烧了建,建了毁,也不知道被烧过多少次,修过多少次。以致南门外这块地,被人们叫作"火烧坝"。</h3><h3> 一贫如洗的反复,让余家人发誓一定要修建耐火的石头砖瓦房。全家人更加省吃俭用,起早摸黑。几年下来,积攒下的铜板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可是,又一场注定无法避免的火灾,让这个清贫的家庭从此坠入苦难的深渊。</h3> <h3>  时间定格在民国十二年,金秋。已有两双儿女的余铁匠妻子又身怀六甲,冬月即将分娩。不料,秋燥的屋顶茅草不敌飞溅的火热铁屑,熊熊大火,再次吞噬了打铁铺。眼看辛苦积攒几年的两筐铜钱和打铁铺即将化为灰烬,余铁匠纵身火海,抢救财物,却被烧得体无完肤,不治身亡。</h3><h3> 一无所有的妇人,哭的肝肠寸断,路人动容,借钱安葬亡夫后,不久生下一个女婴。寡妇人家哪里有能力再养雏婴?无奈之下,妇人决定马上就用水淹死孩子,然后自己去给大户人家当奶妈,换些钱来度日。</h3><h3> 也是这孩子命不该绝。临产这天,恰逢这家已经出嫁的大女儿生日,她回娘家陪伴孤寂无助的母亲。这大女儿同样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十七岁出嫁,几个月后,丈夫就被抓了壮丁,从此就杳无音信,也未留下一儿半女。</h3><h3>  得知母亲要把刚生下来的妹妹溺死,大女儿跪下来苦苦哀求母亲。她说,妈耶,求你留下她吧,你一个人养不活她,我们一起来养吧,反正我现在也是一个人,老公当兵去了也不知啥时候回来,等断奶后你就让她和我作伴吧。就这样,这小女儿捡了一条命,开始了她苦难的一生。</h3> <h3>  这个遗腹女,就是我那苦命的外婆;这家的大女儿,就是外婆的大姐,我的大姨婆。</h3><h3> 不到两岁时,大姨婆就把外婆带到了北城乡的婆家。两个同一天生日的可怜女人,从此相依为命。她们一起纺线织布,换钱生活,直到十六岁外婆出嫁;而大姨婆,一直守寡五十多年。</h3><h3> 外婆对大姨婆感情很深,虽为姐妹,情同母女。外婆经常对自己儿女说,没有大姨婆,就没有自己。当大姨婆年迈时,大姨责无旁贷悉心照顾。只是在那都十分贫苦的年代,所有的情感都无法用物质来表达,也许,这也是外婆一生的痛,一生的歉意。</h3> <h3><br /></h3><h3> 嫁作他人妇</h3><h3><br /></h3><h3> 出嫁,对一个女人来说,应该是命运的转折。十六岁过,外婆就嫁到了北门外洗马乡莲花寺村的杨家大院。杨家本是大户人家,外公的父亲曾结过三次婚,北门外从豆腐厂到教师进修校的那半边街房都是杨家产业,当年的辉煌可见一斑。只是外婆嫁过去时杨家已经衰败。</h3><h3> 外公叫杨克柱,排行老五。当我记事的时候,外公在家族里辈分较高,听得最多的就是叫他五公,五满满(方言,五叔)。外公年轻时候聪明能干,能说会道。据说,他是我们那条沟犁田犁得最好的人。新中国成立之初,外公凭着自己的才干,是村首任农业互助组组长(相当于现在的村长)。他带领大家兴修水利,加上处事公正,乐善好施,善断家事,在当地拥有极高的威望。</h3><h3> 但是,三反五反中,受奸人诬陷,因解放前夕曾在伪法院守过两月大门,外公作为向井水里投毒的嫌疑犯被关押,枪决令都下了,幸得县委工作组明察秋毫纠错,一个多月后才得以无罪释放。我无法想象,那一个多月里,外婆内心所承受了的惶恐和煎熬,没有见过父亲的她,假如失去生命中第一个得以依赖的男性,那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助。</h3> <h3><br /></h3><h3> (这是外公外婆唯一的照片)</h3><h3> 外婆一共生过十三个孩子,最后只长大成人了三男三女。我的母亲排行老二。在那个贫穷又缺医少药的年代,哪怕使出浑身解数,还是无法让其余七个孩子继续活下去。难以想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幼小的生命,在自己的怀抱中奄奄一息却无能为力,那撕心的痛苦与彻骨的寒冷,是怎样伴她度过漫漫长夜!</h3><h3> 长期的营养不良,没完没了的生育,让外婆本来孱弱的身体严重贫血,也为她老来多病,过早离开我们种下了因。</h3><h3> 一年到头,看不见她与别人悠闲地聊天、拉家常。后来,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人口多了,日子也更苦了,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外婆精心操持着这个家,这个除了一屋子张嘴向她要吃要喝的小孩儿就一无所有的家。</h3><h3> 记忆中的外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眼眶深陷,脸色黯淡;整张脸像松树皮,一叠叠的皱纹,仿佛河水泛过的沙滩,干涩荒芜几无生气。从早到晚,整日劳作:上坡干不完的农活、回家做不完的家务。每天黎明,全家第一个起床的是外婆;每个夜晚,全家最后一个上床睡觉也是外婆;甚至因为照顾孩子,晚上都难得睡个安稳觉。总之,留在我的记忆中的,始终是她苍老憔悴的容颜和忙碌的身影。尽管如此,但外婆从无怨言,茅屋几间,粗茶淡饭,忍辱负重,贫病饥寒,直至离开人世。</h3> <h3>  外婆的克己谦让、宽厚,发自生命深处,并得到邻里、家人的尊重认可。外公优点很多,但嗜赌如命,按照他妹妹的说法,这个家的贫困,主要责任在他。由于没有其他经济来源,外婆只有熬夜纺线,卖钱后称盐打油。外公常常把钱偷去赌博输掉。外婆自然不许,外公动手打人,可怜的外婆只有偷偷掉泪。一次,邻居把实情告知了前来看望妹妹的大姨婆,大姨婆动员娘家人前来兴师问罪,并要求到北街三北前茶馆吃讲茶!事情就闹大了。</h3> <h3><br /></h3><h3> 按川北风俗,到三北前茶馆吃茶的顾客大多是本街上担二分公事的有脸面的人物,因此它经常成为街坊上的议事场所。街坊邻里间有什么纠纷,总爱说:"走!到三北前讲理去!"遂由双方当事人出面,约请一位街坊上的头面人物担任仲裁,等茶博士把茶叶一发起,双方当事人就分别陈述事情经过,然后由仲裁人评判是非曲直。如果双方各有不是,则各付一半茶钱;如是一方理亏,则要认输赔礼,包付茶钱。正所谓:一张桌子四只脚,说得脱来走得脱。</h3><h3> 最后,以外公给外婆当众赔礼道歉方才了结。但外公的赌,却没有改变。这一点,从我记事开始,都历历在目。川牌,我就是站在外公的身后看会的。</h3><h3> 大跃进后的三年困难时期,本是种地吃饭的农民,却到了穿不上衣吃不上饭的地步。那时候,外公在大集体干着繁重的体力活,儿女们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格外能吃;家里仅有的那点瓜干杂粮,外婆像宝贝一样珍惜着,尽量想办法让一家人能有个温饱。而她自己一日三餐,却几乎都是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之后,才草草以残羹剩汤充饥。按大姨的说法,外婆家的饭,分几等,每次开饭,先将最好的给外公盛一碗,然后根据男尊女卑依次来,每每到最后,外婆就只能吃点锅底的锅巴之类。可是再穷,外婆也绝不容许儿女去生产队集体偷,哪怕生活困难时期邻里们或多或少都以这种方式来应对饥寒交迫。 </h3><h3> 然而就是在这么艰苦的岁月里,外婆还是力所能及地周济一些生活更苦的邻居,甚至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h3> <h3> 永远的怀念</h3><h3><br /></h3><h3> </h3><h3> 外婆离开我也有三十一年了,但在我心深处从未走远,她鲜活清廋的身影始终清晰地印在我的大脑里,慈爱的眼神一直伴着我的人生。她勤劳、善良、包容,她那无声的教诲无时不在温暖着我。</h3><h3> 外婆的三个女儿,只有我母亲就近嫁给了同村同社的我爸。所以,我的家距离外婆家不足两百米。童年的我,从来不把外婆家当外婆家,而是当成了自己的家。幺舅也只比我大六七岁,童年的很多美好时光,都与外婆家的老屋相随。</h3><h3> 我在老家呆了十五年,从小到大,外婆历来是我们兄妹的避风港,每当母亲责骂,一溜烟,就跑去外婆家避难去了。有时做了错事,外婆那高高扬起的手,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落到过我的身上。</h3><h3> </h3><h3> 外婆不识字,也讲不来什么大道理。但她用自己的言行,影响了我们下一代。外婆经历了太多的不幸,承受了人世间太多的苦难:贫困、饥寒、委屈、疾病、亲人的生离死别……·她默默地面对这一切的一切,用她那柔弱的双肩挑起家庭这副如山的重担。如今,儿孙们在她的呵护养育下长大成人,都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可我们,又如何理解得了她内心的孤寂!</h3><h3><br /></h3> <h3>  我上高中那年,外婆走到了风烛残年。那时幺舅已参加工作,20出头就当上了响水乡的乡长。儿女都已成家立业了,外婆应该苦尽甘来了。蜡炬成灰泪始干,无情的病魔又开始折磨她本已孱弱的身躯。高血压,常年劳作留下的风湿转为了风心病。到后期,她下肢浮肿,不能站立。</h3><h3> 一次,我回乡探望。她扶床而立,从柜里摸索出一瓶水果罐头,说专门留着等我们回来吃。我打开一看,由于放置时间太久,过了保质期,里面居然有了白白的蛆。一时间,看着外婆那瘦弱的身躯,内心的感动与酸楚,让我哽咽难言。面对我的责备,只听外婆大声叹息,可惜!可惜!年少无知的我哪里知道,对一生贫苦与克己的外婆来说,一瓶水果罐头似乎都是奢侈品,必须让她的孩子们来享用!这种深沉无私的爱,真的让儿孙们无以回报啊!后来,每次我在超市看见水果罐头,当年的情景就会历历在目,而对外婆的内疚、怀念,再次涌出心头。每一次回望,都让我鼻尖酸涩,热泪盈眶。</h3> <h3> 子欲养而亲不待! </h3><h3> </h3><h3> 1986年3月,操劳了一生的外婆,走完了艰难的人生路程,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仅仅享年63岁。</h3><h3> 一次次梦回破旧的老屋,注目庭院中的每一株草木,寻找外婆曾经留下的足迹,感受30多年前农家小院里素朴盈溢的亲情,追寻外婆操劳的身影……梦醒后,总是泪满枕巾。</h3><h3> 外婆,您就是一条河,一条母亲河!您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您那无私的爱,如江河之水绵绵不绝,永远滋养着儿孙们,生生不息,幸福绵长!</h3><h3> 每年清明,儿孙们都会来到你坟前。每一个人都要求给您多烧一些纸钱。</h3><h3> </h3><h3> 又是一年清明至,芳草萋萋,细雨霏霏,捧一抔黄土,轻轻的洒在坟头,那是我无尽的思念和没能尽孝的歉疚。点一柱心香,袅袅的升入天空,诉说我无尽的哀伤。真诚的祈愿,我的外婆,您与春天同在,您与日月共存!</h3><h3> </h3><h3> 外婆,愿你在天堂,不再如此孤苦,不再如此劳累……</h3><h3><br /></h3><h3>   外婆,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外孙!</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