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老头

人家老大''

<h3>  小区口有个工行营业点。门口有几级台阶。每天台阶上都会坐男男女女十几个老人。他们都是在我们小区里住的。每天早饭过后,便各自提了马扎或者拿张广告纸,来了。他们并没有相约,但钟点都差不多。他们三个成群,五个一伙在台阶上坐下。甚至座位都是相对固定的,团团伙伙中的老人也是固定的。时间长了,这伙与那伙之间都相互认识了,但仍旧是见面点点头,问一两句“吃了?”“嗯。”问过之后,便不再说话,仍旧坐到自己平常在的那个座位上,聊家长里短,国家大事。一直坐到中午时分,各自回家。下午再聚。</h3><div> 在这些老人中,我认识一位。他原先是住在老城区的。那时,老人年纪也就六十多岁,他的相貌没有什么特别的,脑袋很圆,面色微黑,两条浓眉和几块老人斑在脸上显得尤为明显。那时,他是住在一个巷子里。一条窄窄的巷子外便是有名的黄花街。黄花街是晋城一条商业老街,街道窄而零乱,逶迤着,像一条瘦瘦的蛇。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每天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煞是热闹。</div><div> 夏天早晨吃过早饭,老赵便拿了小马扎,在临街的大门口坐定,手里握了一把蒲扇,座位旁放一大杯大叶茶水。他静静地摇着蒲扇,不时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两口水。老街上的人他大多是认得的,不时地要和路过的熟人打个招呼。等到日头跃上当空,街上人多起来时,他便提了嗓门骂将起来,声音脆脆的,压过了街上的喧嚣。</div><div> 过路的人不知他为何骂街,便有好事者停下脚步围观。他的叫骂似乎也没有对象,一遍遍重复。大家也就看个热闹,听一会儿,就各自忙自己的去了。老赵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就这样骂着,骂过之后,快到中午,便提了马扎,拿了水杯回家吃饭午休。</div><div> 刚开始,我也不知他因何骂街,而且每天如此。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家祖上是地主,家里有令人艳羡的地产,因为某场运动划过国有。他是为自己遭遇的不公而发泄。时间长了,倒也成了这条老街上的一道风景。</div><div> 过了两年,这条老街改造,左邻右舍便四分五裂,相互之间都不知道了什么地方。偶然一次,居然在小区里见到了他。原来他跟着儿子住到了我们小区。此时的他年纪更大了,他依旧会拿了小马扎在楼下的阴凉处坐下,脚边还是那个塑料大水杯,杯里还是泡浓浓的茶水。变化的是他不再骂街,只是定定地坐了,眼神了有了一丝空洞。偶尔碰到,我会和他打打招呼,他好像不认识我一样,眼睛盯了别处,只是哼哼两下,算是回应。</div><div> 不久,他就加入到了小区口的众多老人中间。但他总是与两个老人坐在一起。他的身边多出了一条拐杖。</div><div> 另外两个面孔我也都熟悉,但不知姓甚名谁。其中一个块头很大,肩背厚实,脸色紫红,看样子像是从部队上转业回来的。这个老人的眉毛比老赵的似乎更浓,不是两道,而是两丛,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往外长。他坐的很直,两腿并拢,脑袋一直保持着一种姿势,蹙着浓眉,两眼直直地看着路人,好像愤愤不平,又像是藐视众生。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想。</div><div> 另外一个老人原来是公安局的一名普通干警,姓李。十几年前我曾经和他一起下过一次乡,但他好像早就不认识我了。他慈眉善目,弓腰塌背,与他曾经的工作极不相称。他总会穿着一身旧军装,头戴一顶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军帽。军装早已洗得发白。他腰间有一条长长的钥匙链,一头拴在裤襻上,一头装在裤口袋里,裤口袋便鼓鼓囊囊的,在绿军装的映衬下十分显眼。</div><div> 这三个老头坐在一起,互相之间都不太说话,一坐就是半天,雕塑一般。我经常办事路过,每次看到他们都是这个样子。老赵是带了马扎的,另外两位总是屁股底下坐一张广告纸。老赵便显得更突出。我心里疑惑,既然不说话,他们怎么会每天都坐在一起?而且总是他们三个。他们也从来不掺和到其他的老人中间。就这样,静静地,定定地,与时间耗着。大概人就是如此罢,总得有个伴,即使不说话。</div><div> 忽然有一天,老赵没有出现在台阶上。后来打听才知道,老赵中风躺在了床上,出不了门了。台阶上老李和另外那个老人依旧保持了那种坐姿,还是相互不说话,老李依旧穿了那身旧军装,那位老人依旧笔直地坐着,继续藐视着眼前的一切。他们就这样维护着自己的那片领地,仿佛老赵从来没有出现过。</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