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剑·笔不管

　1935年6月的一个雨夜，

父亲出生。

　　因出生在五荒六月，奶奶给父亲起了个乳名，叫“小六”。
　　他的童年，是跟我爷爷、奶奶开荒、打铁、砍柴、种大烟长大，靠爷爷奶奶卖柴打铁具苦来的钱读完高小（现在的初中水平）。

　　1954年，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进了水箐乡当了文书。1956年正式参加工作，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第一个月，用不多的工资买得点米和肉回家给爷爷奶奶吃，第二月，花了一两元钱买得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四幅“巨画”挂在老宅被烟醺得黑乎乎的中堂四壁，那年，父亲21岁…………
　　

　 一步一个脚印，上山下乡，参加土改、“四清运动”、五·七干校，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先后任水箐、安石乡文书、凤庆人保组组长、革委会副主任、凤庆县营盘镇党委副书记、大寺乡党委副书记、县乡镇企业局副局长、县统计局局长、县人大财经工委主任。

　　1994年，父亲光荣退休。

　 在童年的记忆中，大凡淘气不听话，妈妈总会说：“再吵，你家爹回来会拷你呢！” 吓得我慌忙爬进床下藏躲。

　　七岁时，我才知道每隔一两个月才回家一趟的那个长得高大、帅气的男人叫“爸爸”，听妈妈说父亲估计这个月要回来了，每到周六早上，就与三哥、四哥把家里一扫一堆沙和落满冬青村叶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下午再扫一遍，而后弟兄仨就蹲在村口，怀着期待又惶恐的心情等着那个永远肩上搭一件白衫衣的父亲在山丫口出现…………

　那年代，咱家缺米缺面缺油。

穿：记忆中我三年级前就拣穿四哥穿过的打满补丁的衣服，冬天，没鞋穿，冷就自制个小火笼，边走边拷冻僵的手，耳朵起了冻疮，赤脚踩在冰霜覆盖的砂石上那种刺痛至今无法忘怀…………

　父亲调回城后，每周就回家开荒种菜，种“卷心白”。因为饿和馋，菜没“卷心”咱弟兄仨就把花蕊抠吃了，父亲知道后气呀，又不忍心打，就让仨兄弟在月光下罚站。

而母亲则在一旁抹泪…………

后来，父亲改种“牛皮菜”，说是这种菜吃着有“油腻”的感觉，可少买几顿肉吃。

　　缺粮，母亲就跟邻居先借50斤玉米，借得粮食后母亲就点起火把，牵着我们去离家五公里外的水磨房磨面。磨好，母亲扫起最后一点面粉，合上水，包在烧得滚烫的鹅卵石上烧“巴巴”给我们吃。

为解决粮食问题，父亲全乡第一家引进新品种“美国玉米”以解“粮荒” 。

　　后来，家境逐渐好转，掀了茅草老宅，盖起了瓦房，请人帮做水泥瓦（石棉瓦前身），打起了水泥地坪。

　　八十年代中后期，父亲任凤庆县统计局局长，他派出的征粮工作队到了我家乡，一统计，说我家还欠着超支款，“公余粮”都缴不上。

　　父亲得知后，觉得一个县领导干部还欠公家的钱粮，惭愧！起不了领导带头作用，对不起组织，便主动辞去县统计局长一职，改调县人大供职。

　　年少时那一段艰难的岁月，发生了好多事。

　　不一而足。

　　11岁，4年级，父亲把我从农村转到凤城完小读书，第一天牵我小手交待下给班主任后就下乡去了，下课后我记不得政府大院在哪里，只记得有个文庙旁有条街叫“文明坊”，抱着新发的一摞课本，穿着爸爸买的“解放鞋”转了不知几条街，左拐，上坡，右拐，再左拐…………见一排瓦房才找到“家”。

父子俩就在县政府大院里共同生活了八年。

　　八年，父亲只告诉我要懂三件事：

第一，我们家穷，但要穷得有骨气；

第二，要努力学习；

第三，要对妈妈好，帮家里四个哥哥争气。

　 我做到了。

1992年高考，成了全乡五百多户人家中第一个通过正规国民教育的大学生。

那天，父亲从城里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到乡政府借学费，没借到，回家一言不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递到我手上，我转身跑到老家灶房（厨房）后悄悄抹去眼角泪花…………

　　宦海浮沉四十载，

苍狗白云一瞬间。

父亲把他半生青春交给了党，交给了他的事业。

　　凤庆营盘现在一垄垄的甘蔗地，是当年父亲带领当地群众一锄一锄开垦出来的；

在大寺乡，他为反对本本主义、教条主义，“违抗”县委书记 （后任临沧中院院长，己故）的命令，发动群众把全乡花开得正欢的豌豆、蚕豆苗齐腰割了，全乡改种小麦。

那一年，大寺、岔河全乡小麦大丰收…………

　　2003年国庆节，我陪己退休近十年的父亲到大寺、岔河看望舅爹、姨爹，路遇几个七十多数的赶马老倌（年事高，改放牛了），有个赶马人一见父亲就上来拉着父亲的衣袖说：“这不是罗书记吗？您又回来啦？！想当年要不是您下令割豆子种麦子，我们全家阿要饭去啰！”

父亲只是呵呵一笑。

那天突然发现父亲是我最崇拜的男人！

　　调回县城工作后，听说父亲成了县四大班子的“四把尖刀”之一，就因这几把“尖刀”敢讲真话，敢做敢为，敢刀刀见血，他们成了那个时代改革开放之路上为数不多的几粒发着耀眼光茫的沙…………
　　父亲出殡那天，一个60多岁，当过村里一届的老村支书在父亲灵柩前长跪恸哭道：“阿舅，您一直教育我当官要公事公办，为人正直，造福一方，我按您说的做到了呀，咋说走就走了呢？…………”

　 “乌纱掷去不为官，

囊橐萧萧两袖寒；

写取一枝清瘦竹，

秋风江上作渔竿。”

　 父亲退休后，就放牛、种菜、领孙甥孙女。

为了弥补他过去对母亲和这个家庭的亏欠，尽量从退休费中拿出大部分扯顾这个大家庭：

给四个哥讨了媳妇成了家；

大哥外出打工，给路费；

给二哥买了一头耕牛；

帮三哥盖了一院房子；

集攒得二万元退休费让四哥把老宅盖成砖混房；

给他最小的儿子在临沧城里筹买房首付款；

为孙男孙女庆生；

与为我们五弟兄含莘茹苦操劳了一生的母亲过了二十年的幸福晚年…………

　　母亲去世后那一个月，父亲老泪纵横，为陪伴他五十多年的母亲痛哭了几场，渐渐双目失明。

　失明一年多，晨起，他不愿惊醒儿女们。 每天7:00起床，坚持用一只手摸索着穿衣服，拄起拐杖挪到客厅外藤椅上坐下，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看不到手机屏幕，就每天等远方的小老儿子和他在外读书、打工的孙甥孙女打给他一个电话；

太孤独了，就喊他最小的小孙女帮他点上根香烟，然后眯着眼睛，“望”着隐隐青山，一遍又一遍回忆着他迭宕起伏的一生………

他说，他舍不得早早离开我们， 舍不得这个家…………

　　公元2018年10月15日中午11时50分，

在母亲去世四年后一个同样下着秋雨的午后，

父亲静静躺在床上，走完了他坎坷卓勋的一生，溘然长逝。

父亲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仓促地走了，带着对生活的热爱，带着对儿孙们的眷恋，安详地与我们永别，享年八十三岁…………

　 笔拙意远，
　　纸短情长。
　　十分思念，难报父母养育之恩；
　　万千泪水，难报父母舔犊之情！
　　我们，

不会辜负您对儿女的殷切期望！
　 安息吧，父亲…………

恸作：《满月坟·祭父词》


怜哉父亲！
吾父罗公，名讳存昌。
生于乱世，长于赤贫。
随父打铁，倍尝艰辛。
凤城求学，柴换书资。
欣逢解放，颠倒乾坤。
凤山水箐，谋任文书。
壮哉父亲！
一朝入仕，百里扬名。
营盘大寺，十年青春。
泥腿书记，德材双馨。
登台报告，弃纸狂倾。
不贪不占，不骄不矜。
一身气正，两袖风清。
富贵不媚，老弱不欺。
书记到处，遍传美名。
喜哉父亲！
沐风浴雨，一朝归根。
退休故园，善待娘亲。
犁田种地，样样皆精。
不辍稼穑，菜园时新。
累积薪资，屋换新颜。
助长帮小，几担一肩。
儿孙绕膝，暮年舒心。
悲哉父亲！
驾鹤离去，英气长存。
山高水长，云淡风轻。
长眠故园，广施祖荫。
精神不灭，永在杳冥。
往者已逝，来者犹追。
儿孙之辈，继续前行。
箴言惠语，没齿永铭！
——😭😭😭🚬🚬🚬2018.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