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院

闲听落花

读苏轼的词，“深深庭院清明过， 桃李初红破”。抬头看窗外，已近清明时节，外面的一切洁净清朗，不由想起记忆深处家乡写意的小院来。

各家小院不大，不过三四间正房之长，两三间厢房之宽。我家小院亦如此。

正午，出厅堂的门，春雨依旧细细琐琐，举手遮挡额头，吱溜一下溜进院子东侧的厢房。有雨从正房的屋檐滴下，落进颈项，凉丝丝的。

厢房三间，中间一间是厨房。母亲不过给我们准备了粗茶淡饭，摆在一张长方形条桌上。这张桌子夏天的晚上可搬至院子里吃饭、睡觉、纳凉。饭虽简单，我们却吃得香甜。

北面一间堆放粮食，南面一间基本空着，搁了些零碎杂物。吃饭的时候，瞥见小院里我种的月月红、大丽花在细雨中渐渐拔高，厨房外东山头父亲的几棵桃树于微风里满满开花。

多么好看的桃花啊！从村子东面往西走，远远得看见咱们家的房舍掩映在一簇簇桃花里。伴着和煦的风，那桃花分外妖娆，于是心里暖融融的。

我和母亲提出，我要住在厢房空着的那一间房里。母亲什么话都没有问，就直接拒绝了：哪有姑娘家住在厢房里的，不行。母亲哪知道，我虽小小的年龄，但也爱外面美丽的风景。

我的卧室在正房的最西面。小院西侧有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屋顶以塑胶瓦搭在我房间的窗棚上，遮住了我房间的阳光不说，每逢下雨天，雨落于瓦乒乓作响，颇有琵琶急奏、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吵闹。

于是我梦想自己住在厢房的南侧一间，推开东窗，闻见桃花的香；打开西窗，看见月月红、大丽花欣然的模样。抬头又瞧见院子西头小屋屋顶那只土色瓦钵。

瓦钵是母亲用来发酱的。我们小时候时兴吃一种豆瓣酱，从暖春开始挑选黄豆，然后煮豆、下酱。豆瓣酱在瓦钵里发酵，母亲用竹篾固成瓦钵口径大小，要我们到后院去粘一些蜘蛛网，一层一层，便做成了蜘蛛网拍。

回来将蜘蛛网拍罩在瓦钵上，可以防虫蝇。晴天暴晒，我们学着母亲翻搅豆瓣酱，新鲜的酱体在瓦钵里翻腾开来，闻见一股熟悉的霉香味。大概天热起来，晒到酱油色时，我们就可以就着酱吃稀粥了。

家里一只黄白皮毛的猫，最喜欢睡在发酱的瓦钵旁晒太阳。如果院子里传来什么动静，它便会警觉地抬起头，竖起耳朵，确认没有什么危险事，便故作轻松地将尾巴上下轻颠几下，又趴下睡了。

觉醒后，伸一个大大的懒腰，轻轻地跳上墙头，优雅地在院墙上踱一圈，拐角处跃下，外出玩去。不一会又回来，偏偏不走正门，不知是自己调皮逗趣还是被一群猫狗追赶，急急地从小院的漏窗钻回来。

父亲是一个有生活情趣的人，砌房子时特地将小院留了两只漏窗，我们称那面有漏窗的墙为花墙了。花墙通常牵几棵瓜藤，碧绿的瓜叶半遮着漏窗，我们可以隔着窗讲话，瞄外面的风景。

外面最广阔的风景便是一大片麦田。漫着小雨，田埂爬满巴根草，麦田里的青苗早早地苏醒，每天迎着风，呼啦啦快乐地生长，节节向上，终于有一天抽出了挺挺的麦穗。

青色的气息里，鞋子沾满潮湿的泥土。俯下身去，偷偷地抽一段麦穗来，截下一节，含在嘴里，鼓起嘴巴，麦浪便在麦管清脆的哨声里荡漾开来。

庄稼愈来愈成熟了。终于有一天，麦田里隐约传来收割机的声音，还有人们兴奋的喧闹声。生物的平衡暂时被打乱，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扰，咱家小院常常会窜进一种叫黄鼬的小动物。

黄鼬其实就是黄鼠狼。我看见黄鼠狼受惊一般从漏窗窜进小院，皮毛光滑，个头小巧。贴着地面匍匐一段路，猛然间抬头却又看见我，赶紧折身仓促爬上墙头，越窗而逃。

我走出小院，沿着黄鼬逃走的方向眺望远方。耳边传来布谷鸟“布—咕，布—咕”的叫声，悠缓中透着急切的春忙气息，父亲该回来了。无论怎么奔波在外，乡村收割季节，父亲总会踏上回乡的路。

夜晚，暖风里依稀有了一丝热意。小院有人轻轻叩门，还叫着母亲的名字。母亲披着衣裳去开门，我们知道，是父亲出差归来。于是，梦里听见父亲母亲低声讲话，有人哼着温柔的催眠曲，我们的梦境变得格外安宁。

仿佛骤然间响起一阵悠扬急促的旋律，乡村彻底喧闹起来。金色的麦田到处是忙于收割的农民，远处打麦场上也是他们忙碌的身影。

东侧厢房窗下的大丽花和月季，已经开过初期，正赶着下一茬花期，东山头的桃树开始酝酿果实的事情。小院里铺满了丰收的农作物，菜籽、蚕豆，赶着太阳晒，抢在暮色前收。

我们放学后放下书包，蹦蹦跳跳去院子里、麦场上帮衬父母。麦田里渐渐空旷起来，犁地后黑色的泥土覆盖了原来麦子曾经生长的清新气息。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乡村彻底褪去了春的妙曼，进入下一轮回的季节。

烂漫的花开、迤逗的彩云，装点着乡村。四季的故事铺成的小院还在心中闪烁。小院虽不再，风光却融融，心思无边无际，漫布岁月流年。

图片：网络(感谢)
文字：闲听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