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前小学记忆 一年级集体照

丁倩

<h1><br></h1><h1>我在常熟学前小学读书,从幼儿园到1966年小学毕业,一共7年。唯一的集体合照摄于1962年1月10日,正是小学一年级,我还不到7岁。<br><br>拍摄地点在常熟少年之家的楼房前面。那时候,少年之家设立在北门大街的新公园内。这是每个孩子心目中最高荣誉的殿堂,对我来说亦是如此。我还没有机会进去过。<br><br>少年之家大门那幢二层楼房掩映在高高的大树林中,似有几分崇高而又神秘的气氛。楼的对面是公园里一片草坪。<br></h1> <h1><br></h1><h1>到少年之家拍集体照! 我兴奋极了。放学跑回家告诉母亲,老师关照大家穿上好看的衣服。母亲在五斗橱(五层抽屉衣橱)里翻呀翻的,拿出干净的棉衣罩衫,都打着补丁, 不是太大,就是太小。</h1><h1><br></h1><h1>那些年,我经常穿比我大5岁的哥哥的衣裤鞋袜。传给我时,衣服大多已经有补钉。太宽松的地方,母亲用手缝折一下,凑合着穿。</h1><h1><br></h1><h1>父亲在家时,家境比较宽裕。(我并不知道父亲在反右中蒙冤,被送到西北去劳改。)母亲积存了一些漂亮布料。后来生活陷入贫困,这些花布派上用场。有时过节,母亲找出一段收藏的花布,给我和妹妹每人做一件同样花色的衣服。母亲很有鉴赏力,花布的图案色彩独特,富有艺术感。穿上新衣服,欢天喜地,感到不同寻常。时间久了,这些衣服先后都打上补钉。</h1><h1><br></h1><h1>那个年代里,许多家庭处于贫困。我懂得母亲的难处,从未因此而不高兴。努力学习才是光荣。即使人家吃穿比我家好,我从不为之所动。</h1><p class="ql-block"><br></p> <h1><br></h1><h1>找不到合适衣服,母亲从抽屉里拉出一件白色围裙。我在幼儿园时,春秋季节时罩在衬衫外面的。现在是冬天,穿着棉袄,罩在外面箍得太紧。再说,我已有小学生的自尊心,穿幼儿围裙难为情了。</h1><h1><br></h1><h1>这件白围裙曾经是我的骄傲。远在济南的外婆寄给我的,胸前绣着"小朋友",双肩打着俄罗斯式裙褶子,很洋气。 据说是50年代中苏友好时期,在中国流行的时髦式样。围裙布质结实,磨蹭了两三年,一点都没有破,白白净净的。大概这是我唯一没有补钉的外衣,每逢节假日就套上它。</h1><h1><br></h1><h1>我坚持不穿围裙照相,但是别无选择,母亲又哄又劝,我无可奈何,只得听从。</h1><h1><br></h1><h1>第二天早上,母亲特别地把我的两条小辫子卷起来。到了学校,站在学生队伍中,只有我穿着耀眼的白色,与大家格格不入。我瞥见有的女同学的漂亮鲜艳的绒布外套大衣,更觉得十分不自在。</h1><h1><br></h1><h1>那天上午,一年级全体学生排队步行到北门外的新公园。南方的一月份,嗖嗖的寒风还在地吹着。整条大街没有人穿白色衣服,穿过半个常熟城也没有,我心里窝囊极了。</h1><p class="ql-block"><br></p> <h1><br></h1><h1>少年之家楼前的草坪上,四周长着一簇簇碧绿的冬青树丛,在南方萧瑟的寒天里顽强地生长。</h1><h1><br></h1><h1>学生们集中在草坪中间,开始排横列队形,准备照相。老师们把四个班级打乱,先挑选前排学生坐在草地上。她们把学生们一会拉过来,一会又调过去,不停地打量着每个孩子,不时地还把两三个学生排在一起比比个子高低,再把他们送到不同的位置。</h1><h1><br></h1><h1>那天有点多云,时而阴云遮没,透出些微弱的阳光。溜溜的阵阵小风。我站在草地一侧边,脸蛋和双手冰冷。时间过得慢,没有人打扰我。 偶尔,老师的眼光从我头上扫过去,停落在别人身上。我孤单地站着,耐心等待老师喊我的名字。心想这都是白围裙的过错。</h1><h1><br></h1><h1>孩子的观察力远远超出成人的想象。不一会儿,我发现凡是模样长得好看的,穿得干净漂亮的学生们都陆续坐在草地上的第一排,或站在第二排的两边。然后把学生一个个送到第二排中间的位置。从我站着的角度望过去,一派挺漂亮的景观,孩子们真是很可爱。</h1><h1><br></h1><h1>当第二排安排好,第三排也有人站好了,大部分学生都有位置了。转眼,剩下的只有我和几个女生。仔细瞧瞧,我们不是穿的不好看,就是长得不好看,样子傻傻的。剩下的男生也是穿得破旧,站在那里显得灰溜溜的,有的特别胖,有的个子特别高。我岁数比较小,长得瘦小,平常排队总是在队伍前边,和我排在一起的女孩子们全都有了位置,唯独我一人还在等待。不,是我们还在等待。</h1><h1><br></h1><h1>不是我敏感,事实如此。 这是怎么回事。我一下子明白了许多,心里开始感到委屈,一阵阵地难受,心情比阴沉的天色更糟糕。我不想拍照了,但是又不敢说出来。</h1><h1><br></h1><h1>是啊,照像不需要背课文,不需要默写生字,也不需要做算术题。只要穿扮漂亮就可以。事实上,拍照和学习没有任何联系。</h1> <h1><br></h1><h1>当老师喊我,要我站在最后一排的长凳上时,残留的一点兴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师们审视的眼光,在我和其他几个同学之间扫来扫去,使我倍感屈辱,只盼望快点结束回家。<br><br>从那以后,在我的潜意识里,似乎一下子增加了许多东西。同时也感到茫然,说不清这些东西是什么。我不明白,一个在学校学习勤奋,成绩优秀,默写生字, 算术测验总是100分,教室后墙壁上贴的小红星最多的小女生,偏偏脸面又黄又瘦,穿了件不适时宜的白衣服。可是,当班里有点多余时间,老师需要忙着批作业的时候,常常喊我到讲台上给全班讲故事。她是班里唯一代表全校去参加县里讲故事比赛的学生,给班里带来荣誉。然而,在拍集体照时,是不是老师嫌我长得不好看,穿得不好看,而冷落我,未顾及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br><br>人的宽厚,善良,忠诚和正义常常反映在非常微小的细节里,切不要以为孩子小就不懂得这些。他们纯真的眼光会穿透事实的表面。<br><br>人是唯一有能力从别人的行为中接受某种暗示的动物。在安排照相的时候,老师们完全可以采取不同的方式,避免给学生留下厚此薄彼的印象。也许在老师们的潜意识里,她们可以任意支配学生,不必顾及小学生的情感。这样做缺乏人文精神和人文关爱。<br><br>剩下来排在最后的有几位苏北来的学生,个子高些,家境困窘,有的是留级生,在往日活动中,他们经常不被撇在一边。今天,我和他们排在一起。此外,有两三个女孩是别的班的,不熟悉,平时傻呵呵的,也不大被人注意。还有位残废的学生,个子比我高点,更是经常被冷落的,都被排在后排最边上。平时按个子高低和我排在一起的同学们, 一个都不在后排。<br><br>残酷的现实是, 老师偏向哪些学生,是从来不必掩饰的。在校内活动中,这些学生一向是靠边站的学生。以前我观察他们受到忽视冷落,心里总是不由地感到同情和不平。没想到今天我也加入了他们。当老师们把我们调来拨去的时候,我非常气愤。摄影师要求大家摆出姿势和表情时,我没有一点笑容,我笑不出来。<br><br>长大一些后,我读到安徒生童话《丑小鸭》,不由地想起那天在少年之家楼前照相的情景:在公园的草地上,我就是一只丑小鸭,每一个被冷落的同学都是一只丑小鸭。<br><br>照相这一事件,使我十分沮丧,在很大程度上伤害了我的自尊心。以后许多年里,还常常想起来,可我并没有记恨过任何人。我仍然热爱老师,热爱我的学校。不过,在这公园里,我上了一节关于人生的课程。<br><br>在以后几十年的学习,生活和工作中,我特别关心,照顾那些看上去没有家庭背景或优势的学生,同学,和同事。我一生恪守不要以貌取人(尤其是穿着),不要鄙视任何人,而是要公平对待所有的人。我深深地体会到,上天造就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同样的神圣的情感和尊严。<br></h1> <h1><br></h1><h1>2016年,小学同学组织50年毕业聚会。侥幸的是,我的朋友张聪还保留着这张照片。所以每一位同学都收到一份复印件作为纪念。当大家在照片中辨别寻找54年前的自己的时候,纷纷说道:"吕丁倩最好找,穿白衣服的那个就是"。<br><br>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觉得有些可笑。不过我还是仔细重温了当时的情景,至今想来,仍然颇有收益。<br><br>全文完 <br>于Briarcliff 纽约<br></h1><h1><br></h1><p class="ql-block"><br></p> <h1><b>学前小学一年级集体照,摄于1962年1月10日。</b></h1><p class="ql-block"><br></p> <h1><b>集体照的一部分,摄于1962年1月19日。</b></h1><p class="ql-block"><br></p> <h1><b>集体照放大的一部分,1962年1月10日。</b></h1> <h1><b>学前小学原址被修复为孔庙。</b></h1> <h1><b>学前小学大门口的泮桥和泮池。50多年前天天上学在此经过。现已修复为孔庙。</b></h1> <h1><b>文/吕丁倩</b></h1><h1><b>摄影/网络/屈平/吕丁倩</b></h1><h1><b>写于Briarcliff Manor</b></h1><h1><b>NewYork</b></h1><h1><br></h1><p><br></p>

学生

老师

集体照

少年之家

学前

母亲

围裙

衣服

小学

照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