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琴童

一维时空

<h3><br /></h3><h3>母亲的家庭可以算作音乐世家的。外公作曲, 外婆弹琴, 七个孩子当中的三个都做了音乐人, 其他几个, 多多少少也都学过点琴的。 到了我这代, 外婆说了, 不管怎样琴总是要学的。</h3><h3><br /></h3><h3>那年月有架琴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八岁那年, 外婆送给我一架很旧的德国琴, 我欢喜激动了好一阵子的。但是可惜了外婆不在上海, 我妈就权且做了我的业余教师。</h3><h3><br /></h3><h3>妈自己不吃音乐这碗饭, 却指着我有门特长, 兴许可以逃过插队的命运。如今想来, 是有些功利的。不过我那时并不那么惧怕插队, 学琴不过是好玩而已。</h3><h3><br /></h3> <h3>最初的两个月, 我的确是很起劲的。但是很快, 我就发现这不是件好玩的事了。</h3><h3><br /></h3><h3>我妈教琴的套路, 至今想起来还是恐怖。比如每天至少要练琴两个小时, 每个曲子弹一百遍。再比如还琴时一个曲子连弹三遍, 三遍里错一个键就还不掉, 等等。</h3><h3><br /></h3><h3>但是要求归要求, 我小时候贪玩, 哪里能做得到。这样子手心是挨过不少戒尺了, 琴艺却长进得慢。恨我没出息, 妈的眼泪也不知流过多少回了。也难为了她, 这么撑着硬是教了我两年。</h3> <h3>那一年外婆到上海来过暑假, 妈让外婆给我指点指点。外婆功底深厚, 脾气也好。我虽然仍旧是能逃则逃, 能赖则赖的德性, 进度还是快了些的, 会教和不会教就是不一样。</h3><h3><br /></h3><h3>两个月以后外婆要走了, 妈问外婆能不能介绍一个她的老同学来教我学琴。外婆沉思了半晌, 为难地说: "阿微虽然乐感不错, 但是太不用功。她这样的程度让我介绍给老同学, 我怕脸上没光呢!"</h3><h3><br /></h3><h3>我妈失望之余到底觉出了我不是这块料, 这以后不再盯得我那么紧了。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又学了些时日, 很快文革结束了要念书了, 这琴就彻底放下了。</h3><h3><br /></h3><h3>再一次摸琴是在读大学以后的事了。暑假里自己找些曲子来弹, 一坐三四个小时, 乐在其中。那会儿还真有点后悔小时候没有学得好一点。</h3> <h3>不过比起小姨的琴童生涯, 我这就不算什么了。 小姨学琴是外公教的, 外公的脾气火爆, 性子又急。 小姨于是每天坐在琴凳上掉眼泪。"早知道不过是培养一个业余爱好, 你外公也不至给我这么多苦头吃了, " 小姨说, "阿微你说冤不冤啊!" 小姨只长我八岁, 我们是无话不说的。</h3><h3><br /></h3><h3>其实小姨是自己铁了心不读音乐的。那时刚刚恢复高考, 小姨除了英文有点儿基础, 数理化 全都从零学起。按理说她如果考音乐学院会顺手些, 可她却偏偏不肯, 宁愿请了长假跑到上海, 让我爸妈从头教, 头悬梁锥刺骨地啃完了高中课程。小姨后来学的是化学。</h3> <h3>比小姨只大了一岁的小舅也跟到上海, 发誓要做个科学家。还清楚地记得我爸教他数学, 问: "四的开根是几?" 小舅答 "二"。我爸告诉他答案应该是正负二。 一番道理讲完再问同一个问题, 小舅仍就答 "二"! 几个回合之后, 我爸合上了书。他说阿中啊, 我看你还是学音乐吧!</h3><h3><br /></h3><h3>小舅最后吃上钢琴这碗饭, 终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h3><h3><br /></h3><h3>记忆中,小舅其实很热爱音乐的,只是他所热爱的音乐不被我的外公认同罢了 。</h3><h3><br /></h3><h3>大约是个性的缘故,小舅对古典音乐的诠释总是少了点什么。小舅弹琴的时候,外公常常摇头道:"琴匠!" 话虽过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小舅的古典音乐,没有灵魂。</h3><h3><br /></h3> <h3>小舅后来找到真正适合他的音乐了,那就是爵士乐。小舅来上海的时候,弹爵士给我听,我看到小舅弹琴时全然不同的神情:他的张扬率直,他的热情奔放在音乐中展露无遗。我看到人曲同一的完美!那时我并不懂爵士乐,但是我知道,这是属於小舅的音乐。</h3><h3><br /></h3><h3>不幸的是,当时的爵士音乐在中国根本不登大雅之堂,外公对小舅的不务正业十分的恼怒。"这,不叫音乐!" 他这样训斥小舅。</h3><h3><br /></h3><h3>我的外公早年留法,在里昂大学读博士的时候,他的导师曾经和德标西齐名,所不同的是,德标西是印象派音乐的创始者之一,而外公的导师则固守古典派。我不能确定,外公是否受了导师的影响,对音乐有了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严格划分与成见?</h3><h3>其实不光是外公,中国的音乐界,一向是有很深的成见的。</h3><h3><br /></h3><h3>小舅写过很多介绍爵士音乐的文章,登在音乐杂志上,但那算不得主流。小舅忿忿道,"我以后要去美国!"</h3><h3><br /></h3><h3>小舅最终没有到美国。他对爵士乐的挚爱,埋没在教琴挣分的生涯里了。</h3><h3><br /></h3> <h3>相比小舅,三舅要幸运得多。有音乐天赋又热爱音乐,自始至终沉浸于音乐事业的快乐中的,当数我的三舅。</h3><h3><br /></h3><h3>七个兄弟姐妹中,三舅最得外婆的真传:慢性子,好脾气,乐天派。</h3><h3><br /></h3><h3>三舅小时功课没一样灵光也不爱学习,可是一弹琴就全神贯注,不肯罢手。三舅五岁时,妈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他偷偷摸摸作的曲。妈告诉外婆,三弟应该学音乐。这样,外婆把三舅送进了上海音乐学院附小。</h3><h3><br /></h3><h3>三舅的学琴生涯开始得一路顺风。从附中毕业后,麻烦来了,因为家庭成分的关系,音乐学院他是念不成了。</h3><h3><br /></h3><h3>跟着外公外婆一起被贬到东北后,靠着旧关系,三舅还是很幸运地在当地一所音乐学院做了一名钢琴教师。同去的有拉小提琴的三舅妈,她和三舅是附中的同学,一样的音乐世家,一样的出身不好。两个音乐家庭,组合成十几个人的音乐队伍,在东北,他们是快乐的音乐之家。</h3><h3><br /></h3> <h3>有一度因为出身问题,三舅被下调到一个小学做音乐老师。大家都替他喊冤,为他不值的时候,三舅仍旧是快乐的。</h3><h3><br /></h3><h3>三舅在那所小学干了两年,整出一个很有名的少儿合唱团来。 他自己作词作曲,分声部,写伴奏,不亦乐乎地带着孩子们到处表演。两年后要调回到原来的学院教书,他已经恋恋不舍。</h3><h3><br /></h3><h3>这一段插曲,使得三舅对儿童音乐教育事业热衷起来。文革之后,三舅又读完了本科和硕士,专修音乐教育和作曲。随后他编著了不少儿童钢琴教程,忙着主办少儿钢琴比赛。和别人一样,三舅也收了很多小孩做学生,但是我知道,三舅是真正的乐在其中的。</h3> <h3>我听过三舅为他的两个学生开的钢琴协奏专场音乐会,那两个分别是八岁和十二岁的孩子,撑下整场两个多小时的音乐晚会。他们所弹奏的,是三舅为他们写的少年钢琴协奏曲,钢琴和管弦乐伴奏都非常的好听。两个孩子眉飞色舞地弹奏,中间时不时穿插了耳熟的儿歌来,让我也回到欢快的童年里,那一刻,我们大家都非常的快乐。</h3><h3><br /></h3><h3>我喜欢三舅的音乐,也喜欢听他弹琴。他的音乐,不是高不可攀的展示品,而是亲切平易随手可以触摸到的,快乐而有灵性,让你感受生活的的美丽。</h3><h3><br /></h3><h3>我心中的音乐,应该是这样的。</h3><h3><br /></h3><h3>做三舅这样的音乐人,是有福气的。</h3> <p class="ql-block">(首次钢琴比赛夺冠的朗朗和评委三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