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

小米

<h3>  虽然很迟,春天终于还是来了,春风却还是透着骨的寒,满地的雪水泥泞,风干了,又扬起漫天的尘沙。北方的春天和描写中的柳绿桃红,草长莺飞,真真儿的是一丝一毫都不挨边儿。</h3><h3><br></h3><div> 刚刚过完了这个没完没了的冬天,虽然漫长,也还是了了。懒羊羊说它最喜欢的就是冬天了,可以躲在温暖的屋子里吃好吃的东西,吃饱了就睡觉。<br></div> <h3> 那个冬天也是很冷的,冷到如果头天晚上不把盛着洗脸水的脸盆放到炕上,第二天早起脸盆的水会冻到底,脸都没的洗了,即使如此,水也还是冰冷的,把生着冻疮的手伸进去也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我的手一到冬天就开始一块块的红肿,然后溃烂化脓。</h3><h3><br></h3><h3> 这是一个住着二十多人的大房间,没有采暖设施,每到黄昏时候小伙伴们都跑到教室里去生火炉取暖,只留两个倒霉的值日生把一捆捆的玉米杆填到炕洞里,炕洞里的灰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清理了,一烧起火来满室浓烟滚滚,两个傻大姐儿忙乎完腾云驾雾般的跑出来,已是两鼻子的黑灰一身的烟火气,被熏得飘飘欲仙。待到浓烟消散大家才三三两两的回来。<br></h3><div><br></div><div> 晚自习就是趴在被窝里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书,看累了聊天,聊的不耐烦了就往被里一缩,头上再蒙一件大衣,很暖和很有安全感,否则早上起来脸冻的冰凉倒是其次,还会伤风感冒。多少年过去了这个习惯也没改掉,睡觉的时候还是会把脑袋不自觉缩进被子里。<br></div> <h3> 女生寝室和厨房仅一墙之隔,在墙上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门洞,每天早饭时候先是听见两片小门板噼里啪啦的一阵响,然后做饭的梁师傅的圆脸探进来随之一声脆生生的大喊-----开饭开饭......,这个做饭的老师傅干净利落,肥肥胖胖观之颇为可亲,为人也蛮好。</h3><h3><br></h3><h3> 男生的寝室在前院,打饭的时候必须到女寝来排队,可是谁也不爱做出头鸟,所以开饭时候他们往往在女寝门口你推我搡前呼后拥一大阵,最终总会有个体力不支的被跟头把式的推进门来,急头白脸骂骂咧咧几句以示清白后,其他的也就势一拥而入。<br></h3><div><br></div><div> 我们每天看惯这样的戏码也都不以为意,那帮家伙只要进了门也都很守规矩,都目视前面的后脑勺假装一本正经的排队打饭绝不往两边看。有一天一个不知死活的小个子男生,先是吸了吸鼻子随后说:这屋子里怎么有股怪味儿?女生向来是把脸面看得比成绩还重要的,几十道寒光闪烁的小眼神儿二十几张嘴,那厮招架不住有点慌了,还赖赖唧唧的搁那磨叨:就是有味儿就是有.....几个厉害点的女生已经站起来了,这个时候只听男生队伍里一声断喝:“别吵了,能有啥味儿啊,香水味儿,女人味儿,不许再吵,吵什么吵......”一室皆静,都有点发蒙,一群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啥是女人味儿他倒知道了。<br></div><div><br></div><div> 说话的是男寝的寝室长,一个复习几年的老男生,年纪大资格老平时很稳重很有威信,后来终于考上一所师范学校,多年以后听说已经是一校之长。<br></div> <h3> 女寝是大寝,平时开舍务会议也在这里,当时管理舍务的后勤主任是个中年矮胖子,一张血红的胖脸,一对小眯缝眼,平时总是故作姿态的背着手迈着八字方步,我们大家都是望而远之。</h3><h3><br></h3><h3> 有次开会的时候洁坐的累了,斜倚在被子上,这点小事就被他发作一顿:“你,给我坐好,扭扭捏捏的象个什么样子,中国的女性应该是大方的,恬静的.....”靠了还中国女性扯那么老远。洁的眼泪在眼圈里转,看着不禁有些心疼,伸手和她相握,趴在她耳边安慰:“别理他什么东西”。“不许交头接耳”,我赶紧坐坐好。<br></h3><h3><br></h3><h3> 不是我不尊敬师长,实在这个师长让人感觉恶心,一次晚上检查女寝,竟然伸手到一女生的褥子底下,说是查看一下炕烧的热否,吓的那女生一声尖叫,围着被子呼的一下子坐起来躲出去老远。一次晨练刚散,忽听女厕方向又是一声尖叫,一小丫头疯跑回来,说墙外的地沟里躲着一人,被她一叫吓的向北边方向跑了,操场上几个大个子长腿的男生立即追了出去。<br></h3><div><br></div><div> 这虽然不是啥光彩的事,可大家都显得兴奋异常,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德性,围着那小丫头问七问八。小丫头是寝室里最小的,印象里总是拼命的咳嗽,声音很大很空旷,一咳起来弯腰捧胸小脸儿挣的通红,害的大家都跟着提心吊胆。没多久她就退了学了。当时她说她看到的那人矮矮的,胖胖的,穿着灰衣服.....随即就有人恶意的问,是不是红脸蛋儿,小眯缝眼儿啊嘿嘿......大家彼此的心照不宣,不管是不是那家伙,反正是赖定了他,那几个男生无功而返没追上。<br></div><div><br></div><div> 此事过后不久,舍务工作换了两位男老师共同管理,会议少了,是非也少了,例行检查也是两位老师结伴而来,有时小酒喝的熏熏然,披着棉大衣晃进来,“有啥事吗?没啥事吧,有事说啊,没事走了,好好学习......”<br></div> <h3> 鬼才知道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上学,自作主张的在原学校办了转学,懵懵懂懂的提了行李就来了。只和父母打了个招呼。那是个尴尬的年龄,一切似懂非懂,整天恍恍惚惚。</h3><h3><br></h3><h3> 二姐很是看不上我那副傻样子,那时候她已经出阁了,婆婆家就在后院,一天天的有事没事五趟八趟的往娘家跑,我周末放假回来她当然不会放过我,出了门子的姑奶奶回来管我的闲事,一边在缝纫机上忙活,一边数落我,说我懒,说我笨,说我不懂事儿,我只呆呵呵的看着她,然后趁她起身拿什么东西,悄悄把她的座椅撤下来,她嘴里还叨咕着就一下子坐在地上了......忘了当时她是否已经怀了我的大外甥女儿了,反正是被妈狠狠骂了一顿,我得了意了,挨骂也不恼。周日下午,二姐还是会帮着母亲准备我一周吃的用的东西。<br></h3> <h3> 和我一起转学的还有一个女生叫青,在原学校里虽然是同班同学,却是形同陌路。我们是一个卫生组的她任组长,有次轮到我们组值日,我连续逃了一周的学,最后一天我刚从侧门溜出来就被班主任老师堵个正着。周一早自习老师战斗力满满的来了:逃学的给我站起来.....我晃荡荡站起来后又听身后叮里咣当一阵课桌椅响,斜眼一瞄,原来姐并不孤单啊,当然女生就我一个。</h3><div><br></div><div> 老师眼睛都直了,他也以为就我一个没想到这一片。用手指点半天憋出一句:写检讨五千字一字都不能少......然后转身气忿忿的走了。我真的不是存心气他。班主任老师姓王教我们语文,是我今生最尊敬的几位老师之一。个子不高常年一身板正的中山装,为人方正,再怎么生气对学生也不会说过激的言语,班里有几个留级的大女生平时做派有点放任,我完全能看出来王老师眼里的厌恶与无奈:有个别同学你们一定要自重啊一定要自重.....他只会这样告诫。<br></div><div><br></div><div> 话说五千字检讨我也没当回事,只听后桌两男生在那一唱一和的:五千字怎么凑?尊敬的老师您好您好您好您好您好.....我错了错了错了错了错了真的是错了错了错了......这是给我支招吗?那时候男女生互不说话,唯一一次交流是我主动,因为我发现物理书丢了,直觉就是他俩拿了回身就喊:还我物理书.....当时他俩就傻了,当然也没书可还一再小声的保证没看见真没拿。<br></div><div><br></div><div> 现在想想那俩男孩其实也挺可爱,被我冤了没生气还给我支招。生物老师怀孕已久一次上课没有来,听那俩逗比在后边嘀咕:知道生物老师为啥没来?因为生物老师~生~物~了.....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的生物老师喜得千金。<br></div> <h3> 那时有点怀疑是不是青那个鬼丫头因我一周没值日给我告的老师。不过转来新学校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不自觉的亲密起来。她不是个惹人喜欢的女孩子,个子偏矮,背微驼,一眼有点斜视,脸上红血丝,乱糟糟的短发。</h3><h3><br></h3><h3> 以前不喜她不是因为她不漂亮,而是不喜欢她的性格偏激言语尖利。每逢她心里不痛快背着手低着头一脸阴沉的在寝室里走来走去大家都惴惴不安,唯恐她发作到自己头上。有个女生就因为开始瞧她不起有点闲言碎语,被她当众用刀片割下一绺头发,然后用火柴一点一点的烧,那个女生一声没敢吭。<br></h3><h3><br></h3><h3> 我那时有记日记的习惯,把她的毛病缺点婉转的记下来拿给她看,虽然她是不以为然的却也和我知心知己无话不谈。不称姐妹称兄弟,她为兄,我为弟。她还有个愣头愣脑的远房外甥女在低一年级,尊她为大舅,我自然借光成其为二舅,今生今世还能做人家的二舅真是匪夷所思之极也。当时还有个三舅----慧,由于和我俩的铺位相邻也遂成知交,一个瘦瘦的女孩子,很干净很淳朴,唯一反感的是她的笑,看见谁都牵强的笑,我直言不喜欢她虚伪的笑,她也不生气。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通信的,再后来就渐渐没了消息。<br></h3><div><br></div><div> 至于青,在毕业前夕我们就有了矛盾,毕业后自然没了来往,后来听说她嫁了人,也不是很如意,有次回老家曾遥遥的见过她一面,还是那乱糟糟的短发,一副邋遢妇人相,不禁有点伤感。可也没上前去相认,相对无语那有多尴尬。<br></div> <h3> 和我同桌的燕儿是走读生,苍白纤细,说起话来曼声细语柔柔的,一副好姐姐的模样。若干年后我出外工作,她竟然嫁到了我们农场做媳妇了,她老公是曾经低我一年级的学弟。</h3><h3><br></h3><h3> 有次放假回家走到河边,望着河水上的一道残桥发愁,那时已是深秋,实在是狠不下心来脱鞋脱袜的涉水。可巧贤伉俪一路说笑赶集归来,学弟很吃力的把我背过河,回头背着他媳妇轻轻巧巧的,走到河中心故意的左边一栽,右边一晃,引得燕儿失声尖叫。没想到河边一遇,竟成永别。那年回老家二姐突然说燕儿死了,平时总是头疼没留意,原来是脑子里生了虫,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小辽河水依旧,我那学弟的背上也已换了人了。<br></h3> <h3>  回忆都冒着寒气的那个冬季,课程要讲完了,我就又开始逃学了,一星期去班里晃个一两天就跑回家,父母问起来就说复习课程在哪都一样的。班主任找到我说不要再逃了影响不好,我说我冷.....班主任说再逃找你家长,我说......</h3><h3><br></h3><h3> 父亲终于还是来了,班主任和两位舍务老师得意洋洋的带着一脸愠怒的父亲来寝室抓我,父亲看着破铁门的缝隙,脸盆里的冻冰,感受着窗缝里嗖嗖的冷风,神情一点一点的变柔和,然后默默的帮我收拾东西,对三位面面相觑的老师甩出一句话“我们下学期再来”......<br></h3> <h3> 那个冬天是完结了,春天也来的早,风裹挟着细沙,嘴里牙碜碜的,衣服上,早起的床铺上都是黄濛濛的一层。校园周围的树也还是渐渐的泛绿了,壕沟里的野蒿子也抽出几缕嫩芽。</h3><h3><br></h3><h3> 大家围着鲜亮的纱巾出出进进莫名的高兴,哼着小曲儿-----我们在回忆,回忆那冬天......那个冬天,也只是一瞬,犹如窗玻璃上的霜花,太阳一照也就化的无影踪了。<br></h3><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