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香·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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衢江区全旺镇与龙游县庙下乡交界处,海拔1000多米的“东东尖”上,一泓清泉源起于此,穿峡越谷,奔流而下。所经之处,竹浪翻滚,满眼苍翠。至兰铺顶汇流成溪,名曰“大龙坑源”。 大龙坑源过溪滩埠、管家、干坑、赛东坞,入红岩水库。 大龙坑源到赛东坞时,水质仍甘洌,溪水清澈。竹木夹岸,天光绿影, 倒映其中。 枫杨树干横斜,枝叶遮蔽,恰如大伞——村妇、村姑便日日在“伞”下浣衣洗菜,一代又一代。 起得晚了,没赶上洗艾青,洗春笋,洗葱蒜,洗蒸笼、垫布等的壮观场景。 那可是一个小型的展览会。竹子编制的各种盛器:竹提篮,篾箩,蒸笼……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都汇集溪边,各司其职。 篮箩里堆得满出来的,是馅料的主打,早晨才从山上挖下来的春笋,必须是最鲜活的,长在黄泥山地,笋头顶得泥土凸起开裂,还没露头那种——白嫩诱人,咬一口,清香甘甜。配上细葱香蒜,青红辣椒,就已是一幅诱人的美色图 馅料单调?花色可不要嫌太多呢! 传统的有:咸的腌菜炒瘦肉笋片(腌菜一定要用今年的九头芥菜,学名不知是否叫“雪里蕻”的腌制)、自家晒的酱炒瘦肉笋丁;甜的芝麻拌糖。与时俱进的新巧妇,把马兰头、荠菜等时兴的野菜也列入馅料品种,甜的还有红豆沙。 清明节美食的绝对主角艾青,就长在大龙坑源流经的山里,源流旁的田边地头。早已被主妇从山里采回家,并经数道工序加工备用。 工序如下:1.剔除杂草、杂物,用清水把艾青煮熟,并用淘箩把它们的苦汁过滤掉;2.把艾青放在石臼中搡成碎沫;3.与适量的米粉拌和均匀。 许是艾青熏染,粗陋笨重的石舂臼色调暗沉,俯身,一股艾草独有的气息沁人心脾。 臼身有两道微裂石缝;用木削成的丁字舂手手柄圆滑——这个50来户人家的小山村,不管姓什么,关系如何,都吃这个公共的石舂臼舂出的清明粿。天长日久,你握我舂,就有了岁月印痕。 用好了,洗净晾净,抬去下一家。这些天,它会出现在不同的院子里——开始环村巡游。 备用的艾青混合米粉,还要掰成小块状放在蒸笼蒸熟,然后放入石舂臼中用舂手舂击成软硬适中的青团子,我们也叫“粿胚”。 “打粿胚嘞!” 粿胚包完了,在晒谷坪呼喊一声,同姓哥哥便从自家厨房来了,拿起舂手:舂手起,翻粿胚的手落臼中;舂手落,翻粿胚的静候一旁。偶有粘在舂手顶端的粿胚,顺势飞出,就引来孩子们一阵惊呼。 同姓哥哥忙得走不开,路过的本家侄子,旁边早已手痒的我们,都来客串一把。 抡起舂手就是一个不小的问题,为使舂手落在臼内,又得缓缓放下,等落到臼底,“咭”一声,相当绵软无力。 原来,双手紧握舂手,高高地抡起,对准臼心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舂,使艾青与米粉与水,你中有我,我中与有你,实在是力、美、智慧、经验缺一不可。 本家奶奶(村子辈分最大的老人之一),仍是那么健硕,利落,眼明手快。 人越聚越多,婶婶,嫂嫂,姐姐……个个都是高手! 掐粿胚,捏粿皮,包粿——流水线般操作流程,她们熟捻地自动分工。 边包边说笑,谁谁谁包得好,包得快,谁谁谁家的粿大的撑不下一个,谁谁谁家的又小的不知道吃多少才饱…… 渐渐的,又说到谁家孩子回来过清明,谁家孙子长高了,…… 怎么提到我了? 用土话唤我小名的声音,就像有穿墙魔力般飘进已在厨房的我耳中,朴实温暖。 话题又到哪里了呢? …… 跟着来的孩子,环绕一圈,自觉无趣,便蹲在一旁默默玩手机。 小时候的我们,赖着大人去东家到西家,大多是为蹭吃的吧?吃过酱粿,吃菜粿,吃了菜粿,再吃糖粿……吃到嘴油肚圆,打一个满是艾草香的嗝方才作罢。 婶婶家印糖粿的印模,清明、春节这两个节日,也像石舂臼一般“周游列国”。用得多了,久了,手柄有小木块开裂掉落,印模红漆剥蚀。但模型曲线优美,花型完整,花纹清晰。 这样的印模现在已不多,平素多被收藏,春节、清明时,有需要的说一声,才拿出来用。 热腾腾的清明粿出炉了。 掀开蒸笼盖,艾草香浓烈得汹涌澎湃,迅速霸占嗅觉通道。 赶紧吃起来——咬一口,好好好吃呀!第几个了,5,还是6——记不清了,好吃就敞开吃咯——减肥那些事,等清明粿吃完再说吧。 包粿的人还没吃呢!太不好意思了,赶紧招呼,“歇一会,大家来吃粿!”没人理会我,要一鼓作气的劲头! 原来,今天包粿的可有不少人家,包完了,就去下一家。 她们,也像石舂臼一样,在这些天里,从这家到那家,环村游。 雨声滴答,艾香暗浮,起伏于厅堂。 家乡是什么?我问自己。 不知道啊!鲜少远行的我还读不懂“欲断魂”,“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只是纸上文字。 可是。 如果你说“桥”,就想起大龙坑源上的桥屋,夏日午后纳凉游戏。 你说“树”,我想知道,村口那棵大樟树上的马蜂窝,还在吗? 你说“山”,“看不到饭甑山便要哭”的故事,我自小耳熟能详。 你说“清明”,指尖还留存不能洗去的艾草香 …… 最难破译的密码中,总能很快找到与她关联的蛛丝马迹。 心中的乐音,有一个旋律与她的节奏同频。 从古老的诗歌里,一直或远或近地,与她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