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如鸿毛

夕又

<h3>  电话响起,我拿起看了一下,来电显示为“四川自贡”便顺手挂掉了,再次响起,还是那个号码,再次挂掉,第三次响起,我想:不知是诈骗还是做广告的,还挺执着的,再次挂掉。</h3><div> 然后是短信的声音,写到“你是夕夕吗”,没有标点。</div><div> 我还没想起来认识的人中谁在四川,电话已经再次响起来。</div><div> 接起。</div><div> “你认识陈文吗?”</div><div> 陈文?我在大脑里仔细的搜索着这个名字,感觉像一部电影的男主角,电话那头却不等我,“他死了。”</div><div> 啊?!</div><div> 我有片刻的震惊,对方仍然没有给我思考的机会。“他生前委托我找你,并向你道歉,那年在悬壁长城……”</div><div> 悬壁长城?我想到了什么。</div><div> 对方后面的话,我听见了,却一个字也没记住。</div><div> 记忆,像一条幽深的地下走廊,被缓缓打开了一扇门。</div> <h3>   好久没有做那个梦了。</h3><div>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许多年前那个下午的景象:热烈的阳光、凛冽的寒风,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粼粼白骨被抛洒遍地。</div><div> 那是一处现代城市边缘的建筑工地,也是两千年前的战场。</div><div> 我们一行三人要去悬壁长城,路过,远远的看着那些沉睡了两千年的亡魂被再次暴露在阳光下。</div><div> 秋风的呜咽淹没了呐喊厮杀,机器的噪音代替了鼓角争鸣,穿越两千年,那些杂乱的白骨展示着战争的惨烈和艰辛。</div><div> 陈文说:这一定是一场持久战,交战双方都死伤惨重,所以才没人打扫战场。</div><div> 另一个人说:他们用生命打通了丝绸之路,历史却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年龄、身份以及来自哪里。</div><div> 我说:两千年前,在天上亲眼目睹那些战争的,和现在是同一个太阳吧。它慷慨的将热量抛洒大地,又冷漠的对战争和杀戮无动于衷。</div> <h3>  陈文说:对太阳和历史来说,这些死亡都太轻了,它们都不愿为这些人做点什么。</h3><div> 另一个人说:历史那么长,能被记住的人那么少,霍去病的死能够换一座祁连山(指坟墓的形状),都是累累白骨堆出来的。</div><div> 我说:霍去病一定是孤独的,他短暂的生命里,见了很多富贵和安逸,又承载了太多的流血和生离死别,让他活着的灵魂怎能安宁。</div><div> 陈文说: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轻如鸿毛,说不定哪一刻就丢掉了,连一声叹息都留不下。就算霍去病那样的少年英才,他的死也没能改变什么。</div><div> 我说:是啊,那些人的生命在历史里不过是一粒微尘。</div> <h3>   然而,那天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h3><div> 之后的许多年里,我经常会梦见那天的寒风和黄沙,梦见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被抛洒遍地的粼粼白骨。</div><div> 但是,我始终想不起后来那件事的细节。</div><div> 我只记得陈文说景区的门票有点贵,他认识一个人可以带我们去景区外面的一段长城。</div><div> 他说:反正长城那么长,看哪一段都差不多。况且我带你们去的地方更陡峭,也没有重新修复,所以更残败也更壮观,在那里看日落,比北京的箭扣长城更震撼、更具视觉冲击力。</div><div> 陈文一下子说了那么多“更”,我当然是同意啊,可是,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div><div> 我记得是自己调皮,爬了台阶不算还非要爬城墙,可是为什么我没事,勇儿却摔了下去?</div><div> 勇儿,是我们三人行中的另一个人。</div><div> 在远离城市也远离景区的野外,在曾经辉煌的大明帝国的军事要塞,在承载了历史也承载了国人光荣与梦想的悬臂长城边上,勇儿的身体像成熟的果实坠落尘埃……</div> <h3> 夕阳,壮美又苍凉,像火焰燃烧了天空,在勇儿的身下留下一片深红。</h3><div> 当热量燃尽,夜晚迅速的来临。荒漠的旷野又黑又冷,有风吹过,像是白天看见的那些亡魂在哭泣。</div><div> 急救车来了,消防车也来了,但是他们拼尽全力,也无法留住勇儿。</div><div> 勇儿的生命像一片雪花轻飘飘的落下,慢慢消失不见了。</div><div> 黑夜里,我的泪落下来,滴在勇儿的脸上,一片冰凉。</div> <h3>  陈文和我整理勇儿的东西,有一封贴好邮票没有寄出的信。勇儿的母亲听力有障碍,也不会使用手机,所以不管在哪里,勇儿每周都会给母亲写一封信。</h3><div> 那封信里有两张嘉峪关城楼的照片,和一张薄薄的信纸。信里有一句话是“妈,下个月我会带夕夕回去看你,我打算明年和她结婚。”</div><div> 痛,从胸中拔起,排山倒海一般袭来。</div><div> 仔细回想那天下午的事情,是那个整天叫我“矮子”,整天嫌弃我两只眼不一般大小,嫌弃我脸上有雀斑的家伙,用他自己换回了我的命!</div><div> 在那之前的一年多时间里,我接连失去了母亲和外祖母,那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我还没有意识到勇儿就是第三个,等我明白的时候,为时已晚!</div> <h3>  一个人消失了,一个对他的至爱亲朋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死去了,天空一片黑暗,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h3><div> 然而,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嘉峪关到酒泉的公交车,还是一刻钟一班;长城第一墩、悬壁长城、魏晋墓葬群的旅游车还是准时发出;嘉峪关城外的地摊上,还是有很多人在卖夜光杯和骆驼玩偶;天上的太阳还是那样的热烈而冷漠,还是那样慷慨的将光和热撒播大地,同时对人们的血和泪无动于衷。</div> <h3>  两千年了,丝绸古路上有无数的车辆、商贾、诗人、军队走过,无数的珠宝、玉石、丝绸、茶叶在这条路上贸易。 </h3><div> 没人知道那些被埋在地下的白骨。 </div><div> 诗人们反复吟咏西出阳关的寂寞时,没有人听见这些亡魂的呜咽;凯旋的将军骑着汗血宝马奔向长安时,在他的军功簿上没有这些亡魂的名字;旅行者在登上长城的时候,谁能知道有人曾把生命永远的留在了那山脚下。 </div><div> 在时间的长河里,大多数人的死亡,都轻如鸿毛,就像勇儿,就像那些留不下名字的白骨。 </div><div> 就像陈文!</div> <h3>  陈文不是甘肃玉门人吗?什么时候去了四川,他娶了那个有断掌纹的女孩吗?他的亲人们还好吗?我想问,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句话:他,是怎么去世的?</h3><div> 电话那头说:是意外,或者说是宿命。他时常说意外随时会来,说不定哪一天看见了朝阳却再也看不见日落了……</div><div> 我沉默了好久,有泪慢慢涌入眼眶,十多年过去了,斯人已逝,有些话已经没有必要再问。</div><div> 我说:谢谢你,我并没有怨过他。我也无法去送他,麻烦你替我在他灵前上一炷香,洒下一杯水酒吧。</div><div> 陈文说的没错,世事无常,正是人生之有常。</div><div> 两千年前的那些战士,他们一定也是有人爱着的,他们的生命也曾光鲜亮丽的盛开过。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活过的痕迹慢慢被人忘记。他们有的来不及在父母膝前尽孝,有的来不及带新婚的妻子拜祭祖先,有的来不及给刚出生的婴儿起名字,有的来不及兑现许下的诺言。</div><div> 还有一些来不及说出的话和来不及寄出的信,都形成了人生的错乱与凄凉。</div><div> 这些错乱与凄凉,有时候会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一个或大或小的疤痕,然后又在光阴的轮转中,被慢慢擦去。</div><div> 生命如此之轻,轻到很多时候我们根本握不住它。</div> <h3>  而此刻是春天,窗外阳光很好,大街上人流如织,道路两旁树木葱茏,每个生命都花团锦簇,每个人都享受着生命的美丽和妖娆……</h3><div> 诗人说: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就算生命轻如鸿毛,我们大概也应该要好好的活着吧。</div> <h1><b><font color="#b04fbb">原创文章,欢迎转发至朋友圈,未经许可,所有公众号禁止转载!</font></b></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