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邻右舍

孙东儿

我的左邻右舍

我的故乡身处太行山的腹地。是一个不足百来口人的小村庄，太阳从东山起西山落 ，就是庄户人家的一天。奔放多情的十里河，就像一条玉带一样绕在村边上。站在东边的山头上往下看，小村的轮廓就像一个月牙一样依在西面的山脚下。得益于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小村便有了一个比较浪漫无比的名字---月亮弯。

我的家就住在月亮弯的顶头，从村头那个小土坡一上来，就看到我的家了。月亮湾解放以前居住的房子是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建筑。土地下户后，也不知是赶潮流还是别的，村里人都纷纷扰扰地从四合院里搬出来，在村前和村后的空地上建起了新房子，新建的房子呈一字形并列排开，站在村对面的南山上往下看，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呈现在你眼前，房前屋后，树木成荫，马路穿村而过景色煞是依人。

憨哥和月秀姐的房子分别处在我家的两边，都是安分守己的庄户人。月秀姐命不好，早早地就失去了丈夫，一个人带着俩涉世未深的孩子，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憨哥兄弟四个他老小，父母省吃俭用帮上面的三个哥哥成家后，已到了古稀之年，虽然二老一心也想为憨哥谋得一房亲事，但无奈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再加上憨哥比较木纳，见了女人比女人见了他还羞，他这婚事就给耽搁下了。

按理说，我和憨哥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不仅年岁比我大好多，而且性格还格格不入。憨哥在人前少言寡语，也不善交际。而我却是狐朋狗友一大帮。虽然自幼家境清贫，但却心高气傲，总想着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可命运叵测，十九岁那年家父去世以后，村里人毫不客气地就把我和憨哥划为一类了，虽然我有千万个不情愿，但村里未来的光棍汉的那顶帽子，还是早早就被乡邻给戴上了。就为这，我特不喜欢和憨哥在一起，每每一看到憨哥我就早早的躲开了。憨哥晦气！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这么认为。

但有一件事的发生，却彻底改变了我对憨哥的看法。

家父去世以后的第二年，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不顾亲朋好友的劝阻，变卖了家父留给我的那三间土屋，承包了大队一条荒芜了多年的荒山沟。说句实话，当时上山时我是信心满满的，不仅想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改变村人对我的看法，而且还想带动一村子的人走向幸福之路。可谁知只一年下来，我就被伤得遍体鳞伤，卖房子的钱用光后，因为没有后续的资金进入，我逐渐步入了步履维艰的艰难境地。原来为我耕地的五叔，第一个放话过来说来年的地他不在为我深耕了。那一夜，我跑到了五叔家 ，好话不知说了几箩筐，可五叔心如磐石根本无动于衷。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夜天很黑，我是含着泪水走回家的，五叔的冷漠无情和势利深深的刺伤了我，一回到家，我就爬在床上伤心的哭了起来。憨哥大概就是被我的哭声给引来的，当他那只粗大的手拍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发现了。要是放以前，这双手不要说拍我，就是在我面前晃几下，我都感觉不爽。可那天不知怎的？我尽然鬼使神差的接受了。那一夜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与我不相干的憨哥谈了一宿。

隔天以后，当我扛着撅头来到我承包的那条荒山沟时，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憨哥架着他的那头大黑牛，正在我承包的荒地里耕作。

从此以后，我和憨哥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我闲暇时喜欢看书写文章，憨哥喜欢听故事，每当我把书里的看到的故事讲个他听的时候，他都很专心，那专注的神态至今为止都深深的留在我的记忆里。

憨哥没接触过女人，我是不学好，早早地就招惹上了女人。上中学时 ，我就遇到了一个心仪的女孩，时常瞒着老师和同学偷偷地跑出去约会。那一段时光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可当我回到社会后，面对我无助的生活状态，那个女孩便选择离我而去了，对于她的离去我始终没有怨言，但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被我写在日记里了，憨哥识字，时常拿着我的日记本看，有时候甚至缠着我给他讲某些细节。对于憨哥的要求我一向是有求必应的，在憨哥面前我觉得不需要保留，当我把我和那位女孩的故事讲个他听的时候，我能看得出，憨哥对于我说的那些事很神往。憨哥其实不憨！

月秀姐很美，美的让村里的后生们都垂涎(xián)三尺，只要她打村中一过，满街道的人的眼就贼溜溜的放光。寡妇门前是非多，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一听见月秀姐家的孩子毫无理由的哭，那就是月秀姐家的门口出现状况了。

关于月秀姐的故事有很多个版本，但万变不离其中，大多离不开男女之事，且传的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为这事我还偷偷地问过憨哥，憨哥告诉我，这些都是那些人吃上没事杜撰的。秀月姐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我那时正值年轻气盛，面对时常出现在眼前这个月秀姐也是想入菲菲，只要月秀姐打我的眼前一过，我的一双眼就不听使唤，像着了魔似的，盯着人家连眨都不眨一下，有好几次弄得双方都很尴尬。我不坏，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月秀姐是过来人，那眼神意味着啥想必月秀姐一看就明白的。

我至始至终都认为月秀姐，不待见我，因为我的思想很龌蹉。可有一次月秀姐竟然自己找上们来了。

“苦”是我没成家之前的代名词，我苦但我善于隐藏。那年冬天，我准备拆洗自己的被褥，拆和洗都好说，可缝补时却犯难了，自己又不想求人，又害怕别人看到我一个大男人缝被褥笑话，在缝被褥的时候就关上门偷偷地学着女人的样子在家里缝，可忙乎了一上午也没弄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在我犯愁的时候，月秀姐不知怎的从门缝里给发现了，她大声吆喝着让我把门打开，一进门就匍匐在地上帮我缝了起来，一针，两针……缝着缝着，她的眼中就散出许多泪花来，我知道，月秀姐在为我叫屈。那一天月秀姐哭了，我也哭了……

憨哥的憨，主要表现在他对女人这件事上，人家到了他这个年纪，不要说见到女人，就是光想想，也会有本能的生理反应。可憨哥不一样，憨哥压根就不去想，在村里不要说见了女人，就是见了陌生人，憨哥都害臊。他上边的几个哥哥，为了他的婚事可谓是费尽心机，也有女子看重他的实诚宽厚，想与他喜结连理，可憨哥有个毛病，那就是和姑娘家接触时必须有人陪，人家借故走开想给他和姑娘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可他倒好，介绍人前脚刚离窝，他后脚就紧跟着出了屋，弄得人家一个个姑娘家，都以为他那方面有问题。时长日久弄得方圆几里地的姑娘一听他的名字，头就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月秀姐男人下世后，村中的大部分人都说她在村里呆不了几天就会嫁人的，但月秀姐念他男人的好，上门提亲的几乎踢断了她家的门槛，她愣是没松口。就凭这我就觉得月秀姐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女人。

说实在话，刚开始时，我对月秀姐的感觉和别人一样，仅仅是一种本能的生理反应，完全是雄性荷尔蒙在作怪。我那时还忘不了我的女友，虽然女友在我和她的事情上时常左右摇摆不定，但她在我心里的位置依然是无人能够取代的。

爱的深就伤的深。有一天下午，在学校时关系和我非常不错的一个同学非要叫我出喝酒，虽然我那时正忙于秋收，但朋友的面子还是得给的，可谁也没有想到酒过三巡之后，他尽然借着酒劲对我说，他和我的女友恋爱了，并且想请求我的原谅和理解。

朋友很诚恳，他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正是他太过诚恳的表述把我深深的刺伤了 ，一个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一个是我深爱的女人，在我需要安慰和帮助的时候，他们共持一把无形的剑 ，狠狠的刺向了我的心。那天我喝了好多好多酒，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全然不知。

当我酒醒了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月秀姐和憨哥站在我的床边。也就是从他们俩的口中我才得知，我和我的朋友，喝多以后干架了。

那一段时日，我感觉天地都是灰暗的，以前苦，自己浑然不觉，那是因为有爱做精神支柱。而今，那个我赖以维系的精神支柱被人给抽掉了，我整个人便垮塌了。以前那种不服输的劲头，昂扬向上的活力，全部失去了。整日酗酒，庄稼也懒的打理。憨哥和月秀姐，依然对我如故。憨哥还和以往一样经常来，只不过他不在缠着我讲以前的那些故事了。

那一日我把以前女友给我写的信全拿出来撕了，既然人家已经不爱咱了，留得这些东西也只会徒添伤感，那本记录着我美好回忆的日记本，我也计划付之一炬。颤悠悠的用双手捧着那本日记本，我的眼泪就来了，我那五年多的恋情啊……

我用颤抖的手，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这个日记本是女友临毕业时送给我的，她知道我爱写，也期盼着我有一天能够写出个名堂来，当我翻看到最后一页时，我惊呆了！只见上边写了几行清秀的字：

东儿，我知道你最近心里不愉快，可无论如何你也不能作践自己，你还小，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你不能被她打倒，相反的你应该振作起来，用自己的努力证明“她”的选择是错的，眼泪解决不了问题，只能证明你的懦弱，天涯何处无芳草，人间处处有真情，就算所有的人离你而去，月秀姐也会留下来陪着你。

虽只有寥寥数语，但足可暖心。那一刻我的心被月秀姐给暖化了，月秀姐用女人特有的方式，把我那颗颓废，几欲凋落的心给暖热了，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人间何处不留情，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从此我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脸上处处溢满阳光。

生活在变，我也在变，以前那种狂妄至极的想法，被我一点一点的推倒了，那个“她”已然成为过去，我开始变得实际起来，并重新开始为我的人生布局，依然会做春梦，但梦里的主人早已不是伊人。

我开始偷偷地喜欢上月秀姐了，只要时间允许，我就会偷偷地想月秀那美丽的样子，尽管我知道，这在村里人的眼里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我依然如痴如醉，一天不见月秀姐的影子，我的心就好像被人掏空了似的。

我开始想着法儿接近她，月秀姐下河洗衣，我就佯装下河洗菜，月秀姐扛起锄头上地，我就挑起箩筐往自家地里挑粪……闲暇无事的时候，就连月秀姐家的俩孩子都成了我讨好的对象。

月秀姐不傻，可不知咋的，她对我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有好几次我发现她尽然在悄悄地躲着我！为了让月秀姐明白我的心，我时常拿一些情话去试探她，可每次月秀姐都不为所动。我又不能过于直白，肤浅。

俗话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在月秀姐面前，我自信心还是爆棚的，月秀姐对我的漠视，反倒激起了我强烈的征服欲。我要让月秀姐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女人。

可后来发生的事，却把我那颗自以为是的心彻底的击碎了。

那天晚上闲得无聊，我便与朋友相约一起去镇上喝酒，谁料想酒还没有尽兴，天公却不作美，黑压压的云彩瞬息就布满了天空，雷声一阵紧似一阵，闪电像剑一样不时的划破长空。朋友家就在镇上，虽然他几次三番的劝我留宿，但留在心里那份自卑感还是让我打消了那个念头，面对如此恶劣的天气，我匆匆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六月的天后娘的脸，说变就变。从镇上刚开始走的时候，还电闪雷鸣的，可临近我们村村口时，月亮却高高地挂在天空了，我一边在心里骂着这可恶的鬼天气，一边踱着步子往家赶。快到我家门口时，我发现有一个身影在我眼前一晃就没了身影，当时我也没太在意，只是放慢了脚步，想再去寻找这黑影的去处，可那黑影却如鬼魅一般的神秘消失了。因一时尿急，我便站在路边小解，可不等我完事，那个黑影就又出现了，这次我虽没看清他的模样，但凭直觉我感觉那个人就是憨哥，而且，憨哥出现的方向，就是月秀姐家的屋门口。刹那之间，我酒已醒了一半，胡乱的提起裤子就近躲在了附近的一颗杨树后。起先我以为憨哥这一切都是瞎子电灯----白费蜡，想法虽然丰富无比，但凭我的个人感觉，月秀姐是说啥也不会接纳他的。可现实无情地击碎了我那幼稚的想法，憨哥刚到月秀姐家的屋门口，月秀姐家的屋门就温柔地开启了，声音虽然不是很大 但一开一闭之间，我那颗满含希望的心却被这两个，我自认为最为亲密的人无情地给撕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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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边发生的事我已无心再去触及，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我打开了自家的门。屋里漆黑一片，躺在床上的我，却连一点睡意也没有，只要一闭眼，隔壁那两具白化化的身体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鄙视，恶心，茫然……我甚至期盼月秀姐家的孩子此时能够不适时宜的醒来，可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听到关于她孩子半点的讯息。

失败啊！尽管我已经把自己的幸福标准降到了最低，可生活还是无情地又一次剥夺了我追求异性的权利，在月秀姐面前，我竟然不如胡子拉碴，满口黄牙的憨哥有吸引力。

　那年秋后，多年不曾联系我的母亲突然给我来了一封信，在信中一再让我回到她的身边，换作以前，估计我想都不会想就会拒绝的，因为我有太多的顾虑在心里，母亲虽是至亲，但那个我未曾蒙面的继父，究竟对我如何，我实在不得而知，况且这个曾经养育了我将近二十年的小村，在我记忆里也留下了太多的思念，不要说走，就是光想想这一切，泪水都会溢满双眼。可最近几年，经历的所有苦痛，最终战胜了一切。我计划回到母亲身边了，哪怕是碰个头破血流我也在所不惜。

临行那天早晨，天气一如我的心情一样昏暗无比，蒙蒙细雨湿了大地也湿了我的心情，眼过之处，到处皆是回忆，就连村头那颗老杨树，我也感觉与它恋恋不舍，当我踏上乡村客车的那一刻起，不争气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了，泪眼朦胧中，我忍不住把目光放出车外，人生多舛，此去就是经年，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着！别了我的故乡！别了我的月亮湾……

我没想到月秀姐和憨哥会来为我送行，因为到昨天晚上为止，我都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只是在临出门时才突然改变了主意，往月秀姐家的门缝里塞了张纸条 告诉了我即将离去的消息。

月秀姐和憨哥奔出来的那一刻车子已经启动了，月秀姐追着车子一个劲的跑，撕心裂肺般的对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喊着我的名字，憨哥虽然没有追着车子跑，但我发现，他挥舞着拳头狠狠的砸向了路旁的树，情形也几度悲观失望。

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的时光里，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默默地打拼着，一切都以改变，在这儿我不仅收获了爱情，而且收获了自信，那种出人头地的幸福感时常环绕在我的身边。离乡久了，当年那种刻骨铭心的痛，也被时光模糊的不在那样深刻了。

在离开故乡的这些年里，我一直以为月秀姐已经和我的憨哥成一家了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事情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憨哥在我走后的那一年冬天，就去外村做了人家的上门婿，月秀姐依然一个人独守空房，含辛茹苦的抚育着她那两个心肝。

多年之后的今天，当我携妻带子无限风光的回到那个阔别多年的小村时，月秀姐已经苍老得不忍直视了，借着酒劲我和月秀姐说起了当年的那件事，月秀姐却释然地笑了。

原来，那一晚的事，是月秀姐和憨哥精心策划的。月秀姐说，他并不傻，我平日里的所做所为和眉宇间流露出来的情感，她早就看出来了，可她不能接受我的爱，也不配接受我的爱 ，为了让我死心，她特意和憨哥一起为我布了一个局。

听完月秀姐的述说，我忍不住伤感的说，姐，其实你的生活本不应该如此的，多年之前假如你稍稍动一点点心事，结果就不会如此。

可月秀姐哈哈大笑一阵之后却对我说，是啊！当年要是我动一下心事，你就呆在这村里永远出不去了，可假如那样，姐将一生处在不安和自责之中，这个小村容不下你，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想让我的自私毁了你的一辈子。

月秀姐说这一切的时候，心是敞亮的，可不知怎的？从月秀姐家里出来，我却觉得心口堵的难受，以前的事月秀姐可以一笑释然，可我却怎么也忘不了以前的那个月秀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