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轶事(一)

西岳雾凇

<h3>  </h3><h3> 《老 宅》 &nbsp;</h3><h3> /刘凤雯</h3><h3><br /></h3><h3> 老宅坐落于西安城内西大街东南方的柴家什字中部。距西门五分钟脚程。</h3><h3> 柴家什字街宽路直,两旁房舍白墙灰瓦高门楼,非常齐整。门牌从北向南排列,大多为独门独院。老街坊们都习惯用姓氏称门牌号: 一号郭家,二号张家,三号贾家,四号刘家,五号白家……我家老宅就位列四号。若有远方亲戚在巷口打听我家,大人小孩都会大声告知:四号刘家。</h3><h3> 四号是刘家的祖宅。座东面西,宅宽大三间,两进带后院。大门开在东南角,门前一米靠左立放一石碌碡,供路人歇脚(巷内每家门口都安置有不同形状表面平整的大石块,人们的善意可窥一斑)。门楼前铺一四尺长的青石垫脚,门框两侧安放有方形刻花青石门墩。跨过高高的门槛,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严丝合缝,门下方对称的钉有几十枚高帽铁钉。每逢年节,祖父或爸爸都会将门上铁钉用金粉涂得金光灿灿。含在兽面辅首大嘴里的黑漆铁门环,镶嵌在大门稍高处,便于叩门,关门。小时候,我们经常踮脚站在门槛上叩左右邻居家的大门,待听到大人问"谁"时,一哄而散……</h3><h3> 走进院子,迎面是建在南厦房西墙上的土地爷龛。龛高两米余,飞檐微翘,外形精巧,龛中供有土地爷牌位。因年代久远,苔藓叠加,雕花青砖已呈墨绿色。龛前蹲守一高大威猛的石狮,守护着老宅的安宁。龛前空地被辟为花畦,兰草,奇石围栏,石榴,月季,海棠,菊花等花木居中,一棵婀娜多姿的榆叶梅从畦边探出腰身,把桃红色的花瓣洒满小径…… &nbsp;</h3><h3> 前院 是由街房, 南北厦房,上房组成的典型的北方四合院。檐宽阶高,青砖铺地,不怕下雨泥脚。三间街房兼有卧室,客厅,书房和画室的功能。客厅上方接檐的木制花格横档上,高悬一黑漆大匾,上书"寿考惟祺"四个斗大的金字,系光绪年间曾祖父的学生送的寿匾。四扇雕花格子门洞开,长形高几靠墙而立,两侧立有二尺高广口大梅瓶。红瓶内插孔雀翎和拂尘,彩釉瓶内放长短画轴。一戴帽青花大罐立于几中。几前一楠木八仙方桌,(抽屉内有许多麻钱,被我用来做鸡毛毽子底座),两张黄花梨木大圈椅分置左右。下首置茶几,靠背椅,门口有矮几,廊下有春凳。墙上多挂名人字画,因年幼记不太清。</h3><h3> 北安间与一间北厦房相通,长约九米。房顶开有天窗,北墙上大窗装有大块玻璃,宽敞明亮。门上有曾祖父手书大篆"寿石轩"三字,墙上挂满字画,印象深的有:陈霖的巨幅设色花卉芭蕉山石,桂馥的草书中堂,高简的山水,郑燮的墨竹……。靠窗一张由两张核桃木书桌支起的双人床般的楠木大画案上,倚窗一头长方形鸭蛋青色水仙花盆稳坐在紫檀木镂空底座上,左右小博古架上,玉雕石刻印盒高低错落摆放。另一头则散摆着笔筒笔架,水盂笔洗,色碟镇纸,墨盒砚台(祖父有一方金丝楠木做盒的端砚,石质润滑,研墨时再添水都不会溢出,识者爱不释手)。后墙上一排钉子上从大到小,由粗至细整齐的挂满各种毛笔,案后墙角一青花大罐内插满宣纸画卷。祖父常在兴致来临时挥毫做画,我会爬在画案一侧的圈椅上,乖巧地添水研墨,目不转睛地看祖父上下勾画点描,魔术般的从画纸上跃出一棵古松抑或一支红梅,欣喜地替祖父蘸印泥,双手紧按盖章。耳濡目染间,我知道了墨分五色,蘸破泼染,花青加藤黄得草绿,胭脂朱膘加一点墨得绛红(我经常调这两种颜色染杏核,羊拐骨玩)。</h3><h3> 画室窗外的院心有一高台花圃,圃中一株茶花与土地爷龛前花畦中的看石榴遥相呼应,花开火红。茶花后立有一块高约一米的奇石,石上峰峦叠嶂,石洞深幽,小径蜿蜒,前后观察景色截然不同,非常奇妙。圃前两盆一人多高的夹竹桃,一红一白分置左右,中间八角形石墩上蹲一青瓦雕花大鱼缸,内游小叔精心伺养的十几条金鱼。其中一对黑色大龙睛,长约一扎,惹人倾慕,可惜在一次全街巷统一熏蚊子的夏夜,被人偷走了。害得小叔痛哭流涕,闷闷不乐好久。</h3><h3> 上房南北安间大窗前,植有碗口粗核桃树两棵,枝繁叶茂,绿荫一片。但千万不可在树下乘凉,因为树上有一种俗名"洋辣子"的幼虫,浑身长刺,掉到身上,疼痛非常,几天都好不了。每年八月十五前后,却是我们最不怕"洋辣子"的时候,五叔和小叔,会登梯上房插补裂瓦,清除瓦松(一种生长在瓦缝中形似柏树的多肉植物)杂草,顺便打核桃。两兄弟在房上竭尽全力敲打,我和弟妹们戴着草帽兴高采烈在地下捡拾,笑声叫声响成一片……</h3><h3> 上房南边接檐的夹道中有一口老井,井水冬暖夏凉。井旁盖有加檐(便于雨天绞水)的井王龛,辘轳就镶嵌在龛座上。夏天在上房过厅或门道置一竹床,用沁凉的井水泼擦,孩子们在床上玩耍嬉闹,奶奶们坐在床边摇着芭蕉叶扇子纳凉看娃说闲话。渴了,切几牙吊在井里湃凉的西瓜梨瓜,累了,躺在竹床上直接睡觉,穿堂风吹着,哪个凉爽舒服,别提多惬意了。</h3><h3> 上房略高,用长条青石砌阶两层,门前木柱两旁,分别悬挂邓石如,吴大徵的木制篆书对联。内用黑漆雕花格子门分隔为三间。中为过厅,是夏天待客处,置有条几,八仙桌,圈椅,稍后松木板墙上挂有北宋欧阳修的大幅竹雕《秋声赋》四条屏。上房北安间是二奶的卧室,内有一楠木大立柜,柜门满雕西厢记故事,亭台楼阁,花草人物,栩栩如生,可惜文革抄家被毁了。</h3><h3> 上房过厅通二门的门槛宽且厚。冬季有太阳时,我会和发小在门槛上放一洗衣板压跷跷板,边压边唱:"压,压,压板架,西头儿来了一伙儿娃,叫大姐开门来,大姐不开叫狗开,狗在河里捞韭菜。韭菜花漂上来,叫你戴,你不戴,人家戴上你可爱(这里"可"是"又"的意思)。</h3><h3> 二门(垂花门)没门楼,只有一木门框立着。据家里老人说门楼在日本人轰炸时被震裂拆了。</h3><h3> 内院有南北厦房各三间,三间上房呈凹形,院心青砖铺地,宽阔平坦,小时候常在院中跳舞排节目。</h3><h3> 通过内院左侧夹道到后院。后院一片空地三分之二种着花草,三年自然灾害时曾挖掉花木种过南瓜和包谷。东北方上坡有后门直通南叮当巷,后门下方一棵香椿树,高及后墙,开春时可采嫩芽尝鲜。东南方有一屋一棚,屋为茅厕,棚为柴房。</h3><h3> 后院因售于王姓山西商人,文革后从二门处打墙分院,所以记叙多为前院。</h3><h3> 老宅厄运始于一九六六年文革浩劫之中,我家先后被二十七中,铁二中,西大街蔬菜公司的红卫兵挖地揭顶连砸带抢,连抄三次,古藉字画,家具文物,尽数被掠。老宅横遭灭顶之灾,满目疮痍,元气大伤。</h3><h3> 经过二十多年的恢复修整,老宅又焕发了第二春,我们姐弟三人均由老宅嫁娶,并生子嗣续。然而一九九二年大规模的城市改造彻底摧毁了老宅。数月间,柴家什字一街两行的百年老宅悉数被拆,四号刘家老宅亦不复存在。</h3><h3> 时光悠悠,往事如烟。每当我在电视上,在旅游时,在微信间看到那些被尽心保护的老住宅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柴家什字,想起四号老宅。常幻想老宅如果没有被拆毁,现在会是什么情形……</h3><h3> 呜呼,老宅一去不复返,空留相思在心间。仅以此文怀念为刘家祖孙六代遮风挡雨的百年老宅。</h3><h3> </h3><h3> 二0一八年正月初十(第一稿)</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