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作者 徐世勇)

牧男

<h3>  牧男从当街找了块木头,填进了炉子里,火势瞬时旺了起来,炉盘上坑坑洼洼、黑不溜秋的铝壶顿时大口大口地吐着白气,牧男迅速把沸腾的白开水倒进一个掉了漆的大搪瓷缸子里,把搪瓷缸子放到平铺在炕上的一条皱皱巴巴的裤子上来回出溜。搪瓷缸子里的热气刚退下去,牧男又把水倒回炉子上的大铝壶里,水一沸腾再倒出来,反复拿搪瓷缸子在那条旧裤子上来回压着。折腾了老半天裤子还是抽抽巴巴的熨不平,难道是水不热?牧男端起裤子上的大搪瓷缸子喝了一口,被烫的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牧男顺势把裤子拎起来扔到了炕沿儿边的一把椅子上,到炉子前翻了翻炉盘上煮的一盆茶叶蛋,倚着被子垛躺到了炕上。</h3><h3> 牧男弟考上了大学,开学临近,牧男要送牧男弟去上学。<br> 对于牧男家来说,这是喜事,也是大事。牧男爹去世后,牧男娘省吃俭用、东拼西凑的没让牧男和牧男弟失学,这次牧男弟考上大学,也算告慰九泉之下的牧男爹了,所以牧男把送牧男弟上学可真当回事了,可是没一件像样的衣服能穿的出去,没办法,穿不好无所谓,路上不能饿肚子吧,牧男早就让人从镇里捎回来一大塑料兜子方便面,自己煮了茶叶蛋,牧男娘把家里腌的咸菜疙瘩切了丝,放了葱花拌了,牧男和牧男弟算是有了路上吃的东西。<br> 牧男兄弟俩拎着茶叶蛋、方便面,拎着两个旧提包,怀揣着盖有村里和镇里红戳子的特困证明,乘着夜晚微微的秋风跳上了火车。<br> 这是一趟从集宁市通往通辽市的绿皮火车,牧男和牧男弟到通辽后需要再换乘火车到四平、吉林,然后再到哈尔滨。牧男弟考上的是东北林业大学,学校坐落在黑龙江省的哈尔滨市。<br> 牧男和牧男弟都没去过东北那么远的城市,但哈尔滨这个名字牧男早就熟悉了,小时候在村儿里牧男从家里红柜上的那台天鹅牌12英寸黑白电视机中看过一部电视连续剧《夜幕下的哈尔滨》,到了以后好好转转,牧男心里想。</h3> <h3>  火车很快在桑根达来站停了,这种慢车逢站必停,牧男和牧男弟到车门口抽了颗烟,再回到车厢时,座位被一个胖警察占了,胖警察旁边坐着一个妇女和两个孩子,看来是一家四口。这是我的座位,牧男对胖警察说;怎么就是你的座位!穿着一身九九式警服、戴着大檐帽的胖警察从帽檐底下斜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牧男。看样子警服是新发的,非常整洁,大檐帽上的警徽闪闪发光。我刚才在这坐着呢,牧男对胖警察解释到;我一直在这坐着呢,胖警察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牧男弟弯下腰撅着屁股贴着胖警察使劲往里挤,无奈座位已被胖警察一家四口坐了个满,加之看上去有200斤重的那一坨胖警察往座子上一堆,牧男弟的举动好似蚍蜉撼大树,胖警察纹丝不动。</h3><h3> 牧男对警察并不陌生,而且有种亲切感,同时牧男想到也许自己很快就会成为这胖警察的同事。牧男刚刚毕业于内蒙古人民警察学校,同时还有几个月的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实习工作经历,面对这个一身酒气的胖警察牧男只是有些无奈。<br> 牧男哥俩略显可怜地站在胖警察旁边。你是哪的人?胖警察歪着头问牧男;我是羊群庙人,牧男回答;嗯?羊群庙人你不认识我?胖警察睁大了眼镜抬头问牧男;牧男仔细打量了一下胖警察,随口说了句:不认识!羊群庙人你不认识我,你算白活了!胖警察有点不屑一顾的对牧男说,什么红斌,什么和平,那些赖痞子我都收拾过,你羊群庙人不认识我,白活了!红斌、和平这两个人牧男都知道,因为牧男叔在羊群庙供销社上班,牧男经常去公社的牧男叔家,牧男在公社见过红斌、和平,但是牧男确实不认识眼前的胖警察。胖警察似乎在有意吓唬牧男,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时行李架上的一个背包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了胖警察的头上,胖警察头上的大檐帽被砸的掉到了火车地板上,骨碌碌地滚到了走廊里,胖警察仿佛全然不知,嘴里还在继续嘟囔,牧男弟有点幸灾乐祸的看了胖警察一眼,牧男突然被眼前这个憨态可掬的胖警察逗笑了,牧男弯腰捡起大檐帽,拍了拍给胖警察扣在头上,拿起背包又放到行李架上。胖警察根本不买牧男的账,嘴里一直嘟囔着。<br> 火车在贺日斯台站停了,胖警察一家都站起身来,胖警察踮起脚抬起胳膊够刚才掉下来的背包,估计胖警察酒喝得有点多了,背包没够着,晃了一下,往后一仰,一脚踩在了牧男的脚上,牧男有点不耐烦了,使劲推了一把胖警察,伸手把背包取了下来,扔到胖警察刚起身的座位上。胖警察拎起背包,斜了牧男一眼,一家人相跟着往外走,牧男和牧男弟赶快一屁股坐到了座位上,长出了一口气,目送着胖警察一家人的背影。走廊尽头,胖警察又回头冲牧男嘟囔了一句:羊群庙人,你不认识我,白活了!</h3> <h3>  牧男和牧男弟被绿皮火车咣当得饿了,俩人掏出方便面,放到了磕的少皮没毛的圆搪瓷饭缸子里,打了开水,泡了面,剥了茶叶蛋,拿出家里带的筷子,准备吃饭。这时走廊里装满了东西的小车也随着“啤酒饮料矿泉水榨菜火腿肠瓜籽”地吆喝声被推了过来,坐在牧男对面的是三个中年男人,最边上的一个叫住小推车,买了几瓶啤酒、几个“碗康”,挤着牧男哥俩的搪瓷饭缸子放到了桌子上。随后从座子下面的一个包里面拿出来一只烧鸡,三个人就着烧鸡喝开了啤酒。这卓资山烧鸡确实不错:其中一个穿着红半袖的男人吧嗒着油乎乎的嘴说。牧男和牧男弟头也不抬,闻着烧鸡味,使劲吸溜着破搪瓷饭缸子里的方便面……</h3> <h3>  不知道绿皮火车咣当咣当地停靠了多少站,火车终于到达了通辽市,牧男和牧男弟在就近的一个旅馆住了下来,旅馆就在火车站旁边,第二天坐车方便,再一个便宜。小旅馆又脏又破,一进屋一股子又潮又臭的味道扑鼻而来,里面摆着四张上下床,顶棚中央吊着一大块塑料布,看样子是房子漏水了,用塑料布兜水呢。</h3><h3> 简单吃了口饭,牧男和牧男弟捡最里面两张床的上铺睡了,一路上都是趴在火车的桌子上、坐着睡的,好不容易挨到了床,还管它什么脏臭啥的,牧男顿时鼾声大作。<br> 半夜,牧男睡的正酣,哗啦一声巨响,牧男、牧男弟和其他几个人几乎是同时坐了起来,屋里漆黑一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铺的人很快打开了灯,原来是吊着的塑料布不堪重负摔地上了,水撒了一大片。牧男摸摸胸口心里想:幸好不是房塌了!牧男听着窗外哗哗得大雨声,倒头又睡。<br> 天亮了,牧男被一阵子巨痒抓醒了,这一夜睡得太死了,牧男的胳膊上,手上,脖子上,脸上被蚊子叮的全是包,牧男弟的左眼皮上也被叮了个大包,眼睛肿成了一条缝。牧男和牧男弟顾不得那么多,拿出饭缸子放上方便面,到走廊的锅炉里接水。你他妈把那破缸子离得远点,那水是给你一个人整的?谁他妈知道你有没有传染病——正撅着屁股小心翼翼接开水的牧男被身后的吼叫声吓了一跳,牧男回头看有个胖老娘们儿气势汹汹地掐着腰站在牧男身后,头发乱七八糟的,一对鼓溜溜的奶子把个黄半袖撑得下面露出了肥腻的肚皮,那架势好像要踹牧男一脚一样!牧男认出来这是昨晚给登记房间的老板娘。顿时一股子火气在牧男胸中跳跃,牧男真想一缸子泼在胖老娘们儿头上,也许是舍不得那缸子里的方便面,牧男下意识地把缸子往水龙头下挪了挪,瞪了一眼那老娘们儿,回屋就着茶叶蛋吃面去了。吃过面,牧男和牧男弟拎起包去赶火车。</h3> <h3>  火车随走随停,人们上上下下换了又换,牧男迷糊了一觉,睁开眼睛看对面坐着一胖一瘦两个小伙子,两个小伙子操着地道的赤峰口音压着嗓子聊天,听二人对话应该都是学生,两个人坐得板板整整的,很规矩,看样子不经常出门。你们去哪?牧男忍不住搭开了话;扎兰屯,胖小伙带说不说地应了牧男一句;去干啥?牧男接着问;上学,还是胖小伙回答;什么学校?牧男又接着问;扎兰屯林业学校,胖小伙略显兴奋地说到;咱弟是林大,你们就是个林校,没有可比性,牧男心里想。才考上的?牧男带着一丝轻蔑问到;对!瘦小伙终于吐了一个字。牧男感觉两个年轻人对自己有点警惕,便不再搭话,扭头看着就要黑下来的窗外。看,全是青贮(青贮是指把鲜棵植物品种压实封闭起来,使贮存的青饲料与外部空气隔绝,造成内部缺氧、致使厌氧发酵,从而产生有机酸,可使鲜棵饲料保存经久不坏,既可减少养分损失又有利于动物消化吸收的一种贮存技术或方法。内蒙古地区青贮原料主要来源于玉米秸秆)——这时对面也看着窗外的胖小伙小声和瘦小伙嚷嚷:你看,这地方种的全是青贮。这他妈哪是青贮,这分明是苞米嘛,就知道个青贮,一看就是牧区的!生于牧区的牧男心里十分地瞧不起这俩小伙。</h3><h3> 走了停,停了走,牧男和牧男弟一路靠着座椅打着瞌睡,一路吃着搪瓷饭缸子里的泡面,在吃完了最后几颗已有了馊味的茶叶蛋后,火车终于驶进了目的地:哈尔滨!</h3> <h3>  牧男领着牧男弟怀着无比兴奋的心情踏进了东北林业大学的校门,校园里随处可见进出的学生和拉着皮箱、跟在家长后面的新生,牧男似乎忘了是弟弟考上了大学,俨然一副新生的样子,满脸的自豪和熙熙攘攘过往的人们点头微笑示意,睁大眼睛对校园里所有的建筑行着注目礼。</h3><h3> 这大学就是大,比警校大多了,女同学也漂亮!牧男兴奋的喃喃自语。其实当年牧男学习也不错,只因为牧男对英语可以说几乎就是文盲,所以牧男无缘踏进大学的门槛,牧男于一个多月前从警校毕业了,这辈子的学生时代永远画上了句号,想起这些牧男心头突然生出那么一丝伤感,牧男看了看跟在身后的牧男弟,感觉牧男弟很是幸福。<br> 很快,牧男和牧男弟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排队!有钱的、直接交学费的学生排成一队,没钱的、手里都提留着盖红戳子困难证明的在另一个窗口排成一队。不用说,牧男弟自然是排在提留证明的那一队。牧男坐在旁边花池子的水泥沿子上,边抽烟边观察两个排的长长的队伍,手里拿钱的一队从穿着上明显优胜于手里拿纸的一队,精神面貌和状态也和拿纸的有着不同,他们的脸上仰着自信,带着喜悦,前后回头吵吵着互相聊着天,每个学生身边都有至少一个穿着讲究的家长陪着。拿纸的学生穿的不必多说,穷字就写在脸上,耷拉着脑袋,难民一样,互不搭话,从骨子透出来的自卑笼罩着全身上下。<br> 借个火用用,一个脖子上套着明晃晃的大金链子、穿着大花格格半袖的光头男人打断了牧男,牧男顺手把打火机递了过去。你是哪里的?——大金链子点了烟并没离开,和牧男聊起了天,牧男有点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完全没注意大金链子都说了些啥。我们都是望子成龙啊:大金链子一口东北话冲牧男嚷嚷着,哈哈大笑,牧男一脸木讷,注意力还在两个队伍上,没搭理大金链子;大金链子讨了个没趣,转身走开。这时,牧男看见牧男弟手里拿着困难证明气急败坏的走了过来,冲牧男说了句:我不排了,热死了!牧男很快明白了是牧男弟那贫穷的、脆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牧男二话不说,把烟头往花池子里一拧,接过证明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排队。<br> 站在队伍里的牧男很是显眼,不止年龄偏大,还五大三粗、黑不溜秋的,最明显的是牧男嘻嘻哈哈的前后聊扯着,这在死气沉沉的队伍里显得有点不协调。</h3> <h3>  牧男前边的女孩终于到了窗口,女孩子个子不高,梳了个剪发头,剪发头把证明递了进去,然后把上下左右的衣兜掏了个遍,牧男没明白剪发头在找啥,只见剪发头掏出了几张钱带两个钢镚儿,放到了窗口的窗台上,牧男依稀听到剪发头哽咽着和里面的老师说什么家里如何如何穷,来的时候火车上一直饿肚子,就剩十七块钱了等等的话。突然,剪发头放声大哭,把站在后面的牧男吓了一跳,这在沉闷的队伍里如晴天打了个响雷,排在后面的人们都踮起脚来伸着脖子往前看,另一队的人们也停止了吵吵,扭着脖子往过看。窗口里的女老师始终面带微笑的劝说着剪发头——国家不会让任何一个困难大学生入不了学,接下来就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学校还可以给学生提供各种勤工助学的机会,女老师耐心地给剪发头做着工作。牧男对这些都麻木了,警校的二年生活牧男天天几乎都吃不饱,同情心有,感觉没了!但是牧男还是把手伸兜里掏了一阵子——牧男想找块纸巾递给女孩擦擦眼泪,无奈掏了半天就掏出来一袋方便面调料。剪发头办完手续,抹着眼泪转身走开。手续其实很简单,困难证明被初步简单的审核后,学校在上面加盖团委等几个红戳子,然后拿着这加盖了红戳子的“通行券”去领被装、餐卡、餐具等用品,入学后学校对学生的家庭情况做进一步的调查回访,然后结合实际给予办理助学贷款。</h3><h3> 牧男和牧男弟领了所有物品,到宿舍里摆弄好,已是晚饭时间,牧男领着牧男弟到校外的一个小餐馆,点了一个京酱肉丝,一个爆炒大头菜,几瓶最便宜的冰镇的哈尔滨啤酒,哥俩儿喝了起来。也许路途劳累,也许因为吸溜了好几天的方便面,也许是顾虑重重后的放松,牧男和牧男弟吃的津津有味,喝的也是津津乐道,几瓶啤酒下肚,牧男弟几天来一直紧绷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笑容。牧男和牧男弟要了两碗面条,酒足饭饱,回到了宿舍。<br> 牧男弟的床上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男的西装革履,戴一顶礼帽,留着两撇小黑胡子,手里捏了个鼓囊囊的皮夹子。女的一头烫发,斜挎了个白色的包。右上铺坐着一个小伙子,戴着近视眼镜,耷拉着两条腿,呲了个大牙,拿着手机在打电话。看来这是一家三口,父母来送学生,这眼镜将来肯定就是牧男弟的舍友了,牧男和牧男弟出于礼貌和一家三口打招呼。牧男掏出烟递给小黑胡子,小黑胡子摆了摆手,带着有点责问的口气说:这宿舍里能抽烟吗!牧男也不理会小黑胡子,顺手把烟递给了牧男弟。小黑胡子看着喷云吐雾的牧男哥儿俩,质疑的问:你俩谁是学生?牧男用手指了指牧男弟;你们这学生咋还抽烟呢?小黑胡子摇着脑袋嘟囔了一句;我们还喝酒呢,你管的着!牧男很是不屑的在心里说了句。<br> 牧男对牧男弟嘱咐了几句,起身告别,到校外找旅店入住。</h3> <h3>  牧男找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小旅店,房间不贵,一个床位十五块钱,屋里横七竖八的摆着七、八张床,先不说条件怎样,这比起在通辽火车站旁的旅店算是干净多了。有蚊子吗?牧男问低头登记的老板娘;哪有蚊子,没有!老板娘抬头看了牧男一眼。老板娘长着一副白皙干净的脸蛋,下巴略微有点尖,大眼睛,高鼻梁,低领白半袖露出了坚实的“美人骨”。登记完毕,老板娘顺手提起地上的一个暖壶:麻烦你把水拿房间去,老板娘娓娓的和牧男说,站在地上的老板娘看上去足有一米七以上,身材匀称,健硕饱满,洋气十足,活力四射,透出一股健康的美,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上牧男的脑袋瓜子,牧男的脸突然红到了脖子根,匆匆接过暖壶,转身进了房间。牧男后脑勺子听见俩字:谢谢!</h3><h3> 牧男坐在床上,感觉心突突的跳,这老板娘长得真带劲,人高马大,前凸后撅,像混血人一样,牧男心里嘀咕着。房间里有两个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牧男,牧男回过神来,赶快把抱在怀里的暖壶放到了地上。<br> 牧男留意了一阵子床头上贴的一溜子旅行社的彩印广告,脑子里想着白天的两排长队,想着牧男弟,想着哈尔滨啤酒,想着老板娘,牧男又想起了通辽的老板娘——都是一个地球上的,这人和人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想着想着,牧男进入了梦乡……</h3> <h3>  牧男吃过早点,上了公交车。请问去太阳岛从哪一站下车:牧男向坐在旁边的一个白衣服小伙问,虽然在站牌下研究了老半天,但牧男还是不放心;到江边下,终点站,我也从那下车,小伙子非常热情的回答牧男;白衣小伙主动和牧男聊起天儿来,把个太阳岛概况、怎么坐船、需要注意啥、哈尔滨都有什么旅游景点等等给牧男通通介绍了一遍,牧男感激不尽,连连道谢,心里想:好人啊!</h3><h3> 终点站到了,人们稀里哗啦的全下了车,车厢里顿时空了,白衣小伙用手给牧男指着黑乎乎的一片水,“这就是松花江,沿着江沿往下走,大约200米,右边就是坐船的,江里那边那个就是太阳岛”,牧男顺着白衣小伙的指向,看到黑乎乎的江中不远处有个山包,看上去有点像牧男家房后那个大沙丘子,牧男使劲弯下腰和小伙点头示意告别。</h3> <h3>  牧男顺着江边慢慢溜达,别走边留意观察。“嗨!嗨!”,牧男顺着吆喝声,看到江沿下的沙地上有两个老娘们儿,戴着口罩、太阳帽,斜挎着背包;“坐船吗大兄弟”,两老娘们儿压低声音招呼牧男;牧男立刻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充满了警惕,停下脚步注视着两个老娘们儿,俩老娘们儿也紧盯着牧男,互相对视,就像一条狗遇到了另外两条陌生的狗一样,互相打量;“大兄弟你下来,过来说”,老娘们儿站在原地不动,弯着腰撅着屁股一个劲向牧男摆手,那架势有点儿像地道战里的什么人,生怕被发现一样;到太阳岛多少钱,牧男问;三十!俩老娘们儿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咋这么贵,牧男问;大约坐一个小时的船呢,不贵!其中一个老娘们儿摇着脑袋一脸诚恳地说;那不就是太阳岛吗?牧男指着白衣小伙告诉自己的那个大沙包说;那不是,那哪是,那是江水回流冲刷,长时间天然堆积形成的一个大沙丘,绕过这个沙丘才是太阳岛,而且船还可以绕岛一周观光,别处都六十呢!老娘们儿始终站在原地不动,边说边贼眉溜眼的往不远的斜对岸瞅;牧男顺着老娘们儿的目光看去,斜对岸全是上上下下的人们,牧男马上明白了什么,这就是白衣小伙告诉自己的“黑船”,牧男转身大步向斜对岸走去。二十!十五!十块!十块钱往返!……俩老娘们儿争相在牧男身后报着数。牧男头也不回的径直走向了斜对岸。</h3> <h3>  牧男花了两块钱的船费到了太阳岛,其实就那么几分钟就到了,俩老娘们儿没骗牧男,这确实是个天然堆积形成的沙堆子,但和俩老娘们儿说的不同的是不用绕过这个沙堆子才能到太阳岛——这个沙堆子本身就是太阳岛。太阳岛没给牧男留下什么印象,牧男也没看见太阳,阴天,下雨了,泛着雨花的江水始终是黑乎乎的,就像牧男家当街下过雨的那个大水坑,大水坑里尽是垃圾、猪粪、牛粪啥的,每每下过大雨过后,牧男和村里儿的孩子们都从屋里跑出来到那个大水坑里淌水,在大水坑里又跑又跳的,有的孩子甚至跑地全身都湿透了。但是牧男觉得那大水坑里的猪粪、牛粪都也是绿色的,没啥;这江水可不是绿色的,始终一股子柴油味,牧男甚至害怕扔下去根火柴就能把江水点着。牧男一上岛就跟在一个旅游团后面“蹭导游”,导游都说了些啥牧男也没怎么记,只是听导游说这太阳岛名字的由来是松花江里的一种鱼的谐音,牧男最记住的就是导游的最后一句话“不来太阳岛遗憾终生,来了太阳岛终生遗憾”,牧男心里想:这导游也真够实在的……</h3> <h3>  第二天,牧男又去了动物园,哈尔滨动物园是全国十佳动物园之一,牧男是跳进去的,没舍得花钱买门票,牧男顺着大门沿着铁栅栏往左走,走了几百米在路边几颗大树后,牧男便看到了一条被栅栏隔开的“小路”,一半栅栏外,一半栅栏里,地上的草被踩踏得都已倒地枯黄,这地方有大树得遮挡很隐蔽。“地上本没有路,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牧男想着鲁迅的这句话,拿出警校里练就的翻墙功夫,从栅栏一跃而过。虽然不是第一次到动物园,但这里还是有许多动物是牧男从前没见过的,牧男慢慢悠悠地溜达着,仔细地端详着,看到长颈鹿的大长腿,牧男又想到了哈尔滨小旅馆的那老板娘……</h3><h3> 牧男在动物园里吃了一碗桶面,舍不得吃别的,但牧男觉得这桶面仿佛比火车上那破搪瓷缸子里的泡面香。</h3> <h3>  晚上,牧男溜达到学校,看了看牧男弟,牧男弟正在军训,还是一脸的忧郁和自卑。顺其自然吧,时间会解决一切——牧男默默地在心理念叨着,不知道是在劝牧男弟还是在劝自己……</h3><h3> 牧男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对面坐着一对情侣,两个人粘粘糊糊地缠在一起,牧男心里一片茫然,对眼前的情景视而不见。牧男想到了千里之外那牧男娘的期盼,想到了那个小村子,那所老屋,牧男任自己的思绪随着疾驰的火车飘过身后,牧男甚至想到了牧男姐领着牧男到村儿里的小学第一天报道的场景,牧男又想到了自己已经从警校毕业,下一步该何去何从?牧男还欠着警校的学费,毕业证和档案还在学校押着……<br> 牧男感觉前方的路是那么漫长,看不到尽头,甚至忘了火车要驶向何方。什么方便面,什么太阳岛、狮虎兽,什么长颈鹿、老板娘,一切都从牧男的脑海里消失了,牧男眼前是牧男弟那自卑、无奈的脸,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描述的孙少平那张因为贫穷带给的无能为力、无奈、脆弱的自尊受到伤害的自卑的面孔浮现在牧男的眼前,牧男把头扭向了窗外,黝黑的脸庞有两行滚烫的东西滑过,窗外的一切变得模糊了……</h3><h3>——2018年2月24号</h3> <h3>(这是2001年秋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一段真实经历,没有任何虚构的情节,只不过文字上做了一些渲染,我和胖警察最终成了同事,共事几个月后胖警察病退,现已病逝;集通铁路的火车还经过家乡那个当年上车的叫呼尔吉金的小站,只是小站已不存在,蒸汽机车头带动的绿皮火车也换成了空调车;听说哈尔滨动物园也从市里搬到了太阳岛,太阳岛已开发,成了5A级景区,松花江已得到治理;弟弟现定居北京,为燕山石化下属一单位的负责人;小胡子的儿子眼镜也在燕化和弟成了同事,眼镜父母也就是小胡子夫妻也在北京居住,和我母亲从相识到熟识。想必哈尔滨小旅馆那老板娘已年过半百,可还风韵犹存?时过境迁,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唯独没变的是那颗初心,为了一切孜孜不倦地奋斗着的一颗初心,生生息息,生命不止,我想这是每个人的人生经历的一个缩影,我亦如此,人人如此,人生亦如此。2018年2月27日)</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