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张贡爷厘清一些事

陈智生

<h3>  张贡爷在达濠民间的故事很多,大概是围绕打抱不平、藐视权贵、文人风趣这些话题,虽然有着正义和幽默的一面,但某些也夹带着落魄文人刻薄甚至敲诈的味道。如向商铺奢借一副鲨鱼翅送某位新履任官员没想到被收下,而想办法讨回并且趁混弄到更大的一副;某姓氏造大风水,便假装到那里拜山找不到坟墓,结果是人家给钱才算了事;还有为报复背后说不恭敬话的‘‘阿拐’’,忽悠其糊纸金刚于除夕夜烧化,也是钱给事息等故事,以地方俚语就是个‘‘经龟食鳖’’(不正当攫取)的人。却未见有人对张贡爷的真实人生进行客观系统的梳理评价。因此,长期以来张贡爷在民间的形象是既有才情,又似乎不够正经。民间的那些传说,可能除了与张贡爷实际生活某些关联之外,更与当时清末社会状况有关,便围绕张贡爷对一些事进行加工或另编故事,以满足某种精神需要,当然还有的是无聊的杜撰。如果让张贡爷这个人物长此以往,处于类似的诸多传说之中实在有失公允,还有当代新修编的相关史籍志书对其人功名记载又严重混淆失实,所以很有必要厘清张贡爷的一些事。现就掌握的情况以及理解作些阐述:</h3> <h3>达濠张厝巷10号张国栋故居外观</h3> <h3>  一、张贡爷的家世与科考功名</h3><div> 张贡爷是达濠人,姓张名国栋,字云生,出生于清嘉庆壬申年(1812),卒于光绪乙未年(1895)。咸丰年间(1850~1861)岁贡,一直被人称为‘‘贡爷’’。其祖上来自东墩(现汕头市金平区东墩街道),与葛洲乡张氏同一祖系。是东墩张氏第九代张省东到达濠创基,传有四个房头,至张国栋从东墩算起为第十七世,若从达濠算起便是第九世,但属于哪一房头已不清楚。由此可以推论,其先祖到达濠创基的时间,应该是在康熙斥地之前或展界之后沿海居民回迁这个时期,经过百余年或稍长些时间的蕃衍生息,至张国栋这一代已有了相当的基础与家业。据达濠张氏族人介绍,他们祖上要算张国栋这一房家资最为殷实,拥有不少田地并且现在的‘‘张氏宗祠’’原为该房头的私家祠堂,至道光元年辛巳(1821)应族人要求,由合族改建为宗祠‘’金鑑堂‘’,葛洲张氏原也有五代先祖供奉于该祠堂,解放前都前来参加祭祖活动。宗祠左右两伙巷作为张国栋房头的私有财产,其生平就居住于西北畔伙巷,现为达濠张厝巷10号。达濠张氏后来因与本乡某姓氏打官司而卖了不少田地造成落薄。由此可以看出,张国栋是生长于经济条件较好的家庭,得以专心读书加上聪慧好学,才能取得贡生科名。古代走科举这条路是很艰辛的,又是在达濠这个重武甚于文和热衷营商赚钱的海岛地区,如果没有家庭(家族)经济支撑,读书求取功名几乎不可能。在古代各个时段,士子何止成百上千,而能取得诸如贡生功名者着实不多,纵观构成濠江区的古时隶属潮阳的招收、砂浦两都,不说文武科进士、举人,就是贡生也屈指可数。在咸丰朝的十一年间,偌大的潮阳县贡生也只有十三人,其中现时的濠江区占了两人,一为赤港的陈青瀛,另一便是达濠的张国栋,由此也说明濠江不愧是人文之地。这些古代科考功名的人物,构成了这一地区的重要人文脉络,张国栋学而有成名留邑里,当然值得人们景仰。那种种的故事传说也是景仰的一种体现。人们把张国栋作为精神偶像,寄托贬抑权贵、抵制豪强乃至扬善惩恶的愿望,总体说出发点是积极的,但与客观可能不相符合甚至一些无稽之谈,也就不知不觉中让张国栋吃了形象受损的亏,我们有责任给予纠偏矫正。</div><div><br></div> <h3>达濠张氏宗祠金鑑堂</h3> <h3>张国栋故居厝内景观之一</h3> <h3>  二、张贡爷的才情与艺术成就</h3><div> 作为古代科考贡生,张国栋的学识才华当然出众,饱读诗书尤其谙熟儒家经典自不必说,以其享有盛誉当然应有某方面造诣超越他人之处。至今可考及有实物可证的是诗作与书法两个方面。据史料记载,张国栋著有《井天诗话》集,海阳人、潮州主事官钟声和为之作序。该篇序言收录于《潮州艺文志》,用了很多形容词和典句,写得极为华丽,对张国栋诗作有‘‘聚珠玑于笔底,收翡翠于囊中’’的高度评价。可惜《井天诗话》集已经佚失。近现代粤东以至岭南著名学者、文献学家温廷敬在《潮州诗萃》中说:‘‘云生著《井天诗话》,虽拘于乡曲之陋,而道咸间潮人诗,亦间赖其一二。其句如 ‘ 风来箫过竹,月上水沉松 ’;‘拟将雨露供濡写,借得风花作性情 ’。又’辟谷有方侬不釆,好将泌水抵仙丹‘ 。皆佳,惜未见其诗集也。‘’ 顾名思义,估计该集不仅仅是诗作,应该还有对写诗有精辟见解。现在张国栋存世诗作,除了民间口传的一些如竹枝词、打油诗和达濠古巷口寨门‘‘门对龙田乡,地名古巷口’’对联等之外,就仅收录于《潮州诗萃》的‘‘泊舟河源感珠浦黄占秋茂才事:高标落落俗人憎,欲发幽光久未能。我到河源久怅望 ,一般石骨想崚峥’’一首,格律与用韵甚工,为当代诗家所赞服,堪称精品,看来无愧于写诗之大家。张国栋留存的书法作品较多,主要集中于青云岩风景区,原来一至九曲的景区路题多数已不存在,原题刻‘‘遮却山泉流曲折,不容轻易到人间’’受淹于鳄鱼水库底,现复制于‘‘十八石洞’’景区之‘‘三生石’’附近,还有就是书于景区中途巨石上的‘‘五指峰’’大字,青云岩石佛洞南畔洞口左侧的正书大字‘‘共登’’及记载其与另十四位文人名士登临此地的序言,右侧草书‘‘自然云构’’;另外,东湖乡有一处古寨门双面匾为张国栋于咸丰十年(1860)所题,内匾行书‘‘里仁为美’’、外匾楷偶行意书‘‘东海怡情’’,但这些都是石刻,虽然也是其手书墨迹,但毕竟经过雕刻加工,用再好的巧匠也肯定会比原作些须走样。好在还有真迹存世,就是咸丰九年(1859)为赤港武举人陈高(号飞亭)暨林氏宜人书写像赞,应该就是仅有的原始笔墨了。纵观张国栋的书法,确实是正行草皆能且精,无论斗尺径书还是寸楷都神韵俱佳,很有丰彩,是一位功力深厚不同字体俱能很好驾驭操控的书家老手。</div><div><br></div> <h3>张国栋在青云岩石佛洞外楷书题刻</h3> <h3>张国栋为赤港武举人陈高(号飞亭)书写像赞墨迹</h3> <h3>  三、张贡爷的生活与民间故事</h3><div> 从现时可考据的资料推论,张国栋当年的文人生活相当正常。哪为什么民间有如此多的故事,甚至一些听起来很是无稽?这就得从其性格与现实情况加以分析。首先,他应该是一个比较活跃的知识分子。在达濠历代的文人学士当中,有不少功名与张国栋相当甚至更高者,但多数仅在志书或族谱留下记载而已,罕有著述和公共活动轨迹。张国栋则不同。这一方面与他既才学出众又没有外出做官,更没有从事经济活动,属于‘‘专业文人’’有关。有了岁贡功名之后,便一直赋闲至终老,估计中间有再上省城赴考举人,但也是属于自己由文争取晋身的范畴,其一生几乎所有的时间便是在文人交往文事活动中度过。可以看出,他有才华又乐于交朋接友诗文唱和及参与公共事务,于是才有留下这些遗存。其次,他应该是一个富有正义感又乐于助人的人。张国栋生活涵盖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五个朝代,这正是清皇朝由强盛不断走向衰落的时代,在西方列强步步进迫欺凌,满清政府无能应对,国将不国,社会腐败倒退,有权有势者恣意妄为,无权无势者饱受不公平待遇的现实境况之下,他由于有贡生的功名在身,应该能够自保,但肯定又以儒家知识分子的骨气必然对现实不满而同情弱者,估计帮人打抱不平或巧妙地对当权者作些调弄甚至合理地取点利益也有可能,这些其实也是在为民众出口气,因而人们便在这方面编了有关的故事。同时,他应该是一个安贫乐道看破世事的人。张国栋一直居住在祖遗的祠堂伙巷,虽然有两个小厅若干房间,环境算是过得去,但比起人家四点金大座厝还是寒酸。据说他及后人三代单传,并且儿子与孙子都享寿不高,儿子才三十多岁便先他过世,这样说他的家道并不兴隆,经济状况也就普普通通,估计在这种情况下生活也就是清高而已,加上又没有外出做官,便多少有点落魄文人的味道,所以适合人们编故事,便把一些不符合身份的故事编到他的身上。我们作为当代人,对历史人物在民间的一些故事传说,就要结合其人其时加以客观分析判断,不然便会被众多的传说淹没了主人公的真实形象。以《濠江民间故事•轶史钩沉》收集的若干篇‘‘张贡爷的传说’’和未收录的诸如‘’向官员馈赠鯊鱼翅‘’、‘‘到人家造风水的山地上坟’’等等,虽然也表达了人们贬抑权贵的某种心情,但对张国栋身份却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并且客观上也不可能。须知他是有功名的人,怎么可以搞那些很不入流的做法,岂不有辱斯文?并且在古代也绝不可能那么做。自古道:文如其人,书如其人。从见到的张国栋诗句与书法完全可以看出其超逸的性情,如按传说那样其人断不是‘‘张贡爷’’,也绝对写不出来那些意境高远的诗句和既严谨又飘逸的书艺。可以断定,张国栋的生活虽不是锦衣玉食和呼聚喝散的奢华与权势,但必定高雅。</div><div><br></div> <h3>张国栋于青云岩石佛洞外之草书题刻</h3> <h3>达濠古巷口寨门对联原为张国栋所撰</h3> <h3>张国栋书写之东湖乡古寨门外匾</h3> <h3><br></h3><div> 四、张贡爷的功名与志书勘误</div> <h3>  张国栋历来在民间被称为‘‘贡爷’’,光绪甲申版《潮阳县志》明确记载系咸丰间岁贡,但1997年版《潮阳县志》却记载是道光十四年甲午(1834)举人,并注明‘‘据谷饶乡史’’,紧接着2013年出版之《濠江区志》也未对照旧志而加以套用,这就造成了史籍对人物记载的严重混淆。主要问题是,道光十四年比咸丰元年早了十六年,即是张国栋二十三岁已中举人,四十岁左右才考取岁贡,那光绪版县志为何记后不记前?并且哪有先中举人而后才考贡生?这个纰漏却没引起注意(本区还有其他人物籍贯被该志书画蛇添足弄错)。古代也有一些科举未载入县志者,但其族谱却有记载,而张国栋的贡生县志已记载清楚,其咸丰年间所书写的东湖乡寨门匾题款为‘’岁进士‘’,甚至墓碑也是如此衔称,谷饶乡史并非族谱或志书,哪又是什么样的史料?举人又是从何而来?还有最关键的,张国栋是正宗的达濠人,祖上来自东墩,与谷饶张氏并无任何籍贯关连,这样牵扯依据何在?2017年9月陪同杨真老先生走访达濠张氏宗祠时,顺便就这个问题进行探讨,张国栋的第五代玄孙、七十八岁的张良深先生介绍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情况:当年有几位潮阳谷饶镇的张姓人士前来找他,其中一位带笔记本,说该本记载张国栋当年在谷饶叫‘‘三丛树下’’的地方有七亩三分田地在收租。原因是张国栋帮助谷饶张氏宗族与人打赢了官司,为表答谢而赠予。同时要求把张国栋的神主牌请到谷饶供奉。张良深先生回答是,谷饶田地收租的事虽然从未听上辈人说过,但时间久远或者也有可能。赠神主牌则不妥,因为这边有祠堂,作为子孙要自己供奉。对方便说那他们复制供奉如何?良深先生回答完全可以。后来听说谷饶张氏大宗祠和第四房玉湖祖祠都有供奉贡爷的神主,入祠晋主还邀请良深先生参加,但因路远未曾前往。从这个过程看,谷饶张氏族人也是诚心和美意。张国栋的神主牌为清代原版,是其后人妥为收藏保护才历经‘‘文革’’而得存,现供奉于达濠张氏宗祠‘‘金鑑堂’’。其神主牌写的明白,是‘‘钦赐举人’’,包括现时祠堂大厅前也悬挂如是字样红底金字竖式匾,至此大致情况基本清楚。张国栋长寿活了八十多岁,因为才学高人品好而名声远扬,朝庭在他八十岁时赐予举人衔,达濠至今就流传了他当时撰写的‘‘八十老翁天赐举,三千贺客谢皇恩’’的对联,因为这是很荣耀的事情。本来钦赐举人也该载入志书的,但张国栋八十岁得到钦赐举人时是光绪二十一年(1891),光绪版《潮阳县志》成书于十年甲申(1884),即是已过了修志的时间。由此可以确定的是,张国栋的‘‘举人’’是钦赐而非科考,如果新编县志记载‘‘光绪间钦赐举人’’便正确。志书是权威史籍,更是马虎不得。本来作为地方人,巴不得历史上能多一名科考举人以增厚文化底蕴,本人就是这种情感。但历史必须真实,尤其是文史工作者与爱好者,更应该慎重严谨,力求避免错漏或讹传,这才是负责任的态度。</h3><div> </div> <h3>张国栋书写之东湖乡古寨门内匾</h3> <h3>达濠张氏宗祠金鑑堂前匾</h3> <h3>张国栋故居厝内景观之二</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