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晓篱

一直以为蔬菜也有性别，且各有脾气性格——辣椒率直性子急，是乡里辣妹子；丝瓜青瓜青翠文静，是江南的小家碧玉；菠菜初初上市，是“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的静女；冬瓜则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南瓜是李逵，萝卜是戴草帽的农夫，白菜便是方巾儒生，迈着八字步，清和平正……

倘若不大棚，正常白菜是和秋天的霜雪一起来，和冰凌凌的河水一起来，和白雪覆盖的原野一起来，和鞭炮炸响的新年一起来，枯涩一冬的胃因他而开。

手捧白菜，摘除老旧扉页，一叶一叶剥离，片片叶片，不受凡尘压束，不受俗务扰心，一叶叶掩映，一叶叶围拢，清风朗月般。

特别剥到最后，立马惊诧双眼，远离泥土多时，白菜心儿依旧鹅黄一束，宛如执守在冬日里粲然一笑的花朵，兀自旖旎。又如破茧的蝶，兀自翩然。

“春初新韭，秋末晚菘”，古人叫它“菘”。

实在好奇与松之关联，于是泛舟百度，心游八荒，终于发现陆游爷爷陆佃打开了《埤雅》这本书，抑扬顿错地念道∶菘性凌冬晚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故曰菘。

哦，原来如此，更承认白菜先生是行走于餐桌外的书生，与红梅合璧，以青叶白茎为器，击雪三千……想最后估计落榜，渐渐与平常百姓人家混迹一处，便得了“白菜”如此俗名吧。

即便如此，却深得一半清欢一半烟火之人喜爱。

譬如我，诗意一起，一边掰一棵晚菘，一边吟诵谢辅绅《物产咏》“平畦嫩绿压霜华，春韭秋菘未足夸。别有一般风味好，瓮头皆蓄访农家。”

若被俗事缠身，抱的不就一颗白菜么？三下五除二掰开扯碎，大火清炒，亦知实用，即可充饥又可利身——《本草纲目拾遗》记载“白菜汁，甘温无毒，利肠胃，除胸烦，解酒渴，利大小便，和中止嗽”。

萝卜白菜的冬日，在童话里，森林小动物围炉夜话，锅里煮着白菜萝卜，咕咚咕咚，沸声四溅。

幽蓝火苗，沸腾锅灶，耳边还有娓娓闲话。

这场面，放到眼下左冲右突的尘世里，也确实怪童话的。

在人世，大白菜中和，味道平中而和百味，和百味又不失本色。

可富贵，与肉、海鲜共舞；可贫寒，与豆腐相濡以沫。

贫寒人家用之，富贵人家不弃。贫寒人家渴望吃肉，富贵人家则吃白菜清口。

可凉拌，可热炒。可做菜，可做馅。可红烧，可清蒸。可炖，可煮。可熘，可爆炒。可酱，可腌，可泡。

等等，不一而足，竭尽所能满足人刁钻口味。

我一般是不同部位不同做法。

白菜头，红烧或清蒸。红烧可加肉，可只加佐料；清蒸最好丢上几粒海米。

白菜梆，可切条加辣椒清炒；可切丁与肉丁、火腿丁混炒。

白菜心，只有一种做法，那就是过开水焯后，用辣椒油凉拌，稍加生抽，吃出白菜的本味和脆爽。

一些丹青高手往往会以寻常菜蔬入画，尽得个中滋味。

齐白石先生淡泊名利，生活简约，心则从容平和，食则粗茶淡饭，衣则素朴布衫。

其《清白图》画的是一只螳螂伏于一棵大白菜上，妙趣横生，曾经拍卖出高价。

李苦禅和齐白石先生一样简朴，后人总结他说：“画得很好，生活很穷。”

他以白菜入题的作品也不少，看似粗枝大叶，但却栩栩如生，看着似画得不像，却越看越有味道。

偶读二月河的《康熙大帝》，发现里面有个细节——治河能臣陈潢去看小于成龙，在屋内发现一幅画，上面画的不是山水花鸟虫鱼，而是一望无际青葱可爱白菜，旁边的题字是：“官不可无此味，民不可有此色。”

这是于成龙的母亲在告诫儿子：当了官，不能忘掉了青菜素食，更不能以种种理由和办法去勒索和愚弄百姓，使他们面带“菜色”。

这方巾儒生，果真清和平正。

今晚就手撕白菜吧，清雅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