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罗那素描之五

毛歌

　　去过奥克兰往北的马娜市场差不多十来回，看久了，就有了一种很深刻的感觉，觉得历史这东西仿佛人身体里的动脉血管，你不能今天这里砍一刀，明天另外一处切除一段，历史一旦被割断或者分离，历史也就会丧失自己，毫无生气，正如人的死亡一样。所以，再长的历史经不起切割，而像新西兰这样只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国家，一旦延续下来，短暂的历史也就有了了不起的生命力。

奥克兰也好，新西兰也好，绵延的绿色草地丘陵过于安静过于单纯，深挖下去就只有一把泥土，倘若你要在一个地方一抬脚就可以踩到几千年的历史，一个眼神就可以遇见令人震惊的文化，一生准备去一个地方真正体验历史和文化两者都保持得至极的程度，那么，巴塞罗那就一定会带给你这样完美的经验。四世纪就开始建立的罗马式城墙，早就没有了防御功能，在一条小巷子里，你抬头依然可以看见过去的骄傲，雄伟和绝对的把握力。当我双手触及那些巨大的方块石头砌成的墙体的时候，大脑里第一时间是外婆家永远都不可以再现的青砖大院，小时候看见的那些石头如今荡然无存……，在巴塞罗那，如果要把所有这些罗马城墙看完，至少估计得三天时间，你得在这些城墙附近徘徊，思考，触摸，你发觉自己并非只是一个匆忙的过客，那会贬低自己的人格，也绝非一个购物的旅游者，那会让旅游成为一种谎言和愚蠢无知。你在巴塞罗那，得真正经历一个旅行者的内心发现，在任何一页关于巴塞罗那的旅行笔记里，你会加上批注：这是文化的生命，这是历史的余绪。

我在二月早春穿过小巷的冷风里，坐在石头墙下，一种由来已久的叙述手法带着浓烈的抒情，形成一幅磅礴壮美的画面，我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此刻的感觉，唯有深邃的瞳孔可以沉淀。离开城墙，走过一条小街就是毕加索博物馆。4300多件作品，让我生平第一次几乎沉陷在毕加索的全部艺术生命里。我会在另外一篇文章里专门记述我在博物馆的感觉，而博物馆外面的社区，则给了我一种城邦社区生活的深刻印象。这是毕加索生活过的地方，我相信当年他出入这里，就在附近一家咖啡馆小坐 ，或者走过狭长的巷子，阳光仿佛从缝隙里漏下来一样，你看不见速度，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那种由历史文化构成的光影会在某一个阳台上停留很久，毕加索就画过很多这样的阳台，光影一如魔术师的手，任何变化都会回到一个单纯的地方。我不断地抬头远看，不断地停留在一棵树枝下，在拐角处依赖阳光分离的明亮与暗淡，是那样的平滑过度，你甚至觉得这样的明暗充满了性感，和月色里你看见一个呼吸之中的女性酮体是一样的感觉。这样的光影会让你从一条巷子走到另外一条巷子，再从另外一条巷子回到刚刚站立凝神的拐角处。这是一个圆润的时间方程式， 你在它的括号里……

你只有懂了这一点，才会懂得或者走进毕加索的艺术世界，——博物馆一进去那个天井一样的空间，悬挂着从蓝色天空漂浮下来的神秘气息，那是一个标点符号，一个逗留处，似乎明白地告诉我们每一个造访者：你来这里，应该怎样来聆听光影，敬畏明暗，在极为亲近和妩媚的语言里，你会发现历史文化之所以深邃得让人落泪的根本原因：因为历史文化从来都不会中断，那种透过身心的自由，一定会造成灵魂的永恒和不朽的创造力量。毕加索博物馆里珍藏的每一幅画，和外面巷子里的光影一样，能够让我们的生命始终处于一种说不清楚的激动里，这种激动让你重新体验人生，让你意识到，你的到来是惊醒自己的存在。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