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故乡群山记

行者

　　我的家乡金家楼既以楼为名，想必应该早先曾经是有楼的。只是从我记事起，楼已不存，惟余庄名。但我仍然很阿Q式的宣称：我的祖上阔着呢！世事沧桑，物人皆非，只有村庄周围的群山年年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故乡四周皆山，南山较远，在逄峪以南，很少涉足。北东西山都极近，童年的劳动和欢乐几乎都发生在这里，我走遍了山坡的角角落落，至今仍时常出现在睡梦中。村北的黑山如屏风般立在山村的后面，两条小河在村之东西由北向南汇于村之南面鞠家河村头，大有虎踞龙盘之势。

　　黑山之高，如鹤立鸡群，当地有谚云："逄上高，逄山高，逄山挨不到黑山的腰"，虽有夸张，其宏伟可见一斑。黑山崖如刀削，壁立万仞。唯有过峰东阎王鼻子有小路可登顶，其险可知。亦可从山之西头过门神子崖，沿后山山谷登顶，路途甚远。

　　山阳崖间有洞，洞以山名，就叫黑山洞，亦称鹁鸪洞，攀上极其不易。洞极高大，地面覆以鸟粪，洞顶崖隙多为山鹰山燕之巢。常见其翱翔崖间天际，搏击长空，引得思绪也飞翔空中，

　　黑山洞之西，有一小峰，崖壁西向，微成黄色，我等称之为"七亩崖"，原以为以此显其阔大。近有人考证应为"齐午崖"，我当相信，因其阳光与崖齐时，洽为正午。彼时下地干活，往往以此为上午收工信号，实乃一天然日晷仪。

　　黑山西头还有一洞，前有小山遮挡，较为隐蔽，传为宋太祖落难疗伤之地，名赵家洞，此地有许多传说地名与赵匡胤有关。下面不远处就是黑山寺。今寺已不存，乱石滩中惟见巨大的塔石与基座，可想像当年的宏伟。

      黑山寺被毁与临近许家庄无许姓，当地流行一传说，叫"扒了黑山寺，耙了许家庄"。话说五代末年，黑山寺曾收留赵匡胤在此养伤。待其后来黄袍加身，遂拨款重建黑山寺，以报当日之恩，使得黑山寺成当地第一大寺。 只是山寺主持性情日渐骄奢狂妄，直至造反。朝廷得知，派兵镇压。当日官兵驻兵许家庄。许家庄的庄主一心想巴结将军，倾全庄之力以飧官军。许大庄主为炫富，想出奇招，天刚破晓，即吩咐几个羊倌驱羊群从西门出，南门回，循环反复从庄主门前经过，直闹腾了一个时辰方毕。将军杀和尚毁寺院回京复命，言许庄主拥军有功，建议嘉奖。然有臣异议，言庄主财力雄厚，有供养和尚谋反嫌疑，应即剿灭。皇帝举棋不定，言道"罢了，罢了！"随即退朝。大臣听到"耙了"，官军再回许家庄，将全村人等尽数活埋，只露头颈，以牛拉倒耙耙之，自此许家庄再无许姓，黑山寺亦灰飞烟灭。

　　黑山有两处水源，常年不涸。一处是黑山寺，水流较大，泉旁有池，碧波荡漾。附近解渴饮牛，栽烟秧地瓜常取此水。另一处东去不远，在石家溜子上头，崖间有细流滴落。上山干活，常常来此解渴，夏可掬水，冬可饮冰，其中滋味堪比玉液琼浆。

　　村之东山南北狭长，逶迤数里。北段是龙门崮，孕育周边许多水源，有我村北泉子、上院圣水峪和田庄北沟三个泉眼。故我村水源皆在村东山脚，我家在村西头，早晨起来打水就成了第一运动，故从五年级开始，总有一双水桶陪我上学，因学校边上就是水井。每当龙门崮烟云笼罩之时，必然有雨，故有"龙门崮戴帽，社员睡觉"之说，比当时喇叭里的天气预报准的多。崮名龙门，名副其实。

　　龙门崮南，有峰成锥状，上有石圩子，虽已成断壁残垣，然寨门屋舍俱清晰可辨。圩子东西皆峭壁悬崖，仅有南北两门与外界相通，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此圩子一说乃占山为王之匪巢，一说为村民躲避匪患之工事，我倾向于后者。西山之清风寨与黑山沟之土窑洞之用途亦应如此。

　　西山虽地为鞠家河许家庄所有，但因离家最近，春挖野菜，夏采山韭，秋搂落叶，冬刨荆棘，来此最多。主峰叫青山，双峰并立。山侧有二仙洞，传说颇多。多次探洞，未敢深入。山阴有一泉眼，山上可从此次取水。

　　西山的沟沟岭岭，哪里菜多草丰，哪里黄花茂盛，哪里野李繁多，我皆了然于胸。青山之西侧，有峰秀美如花，故名花山。记得有年春天，与丰林丰森诸友拾柴至花山子，收获颇丰。怎奈天色已晚，担重路遥，很晚才能归家，把家人急得不行。

　　今天是戊戌年的年初，我站在山子岭上，看着眼前的这片熟悉的土地，心潮难平。土台高耸，沟壑纵横，像极了脸上的皱纹。但岁月没有冲淡心底的记忆，这里每处都有我的脚印，我的童年，我的欢乐。

　　今年天旱，远处的麦田了无绿色，只有近处虬枝黑干的柿子树在枯草中坚守，就像饱经风霜的老人。四周传来劈劈啪啪的祭祖的鞭炮声，孤寂的灵魂更感沧桑寂寥。

　　我静静的立在岭上，恍然觉得，还是艾青那著名的诗句最合我的心境：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