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小说）

飞扬

他有十年没有回家和父母一起过年了。

不是他不想，而是一直忙于事业。春节前后那几天又几乎是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刻，要忙当年的总结，要忙来年的规划，加上人手不足，春节前后，他总是忙的团团转。

每次看到电视里家庭团聚的镜头，他心里都会对父母产生一种强烈的愧疚感。今年他提前对父母说，一定会回去过年。他知道这样的决定对父母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这样的决定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好不容易他才把手头的工作安排的差不多。在小年夜这一天，他带着妻儿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走之前，父亲打电话给他，嘱咐他路上车多，不要心急，要慢慢开车。

车行半路，大舅哥打电话来，他示意坐在副驾驶的妻子接电话。电话接通，大舅哥热情的喊着他的名字，问他已经到哪里了。他还没开口，边上的妻子接口说，他在开车，不是跟你们说了嘛，他要一路开车，有什么事打我电话。电话那头的大舅哥忙唯唯诺诺的，一连说，奥，对对对，瞧我这记性，给忘了。

大舅哥的态度和十年前相比，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在匆忙间和妻子对视了一眼，感觉妻子和他也有一样的想法。

接下来，妻子不时的望向他，一番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在一处服务区稍事休息的时候，开口对他说，来之前她妈妈就打电话对她说，娘家人除了她都聚齐了，希望她也能带着一家人去娘家过年，尤其是要叫上他。毕竟十年没在一起了，她小心翼翼的向他解释着。

他听了没有马上回答，他脑海里闪现出，他们刚结婚那会，她的娘家人对他的冷眼和对她的不待见。现在这么热情主动邀请，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这让他心里发乱，有种不像是疑惑又像疑惑的感觉在心里晃荡。

手中方向盘上醒目的凯迪拉克图标像个迷宫一样，让他思绪万千，像是看到了答案又怕面对这个答案。

他看了看边上侧身望向窗外的妻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答应她，他又不知该如何向父母解释。可是如何拒绝妻子呢？她跟了自己快二十年了，前十年受尽了娘家人的冷眼，这十年又和自己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他们的事业总算平稳的步入了正轨，他和她也终于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了。

不要说她，就连他，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他（她）们——那些曾经看不起他们的人，在见到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是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到家的，车还没停稳，院门已经开了。父亲迎了出来，一见是他们，连忙转身制止也正要迎出来的母亲，叫她快些烧饭，说是孩子肯定都饿坏了。

他看着忙碌的母亲，看她那头在灯光发着亮光的银丝，瞬间感觉心头很堵。等到父亲把他最爱的牛肉粉丝汤端到他手里的时候，在接碗的刹那，他碰到父亲粗糙的大手，心头再次堵了起来，已经湿润的双眼终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他赶紧放下碗筷，借口要先洗个脸，撩开门帘一步就迈了出去。

吃饭的时候，妻子心不在焉的扒拉着碗里的粉丝。时不时的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见他不为所动，就催促儿子快点吃饭，好早点休息，又有意无意的说，明天还要赶早起，要去他外婆家过年。

站在门口的父亲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用怜爱的眼神看着他们，对他们说，慢慢吃，当心烫，又告诉他们说热水在哪里，脚盆在哪里之类的，好方便他们吃完了洗漱。说完转身就去前屋了。

看到父亲离去的背影，那个略显驼背的背影又一次让他心生愧疚。他对着背影叮嘱父母不要管他们了，太晚了，要他们早点去休息。

他故意不去看妻子的催促的眼神，先行洗漱完，不管不顾的先上了床。他躺在床上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和妻子解释，商量。结果呢，可能是太累的缘故，也可能是熟悉的乡味和环境让他一下子放松下来，没过多久他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们还没起床。父母把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看着妻子期待的眼神，他看向父母，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去厨房端菜时，父亲随口对他说，早点吃，好早点去，这边那边都是家，去了就好好陪陪他们。等过了年，你回来，咱们爷俩再在一起好好喝几盅。……

他完全说不出那天早上那可口的饭菜是什么味道了。他只记得当时边吃边在心里暗暗发誓——接下来的每一年春节，都要抽出时间和父母，和亲人一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