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故乡情

云淡风清

　　每当槐花开放，我就心潮彭拜，槐花铺天盖地绽放，是那么迷人，那么芬芳，开得沸沸扬扬，满山遍野，好不热闹，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在微风中摇曳着，像荡着秋千的小精灵，欢喜跳跃，又像铃铛一样，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浓郁的花香弥漫在空气里，飘散在枝头上，沁人心脾，婀娜多姿，迷人的芬芳，飘散到儿时魂飞梦牵的故乡……

姥姥家门口的大槐树花香四溢，高台阶顺阶而上，雕梁画栋的小门头，石鼓墩圆圆滚滚，木柱子挺拔直立，一对石雕立墩油亮油亮，院子里的每一块方砖，屋檐下的鸟窝，砖缝里曾经蛰疼我手指的蝎子，火红的石榴花，硕大的红石榴，像玛瑙一样晶莹剔透的石榴籽……

姥姥身着洁白布衣，白发苍苍，坐在大门口的石墩上，眯缝着双眼，翘首期盼着儿女归来，尤其是她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是那么悦耳，那么动听，悠扬而深远，喊声越过高墙院瓦，绕过槐树和井台，悠长地飞往我的耳畔，我一听到姥姥的呼唤，立即扔掉手中的砖头瓦片，一溜烟地飞奔回家。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面条，正恭恭敬敬地等候着我，金黄的小米白色的面条，诱人的香味，是姥姥满满的爱，我急急忙忙端起大大的海碗，呼哧呼哧地吸溜着面条，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据说我10个多月，姥爷就怀抱嗷嗷待哺的我，从太原坐火车长途跋涉，一路颠簸回到洪洞大槐树下，从灯火辉煌的城市来到漆黑漆黑的小县城，我害怕地一头扎进似曾相识的姥姥怀里，没有母乳，更无奶粉，我该如何养大？

姥姥三寸金莲，抱着、背着我，风里来雨里去，饿了就一勺勺喂我小米糊糊。小米饭把我滋养，我就在这深深的庭院里摸爬滾打，一天天长大……

一次突发疾病，差点命丧黄泉。突如奇来的高烧，烧得我神志不清，危在旦夕，姥姥眼泪汪汪地说“眼看这娃快不行了，该怎么办？”正值半夜三更，外边下着瓢泼大雨，古稀之年的姥爷二话没说，立刻冲出家门，深一脚浅一脚地冒雨去请大夫，小巷里泥泞难行，没有路灯。姥姥望着我烧红的脸蛋，心疼地搂住我摇晃，窗棂的玻璃里映出我们相依为命的身影，不一会儿，一位满头银发的老爷爷冒雨赶来了，他擅长推拿按摩，他想尽各种办法，为我推手心穴位，捏手指，高烧还是持续不退，老爷爷失望地摇摇头，消失在黑暗之中，姥姥急得团团转，情急之下，她一边给我父母拍了病危电报，一边给我推拿按摩，用尽各种土办法，一勺勺喂我喝水，眼睛熬红了，泪水从焦灼的眼睛里，滴滴答答地滚落到我的脸上，我烧得滚烫，眼泪婆娑地望着姥姥，期待她能救救我，姥姥对我不离不弃，就这样夜以继日地精心呵护，或许是老人家的不离不弃，感动了上帝，高烧终于在几天后奇迹般地退却了，重获新生的那一刻，姥姥给我做了清汤银丝面，面擀得像纸一样薄，切出的面细如发丝，煮到锅里如菊花绽放，撒上蛋花，飘着香油，倒入地道的老陈醋，辣辣的姜丝，绿油油的小葱，清清爽爽的面丝，是庆生的面，是幸福的面，只有得病才能享受到的美食。吃得满头大汗，头上冒着热气，病魔也顺着袅袅炊烟被驱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姥姥的臊子面堪称一绝，满满的一锅臊子，有猪肉、豆腐、金针木耳，海带，蔬菜……香喷喷的臊子面，打开我珍藏已久的味蕾，姥姥擀的面条，口感筋道，条条金黄。难得做一次臊子面，我总是拍手称快，小脸笑起来得像花儿一样，坐在小板凳上，等啊等，端起香气扑鼻的臊子面，我早已垂涎欲滴。呼哧呼哧地品味着臊子面的美味，那是家乡的味道，是童年的最幸福的时刻，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大年初一，是全家团聚，最为喜庆的日子，我最期盼的是家乡的火锅，铜铜的火锅发出金黄色的光泽，姥爷早早地点燃木碳，摇着大蒲扇，不停地煽啊扇，点着木炭，只见炊烟一屡屡升起，姥爷就开始精心地装起锅子来，里面一层一层的，有酥肉、丸子、炸红薯、豆腐、粉条，蔬菜，然后加入高汤……，不一会儿，火锅就“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满屋飘香。姥姥笑盈盈掀开门帘，端来满满一簸箕各式各样的主食，炸枣糕、炸油饼、炸小兔，炸油坨……空气里弥漫着迷人的肉香，窗花，灯笼，对联，一派喜气洋洋，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火锅端放在土炕中间，热气腾腾的锅气，荡漾着迷人的香味，大家盘腿围锅而坐，姥爷端坐中央，一家人品尝着美味佳肴，肉呀，菜呀滋润着大家的味蕾，品尝着姥爷爱喝的竹叶青酒，是那么香辣可口，个个吃得四脖子汗流，我身着红红的花衣，扬起红红的脸蛋，看着大人们开心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这满锅的炸品和蒸货，是姥姥准备很久的食品，每年腊月，姥姥得忙活很久很久，煎炸烹调，蒸各式各样的花式枣馒头，姥姥的三寸金莲，满院子忙前忙后，我就像个跟屁虫，跟在姥姥身后，跑前跑后看热闹，每到腊月三十，姥姥硬硬朗朗，我准累爬下，一病不起。

姥姥的炸酥肉香气扑鼻，刚出锅的酥肉又烫又軟，我拽拽姥姥的衣襟，姥姥立刻拿起一块酥肉塞进我嘴里，我幸福地鼓起嘴唇，品尝着丝丝香浓的味道，一蹦一跳地跑到院子里去了，细嚼慢咽，让美味在口腔里绵绵流长。

　　大槐树下，姥爷寡言少语，闭目养神，我环绕槐树蹦蹦跳跳，赏花香，看风景，甜甜的味道，醉人的花香，伴随我一天天长大，浓浓的花香，深深的情怀。这两棵槐树，是姥爷亲手所栽。用竹竿钩下槐花，姥姥用它拌上面做楛蕾，别提有多好吃了。

长大后远离大槐树，无论我走多远，总有一双眼睛期盼我的归来，无论夜半三更还是寒冬腊月。

每当我回家的时候，姥姥总是孤单单守候在黑黢黢的大门口，胡同里没有灯光，她眼巴巴地坐在石凳上，眯缝着双眼，等啊等，盼啊盼，恨不得亲眼看到我下车的那一瞬间，舅舅调侃地说，干脆拉个平板车，带你去接站。老人家是多么期盼她的亲人，能早一点与她团圆。

无论多晚到家，热腾腾的饭菜总在一旁候着。一菜一饭都浸透着姥姥浓浓的爱。

洪洞是个小站，离家的火车总是凌晨四五点光顾，停车不到两分钟，就急匆匆离开了。

每次离家的早晨，姥姥准在三点多钟，早早摸黑起床，小脚蹬蹬地穿梭于黑黑的庭院，烧火做饭，不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拨鱼面就做好了，我津津有味地吃着，姥姥眯缝着双眼，深情款款地望着我，那满怀深情的目光，至今铭刻心间。我吃得欢快淋漓，汗流浃背，头上冒着热气，吃饱饭，抹抹嘴，连个招呼都不打，背起行囊，急匆匆走了。

胡同里依旧伸手不见五指，姥姥依旧坐在胡同的尽头，眯缝着双眼，久久地凝望着我的背影，不忍离去，直到我消失到黑夜的尽头，老人家依旧坐在石墩上，望眼欲穿……不尽的思念涌上心头。

这双泪眼，送儿上前线，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她泪洒衣襟，从春盼到冬，盼星星，盼月亮，十年的期盼，盼来的是儿子为国捐躯的噩耗，她泪流成河！她送两个女儿去抗战，女儿们转战南北，各奔东西，她送走了一个个亲人，留给自己的只有无限的期盼，从青丝到白发，漫长的期待，是对她一生最残酷折磨，盼儿子、盼女儿、盼外孙，短暂的相聚，温暖一颗为期盼而干枯的心，一双饱经沧桑的泪眼，折射出一生的不幸。

我头也不回，连招呼都没打，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走了，老人家是否泪流满面，是不是心酸不止？无数次的迎来送往，无数次的满满的期待，不懂回望的我，年少无知。竟是如此绝情，老人家期盼的日日夜夜，是怎样在煎熬中度过的？背后的目光，折射出姥姥满满的爱和苦苦思念的心酸，随着火车的汽笛声，我渐行渐远，老人家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而我始终没能走进姥姥的心坎里，如今年我已两鬓斑白，想起眼前情景，不禁潸然泪下。后悔没有报答老人家的养育之恩，后悔自己年少无知，后悔只知索取，不懂回报，如今这双期待的目光，早已驾鹤西去，物是人非空断肠，门前冷冰冰，空荡荡，含泪的我即便回望，再也看不到那双满怀期待的，唯一在守望我的大眼睛，伤心的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