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人生旅途匆匆，有人辉煌，有人平庸；有人得志，有人失意；为什么倒霉的却总是他？</p><p> </p><p>很快在北达科他州完成硕士学位的洪波，只身来到美国宾州大学做肿瘤基因研究。一个人的日子很苦闷，他抽烟更凶了。我对抽烟非常过敏，当身边有抽烟的朋友总要数落几句。我姐说：男人抽烟女人是不可以管的，只有自己的太太可以说话。虽然对我姐的话言听计从，但是洪波抽烟这么厉害，我还是忍不住好言相劝。洪波狡辩道：抽烟的人不能戒烟，你一戒烟就得肺癌。是啊，他是肺科医生，临床上，当医生问每个查出肺癌的病人是否抽烟？他们都会告诉你，"刚刚戒了。"所以抽烟的人不能戒烟，一戒烟便是癌症找上门就这么被诙谐了。不能忘记我的资深肿瘤科教授在课堂上讲道：抽烟不单单只是得肺癌，从鼻咽癌到膀胱癌都与它脱不了干系。而洪波一生好烟不悔。</p><p> </p><p>很显然，到了美国的日子，猪先生和洪波因着同玩股票更是情投意合，一脉相承。猪先生一贯目中无人，口出狂言，和洪波却是相谈甚欢。用猪先生的话说，你们同学中只有洪波最有gut feeling，和他可以玩到股票的最高境界－空手套白狼。玩股人的这种guts，用"肚肠"想问题的血性气概，在股市翻天覆云，大浪淘沙中很使人心惊肉跳。我对股票一窍不通，每每可以感受到他们交谈时的那种眉飞色舞，自鸣得意。不言而喻，洪波对股票的研究远大于科学热情。他和猪先生一拍即合，每次电话他们霸占几小时大谈股市，我自然被out 了。</p><p> </p><p>抛开人生理想和境界，过日子如果用一个"混"字来概括，洪波应该最没混出名堂（样子）。在我们后来出国的同学中几乎都通过各种办法拿到了身份，工作生活趋于稳定时，洪波却声称要转战枫国去加拿大。</p><p> </p><p>2006年冬天是否刺骨寒冷我已经不记得了，洪波循着自己深思熟虑的计划转战来到加拿大。首先准备转入加拿大国藉；其次与早年出国生活在加国的妹妹团圆；还有由母亲亲自相中的女朋友也在加拿大等他；更主要的是他怀有另一个开启人生的新希望，做个小型股票经纪人。</p><p> </p><p>梦想永远比现实伟大。2008年~2009年环球金融风暴，大家对经济悲观很快对股市失去信心。在加拿大一个被媒体宣称的"华人巴菲特"唐炜臻在2009年6月以证券诈骗、无牌交易、夸大投资回报等12项罪名被提起指控，对洪波朝思暮想的小型股票经纪人的美梦无疑是雪上加霜，女友再次背信弃义，他感到这一辈子好像总是被人利用。心灰意冷的人生长啸在孤独低迷里，洪波的生活和股市一样一蹶不振，不自觉地已经坠入了抑郁的怅惘。</p><p> </p><p>时光悠悠，逝去了多少珍惜！2010年圣诞节前夕。洪波与猪先生又在泡电话粥，老习惯了都是洪波打给我们，在他们讲话时我已睡着了。洪波说不要叫醒她了，下次再联系吧。下次？下次是那次？是到了我开始漫漫长路寻找他的时候。</p><p> </p><p>在我不断寻找洪波时，学弟们也在寻找学长。我的学弟们特别给力，知行学弟住在加拿大，他把寻人启示发到了当地一家最大的华人媒体报纸，然而杳无音讯。一次次的寻找都是石沉大海，但是又有谁会相信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会从地球上瞬间消失?于是一次又一次地renewal登载寻人启事， 以为总有一天他会跳出来"自首" 。</p><p> </p><p>其中有好几次几乎都要找到了，然而都是同名同姓猴子捞月空欢喜。 我向与洪波在宾大一起工作的学姐打听他的情况，学姐给我的邮箱正是我发了几十次的有去无回的email address．有次知行学弟提醒我，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信息这么透明，这么长时间寻无所踪怕会有不好结果吧?</p><p>咳， 茫茫人海，生命的青红涂在旅途的调色板上怎么可以吝啬地稍纵即逝呢?</p><p> </p><p>我肯定是因为韩剧看多了，一言以蔽之:"不就是躲起来了吗？如果一个人要想把自己与世隔开，我们再怎么费力也是无济于事的。"</p><p>"当一艘船沉入海底，当一个人成了谜"、"那声再见竟是他最后一句"、"逝去的就已经失去"、"因为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和相聚之间的距离"。 。。这种令人感慨伤怀，彼此间距，互失音讯的迷惘让人心揪。韩寒填词的这首"后会无期"偏偏在耳朵边不断回旋，这样的歌词正好落在我的这种心境里。毕竟，人往往不愿意发现彼此相聚已间隔着距离，或本与自己对面相望、并肩而行的人，甚至本应珍惜和拥有的感情，都变成内心解不开的"谜"，面对失去的残酷，却只能化成接受逝去现实的结局，还来不及告白，就已承受了告别。</p><p> </p><p>比歌词更伤感的就是事实了！</p><p>缤纷繁华目不暇接的花开盖过了漫天轻舞的白雪， 燻濡了清明的酒气和着冉冉春风而来却是多事的五月里最后一天。"师姐，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洪波师兄据说已经去见主面了。"那条不其而来的微信让人狂乱的泪珠冰封在颤动的嘴唇上，我只发出一个字连说三遍。"不！不！！不！！！"舌头就冻结了。我的学弟比我冷静："有些情况就不告诉你了。"</p><p> </p><p>我一个人已经完全麻木了，看见猪先生后压抑的情绪爆发成嚎啕大哭，猪先生理智地一把抱住我，"还有我在呢！"我什么都听不进也不能思想，只有悲伤和眼泪。24小时后我不知道自己涂鸦了什么，在大学微信群里发了这首诗：</p><p> </p><p>《挚友如斯》</p><p>－忆同学洪波</p><p> </p><p>春雨正潇梳柳影</p><p>万呼万唤震我心</p><p>花瓣雨飘染的季节</p><p>我在梧桐树下想你</p><p> </p><p>想你</p><p>清纯的眸子中有无回望的眷恋</p><p>想你</p><p>匆匆的脚步中是否前行的艰难</p><p>想你</p><p>爽朗的笑声中飞越豪情的吟诵</p><p>想你</p><p>孤寂的灵魂中游离天际的心痛</p><p> </p><p>花开的季节 你要离去 </p><p>做一次单程的旅行去向远方 </p><p>匆匆的你 </p><p>锦囊的琉璃抛向尘世</p><p>不带走任何五彩的馈赠 </p><p>缤纷垂柳了枝头</p><p>你在迷朦的湖边 </p><p>消失在雾中</p><p> </p><p>英俊年华挣脱了生命的枷锁 </p><p>心灵悸动在山崩地裂间 </p><p>躲避风啸雨袭的狂澜 </p><p>风雅浪漫卷不起片片垂帘</p><p>梧桐绿绒 凤凰啼鸣</p><p>你说要看不同的世界 </p><p>唱着心中的歌谣 </p><p>不再回来</p><p> </p><p>就像雄鹰拍打着翅膀 </p><p>扑向天空游去的一魂 </p><p>悄然飞离 </p><p>无影无踪 </p><p>抬头问蓝天白云 </p><p>晴空里是否有彩色的梦无穷</p><p> </p><p>春花 秋月 夏艳 冬雪 </p><p>生活极美 </p><p>你却说天堂更美 </p><p> </p><p>挚友如斯 同学如你</p><p>想你 哭你 念你 </p><p>等你天堂的回音</p><p> </p><p>我的同学们和我一样的不相信，纷纷留言："我们正等着他回来见面呢。""你是不是搞错了？""他怎么了？"" 他没有告别就离别？老天把他留在了天堂，我们把他留在了昨天"。。。</p><p> </p><p>在学弟的帮助下，我很快和洪波妹妹蓉联系上了。一个大气、知性的学霸， 当年蓉考上我们同一所医学院，由于心肌炎休学。次年在身体情况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又考进华东师大， 但是还是因为心肌炎频发性室早身体情况不稳定而再度修学。最后她上了立新会计， 早年被派往加拿大学习并一直留在那里生活至今。</p><p><br></p><p>蓉妹给我描述了洪波生命尽头的情况。2011年早春，洪波断断续续隐约的肚子痛， 他开始完全不当回事，有止痛药就抓着吃。后来疼痛剧烈，其中没有缓解期，他把所有的能找到的止痛药，可以吃的都吃完了。人逐渐开始软弱、消瘦、血糖升高。 家里人不断地催促他去医院，洪波很不耐烦地："我自己就是医生。"人有时真的是难得糊涂，他犯了医学上最忌讳的乱服止痛药的戒律。医者仁心，于己豁免。</p><p> </p><p>洪波出生在一个医学之家，父亲就是我们前辈校友（父亲已经仙去），母亲是个能干的护士长。</p><p> </p><p>家里人不堪他的疼痛难忍，三月，洪波由妹夫"押"着送到医院，一张胸腹CT片什么情况都知道了。一目了然的诊断，可是洪波什么也没告诉家人，只说CT片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人总是愿意往好的地方想，检查看不出问题，就是好消息。家里人并没有继续追问，他把自己所有的症状用糖尿病来搪塞。</p><p> </p><p>洪波的身体每况愈下，恶性肿瘤的凶猛增长，肆意妄为摧残着原本风度翩翩的身子形骸枯萎。到后来他已经完全不能进食，恶心呕吐，全身乏力，疼痛难忍，骨瘦如柴，皮肤干瘪，神情恍惚，生不如死的再也没有办法忍受巨大的疼痛，他知道生命已到了病入膏肓的最后时刻，再次被送到医院，此时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要再疼痛。大量的麻醉镇痛剂使他可以稍微舒服一点，可是肆虐的肿瘤岂肯罢休，一阵肺部感染袭来，毫无抵抗的身子和灵魂在2011年7月31日他51岁的英年，一起去了极乐世界。所有痛苦都摆脱了，他的世界静止在：胰腺癌伴胸腹转移，消化道转移， 皮肤转移，全身器官衰竭。他长眠在离他生前所住几步之遥的陵墓中，洪母常常可以走路去看他。</p><p> </p><p>蓉妹说母亲很硬，我知道她指母亲非常坚强，最后的日子母亲要一个人陪伴在他身边。一生中母亲送走过多少病人，今天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的却是自己的儿子。我跟洪妈妈通了电话，老人的记性非常好， 我把自己的照片传过去给她看。老人说，"你们都看上去没变，但是我的孩子却没了。他已经去了5年了，你们才知道啊。我现在在女儿这里很好。"泪如雨下！看来，洪母已经放下了。</p><p> </p><p>我一直傻傻地问蓉妹， 他最后有没有想到朋友？他有没有提到我们？蓉妹说，问他了，要不要告诉朋友？命若悬丝之际他闭着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死去的灵魂终将是走了，他完全解脱了，但是把痛苦留给活着的人。这辈子我一直欠他，他到走的时候都不想让我们知道，现在他欠我们。蓉妹说，你看他过不过分，在他查出癌症晚期的时候蓉妹真好在外面出差，但她知道病情的真相，却是他临走的前三天。他就是拒绝治疗，拒绝透露病情，他愿意自己承担一切 ，他神志始终清晰。</p><p> </p><p>猪先生说洪波走得潇洒，告诉你们干什么？要同情吗？ 能拯救吗？会帮他解除痛苦吗？其实你们什么都做不了。抛开一切不怕死的人是最值得敬佩的！</p><p> </p><p>我还不断地傻傻问蓉妹:"你认为他还会回来吗？"蓉妹说，"以前我一直相信他会回来，现在我感到他在天堂比我们舒服，他肯定不想再回来。"</p><p> </p><p>下个月就是他在天堂安逸五年了。五年的日子足够长，长到了我们正好读完了医学院，长到了天地时空运转，月甲子轮回一周。五年了，是否所有的思念都可以随风而逝？</p><p> </p><p>在宇宙的光阴中人的生存渺小的是如此微不足道。我在想，人生舞台不就是前后上下午的关系，有人登罢上午台，谢幕了！下午登台也是要谢幕的，只是我们每个站在舞台上的人，一定要珍惜机会，好好表演。</p><p> </p><p>"太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你已飞过"！纪念逝去的灵魂我们会哭会回忆， 不是还有诗歌和情怀在远方吗？</p><p>最好不思念，</p><p>如此便可不痛苦</p><p>最好不回忆</p><p>如此便可不沉重</p><p>最好不知道</p><p>如此便可不遗憾</p><p>最好不寻找</p><p>如此便可不失望</p><p><br></p><p>"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宾大的学姐告诉我这是洪波最喜欢哼哼的一首英语歌曲，今天只有这首词曲悠扬，情深意厚的歌曲陪伴在我们之间，相信你在天堂看着我们，随着音律而来的都是记忆的释放，写完这篇希望我就可以放下了。寻着你喜欢的歌声，有一天我会到天堂来看你。。。</p><p> </p><p> </p><p>全文完</p><p><br></p><p>（文中所有的名字都是虚构的，本文经逝者的妹妹同意而发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