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红颜薄命，还是命薄了红颜

Caesar•Hong

我喜读书，作为一个直男，自然避不开读到些伶人的故事，一边在感叹佳人如斯，美得惊为天人,一边又在哀恸自古红颜多薄命。每当读到佳人终被命运所折，顿首扼腕，驻目于凄惨的文字前，常不忍就读下去，恨不得透过文字，让她们听见我的呐喊声，妄想篡改尘埃落定的凄惨结局，可这结局又不只是凄惨的，更是凄美的，凄美如深冽的秋风，穿透力极强，直吹进我的心里。

曲山抱水水抱山，闲人观伶伶观人。林语堂先生笔下的红玉，既有古典美人的温婉才气，也有时代的灵动，整部《京华烟云》里最让我哀其不幸地便是红玉。一开始看，她是幸运的，生在姚家这个富庶人家，长辈又是那么开明，她从小便浸润在笔墨的芳香气里，一句"闲人观伶伶观人"，让我犹喜这个温婉可人又才华横溢的"妹妹"，可又让人不禁担忧，这么饱经沧桑看破红尘的意境，岂可是正值豆蔻的她可承受的，这注定了她的不幸。是的，她是不幸的，像所有凄美的伶人一样，林先生让她也得了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因为只有这样，那份病态美才会让她的命运完整，也只有娇躯日渐凋零，凄美才会直击人心。她好写诗，恰恰写诗恶化了她心灵的伤病，纵然旁人相劝也是无用，因为她要把自己的哀恸都写进诗里。致命的是，她有爱情，她那么深情地爱着青梅竹马的他，他也是爱她的，可是她看不得他和别的姑娘插科打诨的样子，她认为他负了她，其实他没有，他一直在守候着她。当红玉看见心上人与别的姑娘在一起谈笑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已入膏肓的身体，悲剧已经注定了。让人唏嘘的是她太深情了，然而薄情的命运看不见这份深情。

临了前的一番精心打扮，为了自己爱的人，描上眉毛，涂上胭脂，挽上发髻，那梳妆的镜子看到了她眼里的决绝、哀怨、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红玉，跳湖了。仿佛只有这湖水才能洗净她的病痛，只有这湖水才能看见她的爱情，只有这湖水才能读懂她诗里的哀怨又无可奈何，而这湖水，正是她当年作"闲人观伶伶观人"的地方，一语成譏。

这不禁让我看到了曹雪芹先生笔下的黛玉，同样是弱不禁风，同样是那惹人怜惜的病态美，葬花一片片，埋葬的是封建社会里格格不入地对爱的自由，在弥留之际，把决绝一起埋葬了，再也没有勇气在这薄情的世界里深情的活下去。

云想衣裳花想容。李太白一生桀骜不驯，他的诗放浪形骸且乖张不羁，一个敢让高力士脱靴的男人，如此般视权贵如云泥，却甘为一个女人作诗。杨贵妃是幸运的，遇上了大唐盛世，遇上了一个爱她到极致的唐明皇，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遇上了李太白，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云也艳羡，花都嫉妒，一个九五之尊遇上她再没有云胡不喜的淡定，尽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憧憬。她又是不幸的，不是谁都可以爱江山更爱美人，马嵬坡下三尺白绫，一句"清君侧"留下这千古悲剧。大唐盛世，她是燕瘦环肥的贵妃，她是一个时代的印记，人们都爱她，江山由盛转衰，她却成了千古罪人，人们都恨她。电影《妖猫传》里，贵妃平淡如水地喝下那杯御赐的毒酒，那眼神里，没有抗争，没有生离死别的嚎啕，只有平静，因为是她爱的三郎，那是他的江山。愈是平静，愈让人揪心。她哪里懂得这江山社稷，她哪里懂得这清君侧的狠毒，她只知道她的三郎。只愿来世，她不是贵妃，他不是明皇，只有玉环和三郎。

美到了一种地步也成了忧伤。

我时常在想沈复在写《浮生六记》的时候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为芸娘作的一封封情书如泣如诉，陪伴便是最长情的告白，白首不分离才是最感人的誓言。芸娘美，美得不可方物；芸娘慧，兰质蕙心此生无两，"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在清王朝妇女饱受裹足之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芸娘是那么与众不同。芸娘更是知他、懂他，"我取轩"里陪沈复吟诗作对，纵然屋外雷鸣电闪，屋内是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沧浪亭里陪他春听雨声、夏听蝉声、秋听风声、冬听雪声。画上男装，扮成小生和他一起去逛庙会，敢问封建泥石流里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奇女子吗？芸娘是沈复的妻子，更是知己。纵然生活贫苦，芸娘心甘情愿陪着沈复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纵然颠沛流离，芸娘无怨无悔陪着沈复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可芸娘，终究是死得太早。芸娘的死，我怨沈复，沈复爱她，不然不会写下那么长情的文字，可他又是那么无力，面对家庭的枷锁、生活的贫苦，一介书生却仍只懂得用"浮生若梦"来聊表慰藉，他只给了芸娘爱情，却没有能力给她面包，支撑着上层建筑的是芸娘至死不渝的爱，伴着芸娘的死，轰然坍塌。唏嘘，百无一用是书生，恨不得穿越到那个时代，穿越到芸娘正值豆蔻芳华之时，再碰到这个有灵魂有香气的女子，再听听芸娘吟着那句"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怕要是与沈先生相争了。

每当拿起她们的故事，透过文字，我仿佛看到了那惊为天人的不世容颜，看到在那吝啬的短暂的幸福日子里，她们的一颦一笑，看到最后，却只看得到那一双双眼睛，那眼神中有幸福、有哀怨、有决绝，于无声处向我哭诉她们的情，哭诉着不甘。我看着那眼睛里躺着泪水，就这么流淌着，穿过历史的长河，流淌进我的心房。

愿来生一世无忧，深情不被辜负。

愿来世惊涛骇浪的悲情苦恋不再有，只要波澜不惊地细水长流就好了，在一蔬一饭里影射天长地久，在一朝一暮里藏尽一往情深。

自古红颜多薄命，红颜不薄情，是命薄了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