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卷珠帘

蝶衣

　《醉花荫》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醉花荫》李清照

已经不记得是如何与易安邂逅的了，只依稀记得那该是一个多雨的秋天，因了送走一份不坚实的感情而郁郁寡欢。

想来该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喜欢上了易安，喜欢的原因也无非是那词中戚戚然的意境，刚好合了自己的心意，然后自欺欺人的悲悯一番，少不了一场痛哭。

至于诗词背后的深意，当然懒得去考究了。

现在想来，那份曾经一度认为今生今世都无法忘却的感情，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岁月消磨殆尽。

不但忘了那人的容颜，就连那人的姓名都一并丢失了。只是因了易安的诗词，还记得那样一桩往事，如此而已。

不禁哑然失笑，想必那还是强要说愁的年纪，因为年少轻狂，便肆意张扬着青春。

但终要跌跌撞撞的长大，抚着沧桑的容颜暮然回首，才发觉曾经的天长地久，与今日看来，不过是一场华丽的演出。

曲终，必定会人散。

　　这首《醉花荫》在易安词中，并非我最喜爱的，但因了一句"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也曾被我细细品味了多遍，至此难以忘怀。

醉花阴，词牌名。又名"九日"，双调小令，仄韵格，五十二字。上下阕各五句。初见于毛滂《东堂词》，词中有"人在翠阴中，欲觅残春，春在屏风曲。劝君对客杯须覆"，词牌取义于此。双调五十二字，上下阕各五句，三仄韵。

这首词应作于易安与赵明诚婚后不久的别离之时，恰逢重阳佳节，眼见得西风卷帘，半夜凉初透，人比黄花瘦，不禁勾起心底的相思，以悲秋为主题，来抒发对丈夫的思念之情。

瑞脑：即龙脑。

金兽：兽形的铜香炉。

玉枕：瓷枕的美称。纱厨：即纱帐。

东篱：化自陶渊明的《饮酒》："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后东篱代指赏菊之所。

这首词上片写深秋的凄凉景色，下片写九九重阳、黄昏时独自饮酒的凄若心情，以菊喻人、以景抒情，借助景物和生活中的片段描写，把词人的闺愁、秋怨、以及心底浓浓的相思描写的淋漓尽致。

后人对这首《醉花荫》评价甚高，比如清代陈廷焯在《云韶集》里评："无一字不秀雅。深情苦调元人词曲，往往宗之。"

宋人王灼说："易安居士作长短句，能曲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碧鸡漫志》卷二) 读来如吞梅嚼雪，清新爽口。

　　郑振铎在《中国文学史》中则评价说："她是独创一格的，她是独立于一群词人之中的……她是太高绝一时了，庸才的作家是绝不能追得上的。无数的词人诗人，写着无数的离情闺怨的诗词……这一切的诗词，在清照之前，直如粪土似的无可评价。"

　　天空中薄雾浓云，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越压越低，不禁让人愁恨绵绵，该如何打发这一天漫长的光阴呢？

中秋时节本该是秋高气爽、长天白云，可是词人所处的这个重阳节却是薄雾浓云的凄凉景象。

从早到晚都处于薄雾浓云的笼罩之下，本就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苦恼，加之丈夫又留在异地未归，值此沉闷的天气，更让你觉得心情郁闷、百感交集。

仿佛这浓云一并连心头都覆盖了，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想要逃离这种沉闷的环境，于是躲在房间里不肯出去，可呆在房间里又能做什么呢？心事无处诉说，写诗作赋更是提不起兴趣。

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兽形的铜香炉里龙脑香一点点燃尽，最后一切都恢复了寂静。一种凄凉、寂寞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让人避之不及。

重阳佳节本该是夫妻团聚，携手登高、赏菊、饮酒、赋诗两情依依的，可如今只是"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的无奈，以至于百无聊赖、夜不成寐。

"佳节又重阳"点名了丈夫离开已经一年了，至今归期遥遥，只余词人守着花开花落，孤寂的度过重阳节。

是谁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仿佛那些离愁别绪一直在心底堆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偏偏窗外的喧闹，毫无缘由地闯了进来，把精心编制的伪装撕得粉碎，顷刻间便泪流满面。

秋天，本就是离别的季节。当离人面对深秋，心底该是怎么样一种彷徨无措，离人呵、离人，你知不知、知不知？

　　下片从重阳节赏菊入手，描写了词人呆坐了一天，在暮色黄昏中强打起精神东篱把酒，却不想勾起满腹的辛酸，只惹得相思更浓。

　　记忆中，菊花的模样一直停留在那一小簇羸弱的路边菊上，看它灰头土脸的样子，着实难以想象出菊花该有怎样清丽、孤傲的绝世风姿，引得多少风流雅士为它沉醉不已。

直到有幸一睹菊花的真容，才汗颜自己的目光短浅，那一簇簇风姿卓越的似仙子般的姹紫嫣红，在诗人笔下，妖娆了千年的岁月，依然散发着醉人的芬芳。

许是，这清丽的菊，与夜空中那一轮圆月谱成了一曲哀婉、凄楚的歌子，本该是人团圆，却只是"依依脉脉两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月不长圆花易落，一生惆怅为伊多。"

此情此景在易安眼中，也不过是"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凄凉，又怎比得上当初你侬我侬，相依偎在月下饮酒、弹唱，与眼眸流转间，醉了一季的秋，羡煞了多少旁人。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只闻得新人笑，又哪见得旧人哭。那一轮圆月呵，能否捎去这沉甸甸的思念，待鸿雁归来时，满载着你的消息。

"东篱"化自陶渊明的《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东篱"既是地点又是菊花的代称，后代指赏菊之处。

眼前一片醉人的美景，又加之菊花的清香扑面而来，本该"酒不醉人人自醉"，却不想"酒入愁肠愁更愁"，良辰美景只化作一杯苦酒，浇灌着饥渴的心田，让思念疯狂的滋生，荒芜了一个季节。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晚来风急，萧瑟的秋风卷起珠帘，伴随一阵清冷袭来，不禁搂紧了双臂，希望借此温暖自己。

唇角间浮上一抹苦涩的笑意，终究又度过一天了。只是风寒露重的漫漫长夜，又该如何垂泪到天明呢？

曾经你温暖的誓言犹在耳边，只是今日人去楼空，也只余我依着慢慢长夜，遥望远方。曾经的天涯咫尺，如今的咫尺天涯，都化作一缕秋风，吹散了满溢的相思。

人则悲秋伤别，消愁无计，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菊瓣纤长，菊枝瘦细，而斗风傲霜，想来菊花并不寂寞，还有我来赏识。

那我的寂寞呢？又有谁能读得懂？

　　不禁又想起了黛玉的葬花词：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那一袭白色衣袂决绝地飘扬在秋风中，那一双含情、忧郁的眸子望穿了秋水，亦望断了天涯，却无法穿透层层雾霭，来到你的身边。

只能空守着满腔柔情，辗转于暮色中，痴吟几首华美的诗句，留下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供后人去评说。

只为那三千年的誓约，我急急而来。只为奔赴那一次妄念的约定，我便抛却了世俗，倾尽余生，谱写一首绝唱，念着"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与思念中白了三千烦恼丝。

这首《醉花荫》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诗词背后的一件趣事："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函致明诚。明诚叹赏，自愧弗逮，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忘食忘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绝佳’。明诚诘之，答曰：‘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易安作也"（见《元伊世珍?琅嬛记》）。

读罢，不禁唇角上扬，露出会心的微笑。想来什么荣华富贵，都抵不过得一知心人来得实在，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该是怎样一种幸福。

为此我痴坐了许久，眼前仿佛出现了那样一组画面，你替我描眉，我给你研墨，亦或者什么都不做，就那样静静地倾听你的呼吸，亦是一种难寻的幸福。

想来，那一段幸福的婚姻生活给易安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就算日后那人过早离去，只余易安一人在战火中飘摇，那一段温情，依然温暖着易安脆弱的心，并没有被岁月洗涤的褪色。

反而如一杯老酒，越发的醇香，在历史长河的洗礼中清晰起来，虽然经历了千年的岁月，我们依然能从易安的诗句中，读出那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情，和肝肠寸断的思念，随着秋风缓缓袭上心头，温暖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顷刻间便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