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庄记(文‖肖鹏)

肖鹏

修庄记

作者‖肖鹏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批天下寒士俱欢颜，呜呼，风雨不动安如山！”

对于这句诗，我从小到现在一直都很喜欢，心中总有一种期望，期望真的有一天能有数间广厦，让自己及家人能有个安乐窝，不再受风雨之苦，漂泊之痛，肌肤之寒。

从记事起，家就是一孔很小的土窑洞，依山修建，里面有一个土炕和一个土灶，以及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我们一家五口人父亲、母亲、姐姐、哥哥和我就生活在那个土窑洞里。父母每天在生产队出工，姐姐哥哥则在附近的小学上学，我每天则无所事事，就在门前的土坎上修庄、挖窑，并把修好的庄、挖好的窑洞在心里默默地分配给我的家人，中间这孔是父母的，两边这两孔是哥哥和姐姐的，最旁边的那孔是自己的。还在旁边修建了一条通往山外的小路，小路边插上树枝，表明庄子的位置和方向。其实自己所修的庄，挖的那窑洞小的可怜，那座庄子其实只能放进两只铁铣头那么大，那五孔窑洞最大的也只能放进我的小手，其他窑洞也就只能放进我的两个小手指，几十年风雨洗刷，前不久回老家，在那个土坎上依稀还能看见当年我修的庄子，尽管它不能住人，但这是我的心愿，也是一家人的心愿，更是所有人的心愿，希望能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庄院。

就在我修好那个小庄院不久，一天深夜起床尿尿，发现父母不在。那时父母每天天不亮出工，晚上回家，出工走时我在睡觉，晚上放工回来我又睡着了，所以很少能看见父母，只有半夜起来尿尿时才能看见父母。我睡眼惺忪的出去尿尿，听见窑洞旁边的山崖边有人挖土的声音，过去一看，父母正在那里挖土。哦，要修庄了。在我的意识里忽然这么想。从此，父母每天晚上放工后都要在这里挖土修庄。这样的工作持续了一年之久，挖出了庄院的雏形然后就停了下来，等到崖面的土质水分自然蒸发了，土质干透了才能再挖。俗话说：十年修庄，三月盖房。意思是要修一个庄院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因为庄是黄土质的，你得慢慢来，挖一点后让它在那里接收风吹日晒，使其水分蒸发，崖面干固，这样修好的庄百年不塌，而盖房则不同，你备齐材料后，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盖起来，否则，雨水会给你盖房增加困难，使你盖的房子因为雨水淋湿而倒塌。因此说，穷人盖不起房，富人挖不成窑。因为穷人备不起料，开不起工钱，所以盖不起房子；富人心急，雇人修庄，三两下就把庄挖成了，但土质未干透，容易塌方，所以修不成庄，离我家不远的邻村里，有一户人家比较有钱，他们也想修庄，每次雇人挖庄后都塌了，几年时间，修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只好在原地盖房住人。

庄院的雏形挖好后，也只是成功了三分之一，大部分的工作还在后面。首先你得倒窑。什么是倒窑呢？现在人已经很难理解了，其实，倒窑就是在庄院的崖面下挖窑洞的雏形，那也是一个技术活。窑口大小要适中，不能太大，大了窑洞会塌掉，前面做的工作就白做了，力气就白费了。也不能太小，小了工作面窄小，无法展开工作，土质干燥需要的时间太长，剃窑时困难加大。你也不能把窑洞倒歪了，或者倒斜了，要端端正正的倒进去，否则，便不美观，也不好看，住着也不舒服。一般庄院正面是三孔窑洞，两边各一孔或两孔，总共五孔或七孔。不能太多，多了土方量大，人工挖不了，也不能太少，少了不够住，五到七孔正好。一般倒窑是在冬季，冬季没有太多的农活，人比较闲。再说，黄土有个特点，只有冬季倒的窑洞才冬暖夏凉，否则，就失去了这一特性，窑洞住着就不舒适了。五孔窑洞你也不能在一个冬季全部倒好，最少要分两个冬季倒窑，倒窑时也要分开，先挖两边的，再挖中间的，窑洞倒好以后，你也不能急着剃窑，要放置两三年，让它慢慢干透，才可以剃窑。

什么是剃窑呢？剃窑就是对窑洞做进一步的修整。一般在剃窑前先要剃崖面。剃崖面是个技术活，一两个人是干不了的，需要十多人共同协作才能完成。所以，这是整个修庄的关键，也是体现一个人的人脉和人品的时候。那时，请人修庄只需管饭无需付工钱的，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邻居，相互帮忙，相互变工，一家有事大家帮衬，很是和气。首先，你得聘请一位技术熟练的剃崖面的技术人员，俗称

“土匠”。有时一位土匠太少，需要二至三位。土匠是技术工人，一般都是由村子里比较灵活的人充当，要有一定的眼力和技巧，剃的崖面和窑壁要平整顺畅，不能斜了，也不能扭了，更不能有坑坑洼洼，一个庄子修的好坏，全看土匠的手艺如何，因此这是修庄的重中之中，关键中的关键，所以无论是主家还是客人和邻居都对此人特别关注。其次，你要聘请十多位放大土的普通工人，他们主要是出力气挖土，推土，倒土，技术要求不高，只要是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小，都可以干，因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身体健康，能动就行。再次，你要准备好䦆头、铁铣、架子车等必备工具，要给土匠特别准备一把窄䦆头，以方便剃崖面之用。这些工具既可以自己准备，也可以向邻居亲朋去借，但土匠用的那把䦆头只能自己去买，不可以去借的，因为竣工之后，要送给土匠，不能留下来，否则，庄子会出现各种问题，住不成人。

记得，我家剃崖面时，父亲在半年前就开始准备各项工作了。先是请了一位风水先生，放了样，划了线，定了日期，安顿了四方神灵和土地爷。然后，向族中长辈和关系亲密的亲戚如我的舅舅、姑姑、叔父、表叔，还有邻居朋友等打个招呼，希望他们届时都来帮忙放大土。

最忙碌的就算是母亲了，她提前几个月都开始准备剃崖面时的吃喝用度。磨面榨油、蓄水砍柴、种菜备料，虽然都是农家饭菜，但一应用度都要按时准备完毕的，到大家来剃崖面时，就要有东西给人家吃好喝好，否则，帮忙的人会笑话主人吝啬，以后在村子里就会成为笑谈，失去威信，别人就会看不起你，做人做事就有了困难。

母亲的臊子细长面在全村做的是最好的，也是她的拿手饭，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也是招待来客的上等食物。那时，我还小，干不了放大土等重体力活，只能帮助母亲干一些备料、端饭、烧水的轻活。记得一天中午吃的就是臊子细长面，那时没有现在的饭桌，客人们只能坐在炕上围成一圈吃饭。当我把煮好的面条端到客人面前时，由于面太长，客人怎么也捞不到自己的碗里，于是我的一位表兄就从炕上站了起来，才把面条捞到碗里，他一边捞一边说：娘娘——我们把姑姑叫“娘娘”——这面擀的太长了，叫人都吃不到嘴里去。以致过了许多年后，这件事还在村子里传为美谈。

剃好崖面和窑洞后，接下来就是泥窑、封窑口和做土炕。这些都是慢工细活。一般由主家自己来完成。父亲就是泥窑、封窑口和做土炕的行家。但是，在干这些活计之前，先要请木匠做好门窗，否则是无法进行此项工作的。到泥窑、封窑口和做土炕的时候，我们一家人齐上阵，父亲是技术工，一般称为匠工，母亲、姐姐、哥哥是普通工，又称为“小工仔”，我既算不上匠工，也算不上小工仔，只是个打杂的，但我的热情也毫不逊色，干活的架势也是有板有眼的。从一家人劳作的态度就能感觉到喜悦的气氛，就能感觉到对安居的渴望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一个庄院，从开始动议到最终建成，要经过选址、开挖土方、倒窑、剃崖面、剃窑、泥窑、做门窗、封窑口和做土炕等许多工序，还要请风水先生、土匠、木匠和帮工等许多人力，历史数年甚至十数年的时间才能完成。一对夫妻带着孩子，从自己二十来岁，一直要干到三十来岁才能修好一个庄院。因此，对一个庄稼人来说修庄就是一生的大事，如果你在这一生没能修成一处庄院，那就是最失败的人生，是被人看不起的，大家会笑话说：一辈子连个像样的座落都没有，真没用！

现在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物质的丰富，农村一度提出了告别窑洞住宅，提倡修建砖混结构的平顶房屋，它出入平坦，采光条件好，住着舒适度也好，因此已经很少有人再修庄了。修庄的历史也成了老一代人和我们最后的记忆。

窑筒子——窑洞的半成品。

砖箍窑!——窑洞中的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