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往事（五）探亲假中的喜怒哀乐

水昜861727

　　在兵团时，最高兴的事就是休探亲假。但在那个政治动荡、物质匮乏、交通极不便利的年代，来来回回的旅途中也是故事不断。

目 录

巧逢政治事件发生的探亲假

艰难的探亲之路

探亲路上的热闹事

探亲假中动手术

探亲假中下馆子

探亲假中沿途游逛

任重道远的探亲假

探亲返程夜行鹤岗

最后一次探亲返程 

巧逢政治事件发生的探亲假

到兵团两年后，1971年9月我争取到了第一次的返京探亲假。在早些时，连里的知青们虽已按顺序排好探亲时间，我排在9月，但想真正成行还是要费一番周折。

经过和连长指导员的数次“会晤”，诸如海誓山盟般地保证不超假之类，终于在9月中旬得到了放行令。当时我马上回宿舍拎上早已收拾停当的手提包，准备去火车站。但同行的另三名北京知青说当天走太匆忙，想第二天再走，我说你们不走我一个人走。看我如此之坚决，他们也就附和了。一行人冲上公路，截了卡车，到鹤岗直奔火车站，记得好像还出示了一张批假条，顺利地买到了返京票。

当时不觉得什么，后来才知道我当时的决定是何等的“英明伟大”，好似有神明指引。据说我们刚买完票不久，火车站就接到通知，凡是返京知青一律不放行。在南行的火车上，一路上看到许多北往的军列，当时以为可能是中苏边境又吃紧了。

回京后马上听说了9.13事件，只是还没有公开，属小道消息，但临离京时北京已是尽人皆知了。临行前父亲一再叮嘱，回去别乱说话。

那次返回连队，受到了“热烈欢迎”，一帮北京知青到公路上接我。大家迫不及待地探询北京情况，当时人多嘴杂我谨遵父命，只能模模糊糊地应答“和你们听说的差不多”之类。

刚回到宿舍，马上接到指导员让我去连部的传令。首先被警告，不准传播小道消息，接着举了几个北京知青因传播小道消息而获罪的案例。此时真感谢老爸的先见之明，不愧是经历了数次运动。最逗的是指导员一脸严肃地说完正事，我以为可以走了，忽然他压低嗓门，问我北京现在情况究竟如何？我忍不住直想笑，刚吓唬完我，他就以身试法。这大概才是指导员马上传我的真正目的。但我还是又模模糊糊地回答了问题。

那段日子我有点不太好过，问的人多，想回答又不敢多说。幸好后来小道消息越来越多，慢慢半公开了，我也就解放了。

艰难的探亲之路

每当春节在即，一年一度壮观的人口大迁移就会在全国上演。每每看到春运大军浩浩荡荡席卷海陆空，便会想起当年知青探亲的一路之辛苦。

网络照片

　　探亲假往往是集中在农闲的冬季，特别是春节前后，大量的知青拥挤在火车站，当时真是一票难求啊！有时即便捏着票也挤不上车，有好几次我都是从车窗爬进车厢或到站后从车窗跳出，幸亏当时年轻身手还算矫健。

但上车仅是第一步，能挤到座位前才是本事。最气人的是，千辛万苦找到座位，早已有人笃定地坐在那里，鸠占鹊巢还蛮有理，任你千言万语他自岿然不动，犹如现在的“霸座”，“霸”得是那样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如果侥幸安然落座，再想挪动那可是寸步难行。车厢里人挤人、人挨人，沙丁鱼罐头般无缝无隙。座位上有人坐着，座位下还有人躺着，甚至有人低头弯腰地在行李架上蜷着，真替下面的人担心，万一行李架塌了怎么办。

如去卫生间，需有“大侠”身手，上攀行李架下踩椅背边缘，飞檐走壁般腾挪至卫生间门口。先客气地请出那些因无座而“客居”卫生间的人，方便过后，再让那些人进去继续“占厕为王”。而如厕之人出了卫生间也再需如梁上君子般凌空跨越回到座位。

鉴于“方便”之路如此的不方便，因此我们一路上都是尽量少吃少喝，以减少“方便”之需求。

车厢里人满为患气味独特，时间长了正常人都快疯了，如原有精神疾患的十有八九就会旧病复发。一次我便遇上了一位，而且还是个带娃娃的年轻母亲。

过道那边的座位上是一家人，病人靠窗坐。她总是自顾自地说着什么，或往窗户上吐口水，或在满是雾气的窗玻璃上乱画，总之没一会儿消停。我们看着又害怕又新鲜。

每隔一段时间，从隔壁座位便抱过来一个襁褓中的娃娃，让疯女人喂奶。我们很怕孩子受到伤害。但母性的本能真是强大，这时的母亲安静而平稳，直到孩子吃饱喝足，快速地被家人抱走后，才又故态重萌忙活她自己的事去了。

在旅途中遇到的路人形形色色，这是比较奇特的一位。

探亲路上的热闹事

因领教过春节前火车上的拥挤，有一次探亲便选在了除夕之夜出发。车厢里空荡荡，坐卧随意。操着一口天津口音的列车员闲着没事，也跑来和我们聊天。看我们是知青，便说起了不久前的一场架。

几个北京知青和天津知青不知为什么事吵了起来，越吵越热闹。别看各地知青内部不见得有多团结，到了一致对外的时候，不管认识与否，那叫一个同仇敌忾。闻讯围观的知青们立时分为壁垒分明的京、津两派，由动口到动手，从单练到群殴，煞是热闹。最后的结果是以列车员及乘警们把他们强行拉开，并分别关进卫生间为了结。

好热闹的事！尤其听列车员用天津口音讲述，更觉得太“哏”了。我估计这场架大概主要是因为旅途生活太单调，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便借点儿因由制造点儿事端得以解解烦闷。

探亲假中动手术

我一直惧怕针灸，只在无奈之中享用过一次。1973年我在兵团得了慢性阑尾炎，请了探亲假回京动手术。

糟糕的是返京途中阑尾炎发作，紧急在沈阳下车，进了医院。因想坚持回京做手术，便豁出去接受了针灸治疗，头上、肚子上，好像还有手上，也不知扎了多少根银针。还别说，扎完后阑尾居然不疼了，真得感谢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从医院出来后，我还去沈阳故宫转了一圈才上火车。因为是转签票没座位，从沈阳几乎一直站到北京，我居然都挺过来了。

回京在北京医院做手术时，当时正盛行针灸麻醉手术，又正好有老外参观，旁边床病友不幸被选中。她手术回来后我问：“疼吗？”她说：“疼也得忍着啊！那么多外国人看着，不能给国家丢脸呀！”幸好我的手术是药物麻醉。

探亲假中下馆子

每次探亲假最大的收获就是吃，好像要把在兵团多日的亏嘴一下子都补回来，甚至幻想最好像牛胃一样，还能再储存一些，以解日后之馋。

一次，我和一同休探亲假的滑夏到饭馆吃饭，去的是当时在西单路口的同春园。我们商量好，先吃米饭炒菜，再带一些此店有名的炸春卷回去吃。左等右等饭不来，准备带走的春卷倒先上来了。饥饿之中，本想先吃一两个垫垫，没想到，不知不觉中就把一盘子春卷给“垫”进去了。待正餐上桌，那盘先下肚的春卷丝毫没耽误好胃口，我俩风卷残云般地又把一桌子饭菜给“消灭”了。

同桌的一位老解放军从头至尾看着我俩吃，有点儿给吓着了。可能觉得两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能吃，很奇怪，于是婉转地问我们：“你们一个月有多少定量？”言外之意大概是谁家养的起这样的饭桶。我们特自豪地说：“我们是兵团的，和你们军队一样，45斤！”

任重道远的探亲假

当年的探亲假有一重大功能，就是运货。从东北带些土特产回家，再带些必需品回连。因北京货品供应当年还算好，为减轻旅途负担，我一般都是轻装上阵。但回程则不然，自己的、同学的、带捎的、带买的……，任务繁重。

知青的到来，使老职工们见识了许多大城市的物品，手中又多有余钱，因此我们往往被委以重任。最多的一次，我曾经身揣两千多元回京，和每月32大毛的工资相比，当年那可是一笔巨款啊。将巨款藏进里面的裤兜，一路上小心翼翼。

到京后，花钱如流水，一手交钱一手拿货。采买任务好完成，但怎么弄回去真伤了脑筋。有一次，光是皮鞋就二十多双，再加上其它林林总总的东西堆成了小山，我和一同休探亲假的小琴真不知从何下手。

幸好我家有一个不知哪辈子留下的美国军用大帆布口袋，东西全部装进去后，口袋立起来有半米见方半人多高，死沉死沉的。为了运到托运站，把口袋放到自行车后架时，重心不稳，自行车前轱辘朝天仰起，整个车翻倒在地。

好不容易在北京托运成功，到鹤岗又是一关。取出行李后去乘大巴车，司机让我们自己把口袋装上车顶，求爷爷告奶奶地说尽好话，才算有人帮忙装上车顶。一路辛苦，总算圆满完成采购重任。现在的快递公司要是能早出生五十年就好了，可以解决知青们多少车马劳顿。

探亲假中沿途游逛

上海知青探亲时往往在北京短暂逗留，北京知青便尽地主之谊，接送兼陪游。半夜时分，公交已停，有人弄了辆平板车，把刚下火车的上海知青及一大堆手提包全部拉上，在寂静的马路上一路飞奔，仿佛又找到了坐连队马车的感觉。

那时交通不发达，去一趟颐和园很费劲，好在弄到了一辆小轿车和一辆三轮小蹦蹦。到颐和园后小轿车有事先走了，回程只剩了限乘四人的小蹦蹦，但即便如此也没挡住我们继续向动物园进发。小蹦蹦虽说小点儿挤点儿，但总比没车强，于是大家又欢天喜地地上车，向着动物园，出发！

小车被挤得满满当当，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动物园门口。当我们一个个从小车上鱼贯而出时，把旁边卖冰棍的老太太看直了眼。原来她在给我们数人数，从小小的蹦蹦车里居然钻出了身着冬服的九个大人！老太太惊叹：“你们怎么坐的呀？”

我们北京知青在哈尔滨倒车时，也经常要烦劳哈尔滨知青接送和招待。上下火车时从车窗的爬上跳出，都是连队的战友在鼎力相助。那时的太阳岛虽因疏于管理而不太美丽，但我们还是随哈尔滨战友兴致勃勃地游览一圈。

当年真是年少不懂事，本来哈尔滨食品供应就紧张，凭空又经常添上好几张嘴，不知给大哥大姐们增加了多少麻烦，尤其是李鹏祥大哥，他家几乎成了我们连的接待站。好在我们有从北京带来的挂面、香肠等，每批人都放一些在接待人的家里，聊以表达谢意。

那时哈尔滨住房紧张，以前听说家家有吊铺，感觉很好奇。在哈尔滨住宿后，才真正有了体验，人民群众的创造力好强大，那年月就有了“复式”结构。

天津曾是我们北京知青当年探亲倒车的必经之地，我们经常趁倒车空闲在天津逛街。天津街道的排列与北京大相径庭，因此不仅当年往往被那不是正南正北的街道绕糊涂，就是时至今日也是每到津门必糊涂，整个一路盲。

当年探亲乘坐的火车属天津机务段，一路听天津乘务员讲话，下车时好像也被传染了天津口音。如今去天津游玩时，再听到那熟悉的口音，不禁又回想起当年探亲假的艰辛。

好熟悉的绿皮车 网络照片

探亲返程夜行鹤岗

有一次探亲结束回连，到鹤岗时天黑了。当时已是初冬，火车站很冷无法过夜，于是和同行者商量：一人看行李，一人去市里看看招待所还有没有床位。同行者说害怕不敢去，只好我去。幸亏我个子不算矮，而且兵团棉服不分男女，因此估计女扮男装基本没问题。于是我穿上兵团棉衣戴上皮帽子，再用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硬着头皮出发了。

从火车站到市区的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昏黄的路灯使得周围的一切都影影绰绰，狭窄的道路两旁是足有几十米深的大煤坑，漆黑幽暗，真挺吓人。想起鹤岗有万人坑的事情，更觉得坑里都是嶙嶙白骨。我一路上尽量目不斜视，以急行军的速度走到市区，找到招待所定好床位后，又以急行军的速度走回车站去接同行者。

招待所条件极差，女部只有我一人且是一楼。门窗皆无锁只能虚掩，连窗帘也没有，窗外则人来人往，有好事者还向里面张望看新鲜。无奈，关灯和衣而卧，好歹比冰冷的火车站强，半睡半醒熬到天亮。

最后一次探亲返程

最后一次探亲假结束，是回兵团办返京手续。本来一路心情不错，想尽快返连，但行至鹤岗却被告知：连日大雨，路毁车停，所有北去的乘客全部滞留鹤岗火车站。

我们一行三人随众人窝在火车站一等就是两天两夜，随身所带食品不多，这时已快弹尽粮绝。幸好第三天传来了大巴车开车的音讯，于是登车就位。

可是车一上路，我们就有些傻眼。放眼望去，车前面的路泥泞不堪，且只有一车之宽，两边是几乎直上直下几十米深的大煤坑，里面积满了雨水。一名警察在车前慢慢倒退着打着手势指挥司机，司机则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转动着方向盘，车子好似蜗牛般一点点爬行。这时如有一步走偏，车毁人亡没商量，而且全部水葬。

在鹤岗公路旁有一片坟地，那里埋葬的就是翻到水坑里的一车学生娃，无一生还啊！此时乘客们已全无刚上车时的好心情，有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的，有单手上下左右比划祷告上帝保佑的，估计人们把当时能想到的各路神仙八方佛祖都拜到了，动员他们一起庇护行车安全。

还好，有惊无险， 在人们的嘀嘀咕咕中，车子磨磨蹭蹭地终于挪出了危险路段，向北驶去。

从此，我再没休过探亲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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