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经意间39年前的那场对越自卫还击战就这么渐渐远离了人们的视线。作为那场战争的亲历者,今特意把我参战的经历整理出来,以告慰那些为祖国尊严而牺牲的战友。 </h1><h1> 我所在的部队是43军129师386团三连,1979年2月对越自卫还击战时,我在3连二排四班任副班长。</h1><h1> 39年来,每当我想起1979年2月23日我们在高道遭受伏击的那场遭遇战,心情就久久不能平静,夜里还会时常被噩梦惊醒。多少个日日夜夜,脑海里还时常浮现出昔日战友们的音容笑貌;与战友们在一起学习、训练、生活、战斗的情景仍象电影一样,一幕幕展现在眼前。就是那场意外的遭遇战,让我失去了17名战友。他们为了祖国的尊严和领土完整,将自己年轻的生命化作鲜艳的木棉花,盛开在祖国南疆的红土地上。</h1> <h1> 1979年2月17日清晨6时40分,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后,我营作为先头部队从中国龙州17号界碑处向越南七溪县方向纵深穿插攻击。经过几天几夜连续穿插行军和一路不断克服地雷,拌雷,陷阱和遭遇小股敌人的骚扰后,我连于22号下午到达某高地。战士们顾不上休息片刻,拖着疲惫的身躯,忍饥挨饿,抓紧时间挖猫耳洞,构筑防御工事。闲暇之余,我那为人幽默乐观的老排长张保珠【河南虞城人】为了活跃一下气氛,重重的把大家幽默了一把;他坐到我们几个身边笑着说:弟兄们注意了,这几天人辛苦,脚也累,现在我的脚要开始放风了。边说边脱掉了防刺胶鞋,顿时周围脚臭气冲天,害的大家纷纷四散,其实大家都一样,连续穿插行军作战那个人也没脱过鞋。</h1><h1> 战前携带三天的给养早就吃光了,不分昼夜的穿插作战更是极大地消耗了我们的体能。为了填填肚子,尽可能地保持体力,我们【就地取材】,美美的吃了一顿开战以来最丰盛的大餐半生不熟的黄豆、玉米煮鹅肉。</h1> <h1> 当夜幕降临后,除了增加几个暗哨外,大家都窝进猫耳洞里,奢望今晚能睡个安稳觉。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连队通讯员跑到每个猫耳洞前紧急通知,要我们三连配合团侦察排去七溪方向执行侦察任务。接到命令后,各班集中在一起检查武器装备,我的一个登封老乡郑明超手提四零火箭筒来到我班配合行动。能和老乡在一起执行任务心里既兴奋又激动,感觉心里多了一份靠山。当我看到郑明超手中的火箭筒已经装上火箭弹处于随时都可发射状态时就问:天这么黑发现敌人咋打?他很自豪的说;火箭筒的瞄准镜是红外线的,只要敌人开枪发出火光,我就能瞄准开火。说着还随手把瞄准镜拿下来递给我看。当我从瞄准镜里啥也看不到时,他还在那里滔滔不绝给我讲瞄准镜的原理,并示范着让我看,当他对着瞄准镜看时也大吃一惊;啊!这是咋回事?为啥瞄准镜里没一点光呢?是坏了还是电池跑电了?这时的他突然心里害怕起来,如果让连队知道他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且不说受不受处罚,后果就非常严重。但是不说又害怕出现更严重的问题,思前想后还是硬着头皮去向连长和指导员汇报,结果被大骂一通,连里随即换了任立宪(湖北建始人)和韩旭【河南南召县人】这一组配属到我们班。但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小插曲使郑明超得以保住了性命,直到现在每当提起还在感谢我。</h1> <h1> 半夜时分,在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有野兽叫声中按侦察班在前,我班紧随其后,尔后是配属我连的重机枪班及我连各班排顺序出发。侦察班在前面时走时停,时而卧倒,时而匍匐前进,军用信号灯不停的向后发着信号。一晚上路过了两个村庄,到天亮时大约走了五公里。由于指挥失误,天亮时没能及时让部队上山却仍沿着公路一字排开继续往前走。</h1><h1> 越南初春的天气白天热晚上冷,早上满山都是雾气缭绕,侦察班也没发现前边的民房和工事就继续沿着公路进入开阔地,我班和重机枪班也紧跟其后直接进入了这片稻田地中间。天已微亮,周围已传来鸟的叫声,走在这片开阔的稻田间,望着四周黑阴阴的大山,使人不由得顿生一种恐惧感。突然,在我们前方200米处发出了耀眼的火光,敌人的抢,炮声像暴雨一样铺天盖地而来,死死把我们三个班共有二十多个人压在这片开阔地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使我们也分不清东西南北,进退不能。突遇袭击在没有任何可依托的情况下我们很被动的开始了反击。因有流动雾团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前边的民房和枪炮发射的红光,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顺手向民房那里猛烈开了枪。重机枪班也在公路边架起了抢,进行了猛烈的反击。</h1><h1><br></h1><h1> 随着太阳的升起,晨雾散开,我们一点隐蔽的地方也没有,完全暴露在敌人火力之下。敌人已开始从我们右侧顺山向后边压了过来。此时我们都还在公路上趴着,突然听到排长在大声呼叫,听到我的应声后他就大声说:快下公路!这时大家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滚到公路左边下的稻田地里。我班新兵张瑞峰(南阳市人)可能是身负重伤叫着也应声,但却没能滚到公路下,结果一整天都在公路上被敌人当成活靶子。</h1><h1> 太阳已经升起,残酷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当我滚下公路的一瞬间顺声而下的是四零火箭手任立宪和他的副射手韩旭,排长在我后边发现了敌人火力点后就大声命令火箭手开火。也许是太紧张,任立宪抬起上身趴到公路边上举起火箭筒就要击发,火箭后尾喷火口刚好照着我的上身,以免被烧伤我赶快向后滚了两个滚,就是这一发火箭弹召来了更密集的弹雨,此时根据子弹打在我们身边的弹着点判断,知道马上就要被敌人包围。并隐隐约约能听到敌人在我们身后山上哇哇乱叫声。在后退无望的情况下,任立宪和他的副射手韩旭他俩挖好掩体后立马把小锹给了我,情况紧急,我使出浑身力气挖了一个长不到一米、深不足四十公分的坑,就在上身趴进去的同时,突然感觉到我的右脚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回头一看脚前掌的肌腱骨头已露出鞋面,原来我的脚中弹了。也许是第一次这么近和敌人交火,第一次被敌人打中,第一次知道中枪难受的滋味,我满腔怒火,一心想着要报仇,也就没有感觉到钻心的疼痛,当时排长还在后边鼓励我要坚持住,等待突围,谁知噩运从此就降临到我们每个人头上。</h1> <h1> 此时敌人已经把我们完全包围在开阔地里,后退的机会一点也没有。没进入开阔地的大部队顺着公路边的排水沟退了回去,孤独无援的我们这二十几个人被压在这片开阔地里动弹不得,敌人的枪炮一刻不停的向我们扫射和轰炸。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排长张保珠在我身后发出不正常的吼吼出气声,叫他也不应,声音由大变小持续了好长时间,慢慢的没有了声音。敌人的火力没有半点的停歇,此刻耳边还不断听到子弹打到四零火箭筒上砰砰作响声,就是没有任立宪和他付射手的动静,可能也凶多吉少。 </h1><h1> 就在这时,我的左脚也被子弹打穿,麻木的感觉很快过去,钻心疼痛接踵而来,真有生不如死的感觉。深腰防刺鞋没能挡住敌人的子弹,而是灌满了热血。此时烈日当头,在坑里趴着,高温,气闷,流血,干渴,无情的折磨着我,不知不觉中,我昏了过去。</h1><h1> 当我被炮弹的爆炸声震醒时,只感觉口渴难忍,喉咙像冒烟一样的难受,身上没有一滴水。这时前边传来侦察班长的声音,他身负重伤,流血过多,干渴难忍,在大声叫着谁有小便。。。我无意中想到在总攻发起前一连卫生员薛守勤给了我一包簿荷片,就小心翼翼地在上衣口袋里摸出来含到嘴里。簿荷片又甜又咸又清凉,真有一种救命的感觉。 </h1><h1> 两次受伤,疼痛难忍,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在干渴中煎熬,真是度秒如年。敌人一直在不停的扫射,下午敌人的子弹第三次把我的左脚打穿,疼痛加剧,欲哭无泪,动弹不得。我也只能咬紧牙关,疼的将两只手深深插进泥土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子弹打在我的身边,伸手在我头前土堆里一把就能抓出两三个子弹头。</h1><h1> 正当我在痛苦中受煎熬时,接踵而来的是第四次感觉腰部有被子弹击中的麻木感,我沮丧极了,子弹打到脚上也许还能保住命,但腰部被打穿生还的希望就太渺茫了。心里默默在倒计数,完了,完了,带着无奈和遗憾,生命到此即将终结。。。</h1><h1> 但等了许久也没有那种麻木过后钻心疼痛的感觉,于是就小心翼翼慢慢往腰部摸,还唯恐敌人看见有个活人再招来更疯狂的射击。最后在腰部摸到了一块石头,谢天谢地万幸是敌人的子弹打在石头上反跳后又砸在我的腰上!再次逃过一劫的我只有默默地祈祷;天快点黑下来。 </h1><h1> 俗话说祸不单行,事不过三,可偏偏都让我遇到了。就在我侥幸腰上没中枪时,突然前边传来了一声手榴弹的爆炸声,是敌人下山打扫战场发现我们的人后扔过来的手榴弹爆炸声。然后就听到前边有人在大喊;敌人下来了!</h1><h1> 完了!一切都完了!拖着双脚三处中弹之躯的我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但此时此刻也不容你多想,本能的把两个手榴弹后盖打开,压在胸口下,拉环套在手指上随时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当时只有一个信念;死也不能当俘虏!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我的老班长庄秀得在前边忍受着刚被手榴弹炸伤,鲜血淋淋顾不着包扎的大腿,连续投出了几颗手榴弹,把敌人炸了回去,恼羞成怒的敌人把更猛烈的子弹扫射在老班长的周围。</h1> <h1> 傍晚时分,也许是压抑时间太长,精神过度紧张,我班新兵李铁成【河南新密人】精神几乎崩溃,就在前边大声叫着要回去叫人来救我们。我连续阻止,当他第三次大叫时,还没等我说出话来就起身往回跑,刚起来没跑几步就随着更密集的子弹应声倒地。可怜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新兵就这样倒在血泊中,疼痛难忍的他在地上不停的打滚,并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快救救我-----救---救---我,我疼---疼---渴---渴……无奈的我只能安慰他等待天黑在突围,最后疼的滚到我身边双腿压在了我身上,永远停止了呼叫。 <br> 天慢慢的黑了下来,敌人也停止了射击,我们利用夜幕掩护没负伤和负伤的都慢慢的往后撤。星星眨着眼出来的时候我也坐了起来,用力推开了李铁成,发现没有了呼吸,胸脯上到处都是血迹。小兄弟,我实在是无力把你一块带回去呀,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随后我又一一摸了摸排长张宝珠,任立宪和他的副射手韩旭在内的四个牺牲在我身边的战友。最后把排长的手枪挂在我的脖子上,并从他身上取下了一包压缩饼干和半壶水,然后慢慢爬着往后退。。。后来遇到侦察班长戴新碧【湖北房县人】我们两人相互依靠,艰难爬了一夜。。。</h1> <h1> 在这次惨烈的遭遇战中,被包围在开阔地里二十多名战友,牺牲了十七位,侦察班牺牲了7位,只有戴新碧一个人活着还身负重伤,一只脚被打穿,后背和腿上到处都是弹片伤,鲜血几乎染遍了全身,脸上也被子弹檫了一道痕。重机枪班在反击的时候被敌人炮弹打中,也有牺牲。我们班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俩都不能站立,也只能听天由命,以顽强的毅力,似蜗牛般一步一个血印缓慢地向着祖国的方向爬着。</h1><h1> 开始在稻田地里还能适应,可爬到石子路上,膝盖和手都磨破了皮,鲜血汩汩渗出。还有随时出现的敌情让我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我脖子挂着手枪,腰里挎着四个手榴弹,戴新碧什么武器都没带,问我要了两个手榴弹【后撤时,戴新碧被战前补充到我班的钱✘✘背着没走出一块稻田地就丢弃并顺手拿走了他的冲锋枪】,就这样我在前面爬,他在后边紧跟,走走停停,稍不留神,都有可能趴下睡着。 </h1> <h1> 快过第一个村子时突然跑出来一个人,从黑暗的微光中能看清是一个男人,离我们已经很近了,我急忙小声向后喊话:快停下,别动有人过来!我快速把手枪保险打开,手榴弹放在脸前,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因我俩相距有十来米远,可能他没听到我的声音还在继续往前爬,并且发出了要命的压断树枝响声。<br></h1><h1> 突然遇到莫名其妙的响声,吓得这个越南人飞快地跳下了公路,看来敌人已发现了我们,怎么办?开枪?扔手榴弹?两个伤兵一把手枪,四个手榴弹,一旦开火后果很难预料。高度紧张的我为了给自己壮胆,也为了迷惑敌人,就大声喊了几声越南话——诺布松空叶(缴枪不杀)!宗堆宽洪毒兵(我们宽待俘虏)!我俩趴在水沟里等了好长时间没动静才又慢慢开始爬着往回撤。</h1><h1></h1><h1> 不知爬了多久又到了第二个村庄,一天两夜几乎没吃没喝,又流了那么多血,实在是爬不动了。朦胧中看到了村边有一头水牛在走动,一种求生的欲望使戴新碧高度兴奋起来。就说;我会骑水牛,你等一下,让我把水牛拉住,咱俩趴在牛背上回去。该死的水牛还没等到它面前撒腿就跑。</h1><h1> 无奈之下,我俩小心翼翼,唯恐在被敌人发现,慢慢的爬过了第二个村庄。爬到天亮时,戴新碧就在后边大喊:快上山隐蔽起来,不能再走了。在我等待他上来时,突然看见了原一机连副连长扬水州 (战时到二营当连长,现在武汉)手提冲锋抢,从公路的拐弯处边走边看向我们走了过来,原来是二营转移阵地路过此处。看到了自己人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就大喊了一声副连长,他顺声音看到我时大吃一惊:小李,咋回事,你咋在这里?我简单说明情况后,他立马背上我,他的通讯员张青成背着戴新碧一起后撤到有部队路过的地方。<br> 我俩获救后,被迅速送到团卫生队进行了简单处置,随之就转到师医院做了清创手术。下午我们一行伤员及烈士被民兵抬着翻山越岭护送回国,终于在二十五日中午看到了飘扬在祖国边境线上的五星红旗。。。</h1><h1> 回国后就是连续转院,最后在河南信阳765医院疗养到79年底才返回部队。</h1> <h1> 我是不幸的,遭敌人伏击,压制在烈日照耀下的开阔地上整整一天,三次负伤,多次昏迷,经历了惊魂的一天一夜。<br> 我又是幸运的,一起被伏击的二十多名战友,我是仅有的几名幸运者之一。而我那十七名亲爱的战友,则被错误的指挥葬送,倒在越军罪恶的枪口下。。。<br> 39年过去了,战友们当年的英姿,仍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br> 临危不乱,镇静指挥的张宝珠排长:<br> 身负重伤,连续投出六颗手榴弹的庄秀得班长:<br> 顶着弹雨,发射火箭弹的任立宪烈士:<br> 相依为命,爬着归队的侦查副班长戴新碧。。。。。。</h1><h1><br></h1><h1> 2018年2月与嵩山脚下</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