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的记忆

倪觉民

总有哪些经历过的岁月使你无法忘怀，却又舍不得淡去。于是，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去追寻，去探访，去看个究竟。这可能就是人性的本质，越久的东西，越不想失去，就越想去回味。时光过得如此之快，转眼间自己已过花甲之年，趁着重返故里休息的机会，我反复走进曾经熟悉的角角落落，探访那赖以生存过的宝鸡市十里铺地区。

沿着父辈创业的道路和生活的足迹慢慢走来，当年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涌现，并形成一幅幅美好的历史画面，记忆中的长卷把我带进了学生时代。我用相机记录了岁月的沧桑，时代的变迁，并把拍到的每张照片拿给父亲看。他激动得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即刻给我讲他是怎样来到宝鸡，又如何同工友们艰苦奋斗，开创基业的经历，和配合宝鸡解放，保护工厂的故事，也使我对申新人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受近代实业救国思潮的影响，他们创办民族工业。在斗鸡台地区迅速聚集了以荣氏家族为代表的龙头企业，并形成了一系列下游产业链，各种商业随之发展并繁荣起来，成为上万人赖以生存的地方。西北“工合”组织用申新“四平莲”牌棉纱做经线，用甘肃等地的羊毛线做纬线，织出几十万条军用毛毯，供给前方的抗日将士。他们的举措，对中华民族工业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也为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他们这种崇高敬业的精神值得我们后辈学习和敬仰。

下面多数照片就是这次亲身经历的体验，描述出来不为别的，只是难以忘却那段淳朴的生活，鲜活的人生。这是一种精神的寄托，情感的释放，表达一下怀念故乡的心情，并与亲朋好友们分享。

值周的少先队员，站在这里检查进校学生的仪容仪表

这里原是新秦纺织公司解放初期建的新秦小学西分校，1964—1966年我在这里上小学4—6年级。值得骄傲的是，我在手工劳动课时制作的飞机模型，在学校组织比赛的时候飞得最高最远。有一次学校组织同学们去郊游，要求大家写一篇观察景色的心得体会，我写的文章被班主任丁老师作为范文，在课堂上向同学们朗读。

以前二层楼的校舍已经拆除，盖起了现在的高楼，原来的新秦小学，因门前的道路于1971年左右取名为宏文路，而改为宏文小学。现在的学校设施齐全，师资雄厚，学生们很有朝气，校园绿化得也很好。

陕西第十二棉纺织厂职工的这幢家属楼，是在原新秦小学操场上建造的，只是外墙进行了翻新

学校门前的宏文路，道路整洁，绿树成荫，高楼林立

宏文路北面的票房巷门牌号码还能找到，因火车站曾建在巷子的尽头而得以取名

2017年7月11日，李克强总理来到十里铺宏文路，走进原斗鸡台火车站票房巷的棚户区改造工地，接连走进两户家庭。“这里多少人一个旱厕？” “早上排队吧？ ” “打水要走多远？” “做饭得烧煤烧柴？” “住这找媳妇难不难？”问的都是棚户区居民的日常琐事。一位棚户居民惊诧道：真没想到总理对我们日常生活这么清楚!(图片来源于新闻)

这是一张旧的火车票（来源于网络）

1984年因陇海铁路复线、高架和宝鸡东站站场的扩建，营运46年的斗鸡台火车站退出历史舞台。周边配套设施，包括新秦纺织公司的货运专线及饭店、商店、街道被占，民国和解放初期的建筑也没能保留下来，巷子边的房屋现在已经很简陋了。

房屋后面的原申福新花园现已经改建成了小广场

斗鸡台是十里铺地区一带的泛称，1971年以前称斗鸡台，之后改称十里铺。1936年陇海铁路向宝鸡延伸，为了保护古陈仓城的文化遗迹，铁路当局避免开凿台基，在斗鸡台台基下开挖隧道，并称为“斗鸡台隧道”，宝鸡东站称为“斗鸡台车站”。 1937年杨虎城在斗鸡台车站举行通车典礼，并亲自为斗鸡台隧道题名。

十里铺路口周边环境变化太大，已看不到传统的建筑物，临街小店全都拆了，斗鸡电影院旧址上盖起了高楼

新华书店成了杂货店

斗鸡大食堂原址将有新的地标建筑诞生

十里铺农贸市场人潮涌动，各种货物应有尽有

陇海铁路上的列车从市场旁边呼啸而过

铁路两边绿化带建得很好，附近的人们到这里休闲娱乐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当年新秦纺织公司建的东新村工房，是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门卫室后面只剩下两排平房，这些房子都是解放初期建造的，前面是厨房、门厅，中间是院落，后面是卧室，房子排列有序，布局合理。

房头这些是1976年左右私自搭建的违章建筑

这里现在没有物业管理，看上去比较零乱

家属院前面高梁地正在兴建的是米兰广场

路南西建康城这个地方，原来是申福新公司员工的职训班和教师宿舍，后改为幼儿园和新秦小学东分校，我曾在这里入托和上小学1—3年级。

记忆当中，每到周未家长来接孩子时，幼儿园的老师会给每位小朋友准备一份精美的小礼物带回家。幼儿园里的儿童玩具也不少，积木，踢球、跳绳、滑滑梯、跷跷板、打秋千是小朋友们最爱玩的，我也曾在滑滑梯时被钉子划破屁股，跳绳崴了脚。上小学的时候，正处于三年困难时期，有一次，在去学校路上带的馍曾被人抢走，也是哭得一塌糊涂。

原斗鸡医院现为宝鸡市第三人民医院，医疗环境好了许多，平房变成了高楼大厦

新秦造纸厂早就成了新秦花园住宅小区

原新秦纺织厂女工宿舍，是公私合营时期的建筑，后改为陕西第十二棉纺织厂女工宿舍，现为大荣纺织公司女工宿舍，如今还保持着原来的风貌。这里也是我年轻时谈情说爱，迎娶佳丽的地方。

临街宿舍的一楼现已改为商铺

这里缺少公共的休闲场所，退休的老人只能在露天地里自娱自乐

申新铁工厂制造的机器(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父亲常对我们讲：他是个孤儿，3岁时爸妈就先后去世，是哥嫂把他带大的，少年时的养育之恩使他终身难忘。为了减轻负担，他12岁就外出给人家当佣人，做小工、打杂养活自己，并先后失业六次。

机会说来也凑巧，1947年春，东家的儿子何致中从成都调上海建成面粉厂担任经理，顺便回无锡老家探亲，看父亲还在他家当佣人，就对他说宝鸡申新厂这边需要人，问父亲是否愿意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去工作。这时他已20岁了，还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没有一技之长，以后怎样来养家糊口。得知情况后，父亲让何致中给写了封介绍信，只身一人来到上海，找到在江西路421号的荣氏家族总部，在四楼有宝鸡申新四厂的办公室，凭这封信找到了一位叫荣叔廉的职员，他负责采购宝鸡申新厂所需物资。当时有两车油料（美国的锭子油和变压器油），一车五金机械配件等，急需通过火车运往宝鸡。父亲就担任随车压运员，从上海站出发到徐州换车（津浦线换陇海线），走走停停，一路上还要用钱打点各种关系，用时50多天来到宝鸡。验收完物资老板也很满意，就留下来进申新铁工厂跟着仲师傅做了学徒，工作也稳定下来，并在宝鸡成家立业安度晚年。

父亲不善于用语言表白自己，只会默默无私地奉献，与人为善，知恩图报，解放以后常寄钱救济哥嫂家中的困难。我1980年结婚回老家，还特意买些核桃、枣等土特产让带到无锡、上海等地，看望解放前帮助过他的东家和友人。

这是“文革”时期走资派接受教育的场所，解放前我父亲参加申新公司工人夜校学习，曾与工友们照个合影像留作纪念，此时被人诬陷父亲加入青帮有历史问题，被关进这里乱批乱斗不能回家。

父亲的同事马叔叔，无法忍受这践踏人性的暴行，不愿遭受无端侮辱，从三层楼上一跃而下自尽身亡。造反派连尸体都不放过，采取令人发指的手段，五马分尸，还拿把刀子说：“把他的心掏出来，看是红的还是黑的。”真是惨绝人寰！这是至今都让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这个灯光球场，当年举行过各类球赛和庆祝活动，包括革命委员会成立大会，这里也是我们经常打球的地方

这幢楼房是1952年为新秦机器厂盖的办公楼，后为永红起重运输机械厂办公楼，已失去昔日的容颜

永红机厂虽然已经倒闭，大门也没有了，但两边的门柱依然存在，“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的标志清晰可见

企业兴旺时的光荣榜

以前工厂的职工食堂

这是原来申福新电影院的地方，当年公司经常在这里举行各种文体娱乐活动，建于1947年，2003年被盲目拆毁，非常可惜！

该建筑为仿法式结构，大部分材料都是从国外进口。在设计电影院的时候，根据地形由南向北顺坡而建，将塬的根部用青石砌成防滑坡带，电影院墙体为青砖砌体结构，一次浇灌形成的双圆弧拱形屋顶，提高了房顶的抗压强度，内墙体用水泥和其他材料做隔音，将墙体搞成颗粒状毛墙，将反射的声音消减。在这里观看电影和表演节目音响效果很好，让人的听觉感到非常舒服。

电影院的入口在北面，进去有一个前厅，对面墙上是当时最流行的二十二位电影明星艺术照片。厅的东西两侧是用板材做成的楼梯直通二楼，地面全用木板铺成，走在上面有弹性且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连排座椅为弧形状，方便不同角度的观众看节目。楼下是放映室，门上写有“闲人免进”的牌子很神秘，里面架有两部1940年代美国进口的放映机，人们走到这里总会好奇地瞧上一眼，看个究竟。两侧通道可到播映大厅，正南面就是舞台，底下是化妆室和买票间，东南角有楼梯直通戏台。大厅两侧各有两个出口，上方可看见“太平门”三个字。后面楼梯下方各有厕所一间，门上方有透光标志“女厕所” “男厕所”字样，室内设计非常合理，利用楼梯的空间，將冲水蹲便安装在那里。

电影院设计为前底后高，便于观看台上的演出，里面能容纳一千多人。当年我父亲和他的戏友们，曾数次在舞台上演出过京剧节目，工友们都喜欢观看并为他们捧场。大厅上方开有六面上下推拉的窗户，墙上还安装有摇摆的风扇，夏天也很凉爽，下面有进风口用框架遮挡，便于空气对流。需要演出节目或放电影时，用一个带有钩子的长竿子将窗户关闭，再用拉绳将遮光的黑布拉齐。电影院高高大大的，周围杨树环绕，从外面看此建筑物十分讲究，在当时宝鸡地区它是独一无二的。

2016年4月政府认可的近代文物，申福新公司办公楼得到了保护。1937年“七七”事变发生，引发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一场抗日救亡的新高潮，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全国。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狂轰滥炸，以保存经济实力，有更多的物资支援抗战。荣氏家族的李国伟，又将先期从上海转移到汉口的两个企业——申新四厂、福新五厂往重庆和宝鸡转移。领导宝鸡内迁建厂的是江苏靖江人瞿冠英，他们一路上既要躲避日本飞机轰炸，又要应付地方无端盘查，还要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寻找运输出路，危难重重。但他们不顾性命，肩挑背扛，历尽艰险，费尽周折，终于在1939年4月，分几路将机器设备转移到陇海铁路斗鸡台火车站。

申福新当时随迁的近200名包括我外公桑阿宝在内的员工，刚到斗鸡台的时候，个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人生地不熟，连吃住都没有着落，还要面临着疏通关系、应对刁难、尽快买地建厂各种问题。战争的局势更是迫在眉睫，不容有半点拖延。他们团结一致，不分彼此，不分贵贱，共同出主意想办法，迅速解决建厂、生产过程中遇到的各类问题。

随后，申福新沿着长乐塬的塬根，从东往西依次建起了面粉厂、纺织厂、电影院、铁工厂、发电厂、惠工学校，厂区建有职工食堂、澡堂、卫生院、员工合作社，陇海铁路以南建有造纸厂、马号、职训班、花园、苗圃、土坯工房。公私合营后又扩建了医院、建了俱乐部、娱乐广场、棋牌室、阅览室、新工房、学校、幼儿园等便民设施。

1951年初，厂方派龚一鸥副经理前往陕西省工业厅，率先提出与政府合作经营，翌年5月在省政府举行双方签字仪式。1966年9月，公私合营新秦纺织厂支付私方股息结束，企业变为全民所有制，12月16日更厂名为“国营陕西第十二棉纺织厂”。2000年陕棉十二厂改制为“宝鸡大荣纺织有限责任公司”，仍在原址继续生产。

2017年12月，被列入全国第一批国家工业遗产拟认定名单。宝鸡申新纱厂建于1940年，前身是汉口申新第四纺织厂，抗日战争期间自南方迁建而成，是国内为数不多的保留较完整的抗战工业遗产。在战争年代，申新纱厂因时因地制宜，使用窑洞空间进行生产，顶着日寇的轰炸坚持生产支持前方抗战，展现了民族工业坚强不屈的精神。纱厂创建时期即积极参与工业合作促进工作，与其他工厂共同组织失业工人，寓救济于生产，支援军需与民用。纱厂利用404火车头、3000千瓦发电机发电，开办电厂，保证了企业生产用电，有效带动地方各项事业发展。

纱厂办公楼、车间、别墅等建筑所具有的中西合璧的建筑方式，展现了特定区域特定时期的审美特色。遗产项目位于陕西省宝鸡市金台区，包括长乐塬以南、陇海铁路以北、盘龙大道以西、十二厂厂区以东区域。核心物项包括：窑洞车间、薄壳工厂、申福新办公楼、乐农别墅、1921年织布机、1940年代电影放映机。

申福新公司的这座办公大楼，于1942年1月破土动工，东西长约37.5米，宽约13米，楼高约9.4米，地下半层，地面两层半。楼顶为双落水单瓦屋面，墙体为青砖砌体结构砖墙，水泥嵌缝，所有墙角处均以圆角装饰，建筑风格精致大方牢固。

1943年春办公楼竣工时，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还题赠“增饰崇丽”四字，而大楼正门上方的“福新申新大楼”匾额，则由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吴稚晖所题。

使用初期，底层东半边为公司金库，西半边是为厂长、经理等高级职员办的特灶食堂。

2018年1月19日，在全国工业遗址保护利用工作座谈会上，位于金台区的宝鸡申新纱厂，被工信部正式授予“国家工业遗产”牌匾，成为国家首批工业遗址，也是西北唯一一家。(图片来源于新闻)

大楼还默默无言地矗立在原地，从未计较过它遍体鳞伤和布满尘土的躯体，也不管人们如何来认识和评价自己，只是慢慢地静静地，随着时光流失作为历史的见证者，盼望着重获新生的那天，这一等便是76年。

现在大楼的门被铁锁锁住不能进入，外墙和窗户都是千疮百孔，通讯电缆到处乱挂，临时小棚随意搭建，周边环境卫生极差，昔日美景荡然无存，道路也是坑坑洼洼。

我情不自禁地在楼前来张自拍，从外公算起家里先后有12人在这里工作过

我通过门前残孔拍的大楼前厅，这里曾陈列有一颗1940年8月，日本飞机轰炸宝鸡时投下的一枚哑弹，以木质底座相托，当年我和同学们走到这里，都会上前去摸一摸，抱一抱。

这里曾经是荣氏家族创建的惠学工校，我大舅二舅于解放前后，曾在这里读小学1—6年级

解放前逃荒难民的场景(图片来源于网络)

当一列列西进的火车，载着成千上万的各地难民和投机的商家来到此地，一下子打破了小镇的宁静，人口迅速增长，城市区域快速扩大，各种商机不断出现，促进了地方经济的繁荣。解放前后，斗鸡台的名字由于现代工业的崛起而颇具影响，从这里走出去大批优秀技术工人和管理干部。我父亲就先后支援过咸阳纺织机械厂、铜川3号信箱、宝鸡轴承厂、宝鸡市无线电厂等单位的基础建设。

茅盾把所见所闻写成了《“战争时景气”的宠儿——宝鸡》，文中写道:“宝鸡的田野上，耸立了新式工厂的烟囱;宝鸡城外，新的市区迅速地发展，追求利润的商人、投机家，充满在这新市区的旅馆和酒楼;银行、仓库，水一样流转的通货，山一样堆积的商品和原料……”这一切奠定了日后工业强市的基础。

这里是被林语堂称之为“中国抗战时期最伟大的奇迹之一”的窑洞工厂

申新纺织公司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努力维持衣食生产，供给军需民用，为神圣的民族抗战做出了贡献。这个企业是有功于国，有利于民的，它不仅是荣家企业的骄傲，在中国工业史上，尤其是宝鸡工业史的开端上也须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1941年2月窑洞工厂全部竣工，共有窑洞 24个，长度在 60米以上的有 7个，最长的有 110米，中间有6个横洞穿过，窑洞全长有 3里半的路程，面积有 5000多平方米，建成后纺织设备的 70%都安装在这里。1941年4月全部设备正式运转，窑洞车间也开创了支援全国抗战的神话。

当年工人在窑洞车间利用浆纱机进行浆纱的工作场景(图片来源于市档案馆)

这是当年纺纱女工站在纺纱机前工作的场景，我的母亲和姨妈都在这里上过班(图片来源于网络)

原申新纺织公司的大门(图片来源于网络)

站在长乐塬鸟瞰此处，从电影院由北向南与办公大楼、圆形花坛、两边的绿色植物和大门，形成一个中轴线，可惜的是现尽存孤楼一座。

20世纪40年代申福新公司生产所用的3000千瓦发电机，这台发电机是工人们千辛万苦从汉口抢运到宝鸡的，这种举措在当时的条件下是多么难得可贵呀！(图片来源于网络)

原新秦纺织厂的大门，现在工人已经不从这里出入，里面曾经是申福新公司发电厂旧址。当年电厂举行落成典礼仪式，国民政府派出于右任、林继庸等人组成的西北工业考察团前来祝贺。

1941年1月发电厂建成发电，成为当时中国西北地区最大的工厂发电站，除了供应厂区工业用电，还向宝鸡城区供电，点亮了这座西北边陲小城。

当年申新的成品仓库如今仍然发挥着余热

拣花车间还在原来的地方

面粉厂这幢办公楼，是在原申福新公司员工合作社基础上重建的，当年建楼的时候员工都自愿入股，家里所需日常用品都是从这里购买，我上小学用的红双喜球拍，就是二舅在这里买的。

面粉加工车间旧址

原新秦面粉厂仅留有的成品库房，看还能坚持多久

纺织女工、宝鸡市新秦机器厂、宝鸡钢管厂、石油工业部第一机械厂等工人群众上街游行的场面(图片来源于市档案馆)

申福新公司在建厂的同时，也看上了长乐塬这块风水宝地，开山劈路，盖房建舍，栽花种树，绿化环境，供公司职员居住。就地势在塬边开了一条东西大道及多条中路，将塬的东西北三面砌成高墙，与外界隔开，形成一个独立的世外桃源。

长乐塬坐落于大荣纺织公司的北面，背靠渭北黄土高原，处在塬坡的下半腰，由于长期自然风雨侵蚀和地表移动，形成了一个面积不大且很平整的塬台，东西长约近千米，南北最宽处约五六百米，从空中鸟瞰东突西凹，从地平测南高北低，便于屯兵，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公元前747年秦文公在斗鸡建立了古陈仓以后，这里便叫陈仓峪（关）。韩信暗度陈仓屯兵于此，奇袭三秦成就刘邦霸业，使陈仓名扬天下。

长乐塬上山的小路长满了青草，可知已很少有人经过

我一步步拾阶而上，路过曾经的养猪场，这是当年为改善职工生活而建的惠民措施

寒风吹得树叶哗啦哗啦地响，好像欢迎故人的到来似的，但此刻我的心情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当年修建上山大道时，路边种的近百棵柏树还剩下两棵，景色也大不如前，行人更是寥寥无几。

大荣纺织公司就在山脚下

怀着对学生时代眷恋的心情，我特意又顺着当年上学时走过的路来到校园

眼前的景象让人无比惆怅，梅恩发老师曾写诗一首表达了他此刻的心情：

《永红中学校园观感》

儿孙三人永中转，

重温母校细查看。

校舍全无空一片，

满目凄凉无人烟。

回想当年校园情，

生机勃勃喜空前。

难料世事多变换，

不由感慨有万千。

原来的永红中学现成了私家祠堂

当年复课闹革命的宣传单(图片来源于网络)

1968年初冬，接到复课上学的通知书，我和同学们爬山来到两公里之外的这里，渴望上学的我算起来在家已休学两年多了。

但走进校园，一切却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寒冷的冬天，校园内枯萎的树叶飘落一地，了无生机，死气沉沉。教室没有几间，其他的辅助设施还没有完善，教主课的老师也没有到位。我们的领导是厂派进驻的工宣队，临时安排的负责人把我们组织起来，按照部队的编制实行军事化管理，年级是连，班级是排，小组为班。在没有接到新教材的时候，他们就组织我们搞一些课外活动和校园的基础设施，建设新校区成了我们的大课堂，砌围墙、拉砖、和水泥成了我们的主要课程，记得上的第一节课就是队列练习齐步走。

当年上课的教室（图片由焦珂玲同学提供）

我们史宗礼老师是教数学的，他中等身材，戴着一副看上去有好多圈圈的高度近视眼镜，一看就是一位资励深厚、知识渊博的学者。他厚厚的嘴唇，说起话来带着浓重的陕西口音，他原本在一所大学任教，因说了几句实在话被下放到中学。从此以后他便不喜欢张扬，平日里总是低着个头，性格也很随和，一点儿也没有老师的架子。但教起课来却有一种执着的精神，逻辑思维性强，总是能把抽象的数字讲得生动而易懂，对待学生的提问，也总是认真而有耐心地反复讲解。

有一节课，他左手拿着圆规，右手拿着粉笔，胳膊肘夹着教案走进教室，站到讲台上讲了一会儿，在黑板上点了三个点，便转身对我们说：“同学们，老师在黑板上点了三个点，有没有哪位同学能利用直尺和圆规画一个圆，使它同时经过这三个点？”这时我已经在本子上画好了一个圆，就举手说：“老师我会画。”老师很开心便叫我上去。于是我拿着圆规，一边将圆心放到三个点的内侧且尽量居中的位置，一边移动圆规的另一侧，使它在保持圆心不动的情况下，刚好都经过了这三个点，圆规一转，一个漂亮的圆便画好了。我得意地转身跑下讲台回到自己的座位。史老师看着黑板上我画的圆，强忍住笑说：“倪觉民同学的这种方法虽然画了圆，但是，图画得不准确。同学们试想一下，如果让你到外面球场上给你三个点，你还能把圆心找到吗？这种方法恐怕就不行了。所以，正确的方法是利用线段中垂线的性质定理……”接着就娓娓道来。

看着老师耐心严谨的授课态度，听着一步步细致科学的解析方法，我才豁然开朗，心中的疑问得到解答。这件事在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烙印，改变了我浮躁的学习态度，自己也在老师言传身教的潜移默化中渐渐得到了提高。可是好景不长，那个时代就没有给我们学习文化的机会。

毛主席去安源（图片由荊自安同学提供）

1969年9月，荆自安同学的爸爸作为工人阶级代表，赴京参加国庆节典礼大会，带回来了一张《毛主席去安源》的画像和一个蜡制的仿真芒果。这是毛主席送给工人阶级的礼物，全厂上下非常重视，顶礼膜拜。芒果是按1:1的比例制成，透过玻璃罩子可以看见，金黄色的，金灿灿、黄澄澄，放在精制的托盘里，用鲜艳的绸缎装饰着，显得格外漂亮。那个年代我们都没有见过芒果长的是什么样子，一想到非洲人民送给主席的礼物，毛主席不舍得吃又送给工人阶级，同学们激动的心情难以平静。学校立即组织大家上街游行，不用说又引起一轮情感的大波动。

同学们当年在校门前的留影(图片由焦珂玲同学提供)

那个时期，晚上20:30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重大新闻，是政治课的主要内容。每到播报时，全校师生都会静静地坐在操场上聆听，如有重要内容就会连夜去大街游行庆祝。

我们学习的课本，毛主席语录、政治口号占用了一半的内容(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是当年我们挖防空洞的地方

1969年3月珍宝岛事件爆发，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引起全国人民的广泛关注，中苏关系进一步恶化，整个国家处于临战状态。全国人民积极响应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全民皆兵，深挖防空洞，还组织群众进行紧急疏散和防空袭击的演习。

为了战备的需要，学校立即组织我们挖防空洞，工厂和家属区也要挖，家家户户连成一片，《地道战》的场景仿佛就要来临。工宣队领导马上选择地形，看上了学校后面紧贴塬根的地方。这里树林密布隐蔽性很好，认为是建防空设施的最佳位置，外面再挖出战壕沟将各个洞口连接起来，真是再理想不过了。

为了赶进度，学校暂停所有课程一心一意搞备战，将全校学生分成若干小组，分时分段轮班上阵。男同学在前面用铁掀镐头挖，女同学在后面装筐把土往外运，大家还在一起比赛看哪个小组挖得多、挖得快，配合得相当默契。在大家的齐心努力下，按计划完成了任务，得到了校领导的表扬，同学们也在实际行动中得到了锻炼。当防空警报器拉响时，全校师生紧急集合一起钻进防空洞，搞得煞有介事。

接下来在《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大背景下，我们这些刚开始渴望接受文化教育的学子，在1970年7月带着很多迷茫和无知，匆匆地结束了学业，算起来在校时间才一年多。在校期间，我们还学工、学农、学军事，看阶级敎育展览，忆苦思甜，提高思想觉悟。(图片来源于网络)

校园内我们种植的松树依然挺拨

2016年植树节的当天，怀着对学生时代眷恋的心情，同学们又一次结伴来到长乐塬。但是眼前的景象让人无比的惆怅：我们的学校也改作了他用。极具讽刺的是，就在我们一心跟党献忠心，亲手做的红星葵花的大门里面，居然变成了私家祠堂，上课的教室被拆得无踪无影，只有几棵粗壮的大树在默默地守护着。同学们走在当年上学的路上，集聚在当年教室的遗址前，百感交集，真是有说不完的话，发不完的感叹。(图片由魏庆华同学提供)

这是通往学校的道路，墙内就是足球场

60年代以前，长乐塬的整个住宅区，当时布置有十好几个花坛育养着各种花草，到处种植着杨树、槐树、楝树、松柏，还有木雪柳、棠棣、龙爪柳、黄杨、木槿等观赏树木，还种有桃杏林、箭杨林、核桃林。

厂里在山下建的苗圃和花园经年为长乐塬和厂区、工房、医院、学校供应树种花苗，包括斗鸡台地区。特别是长乐塬上，至今都是大树成荫、郁郁葱葱，不但美化了环境，还促使了黄土坡的水土保持。

当年前辈们这些有意而为的举措，真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只可惜的是，那些苗圃和花园都没能保持下来，逐步被以后的房屋所占用。

申福新公司在东西大路南北各处建有不同风格的房子，并按照孙中山提出的新"八德"，即“忠、孝、仁、爱、信、义、和、平"来进行等级分配。南边“忠”字区为厂长、经理居住，“孝” “仁” “爱”字区为中层管理人员居住，路北“信” “意” “和” “平”字区为普通职员居住。

乐农别墅为砖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和几套平房，建筑最为考究，青砖砾瓦，松木楼板，错落有致。独立的花园，里面栽有黑牡丹、荷苞牡丹、水仙花、玉兰花、桂花、紫荆、海棠红、绿梅花等，四季开放。

1944年4月20日，正值牡丹花盛开之时，李国伟在这里举办牡丹嘉会，邀请流落宝鸡的十几位文化名流"雅集"长乐塬，赏花赋诗，一时传为佳话。

宝鸡解放时，别墅曾用来军事办公，后来改为招待所，用于接待来往办事人员。

而现在极具江南特点的别墅园林已经面目全非，到处破烂不堪，垃圾成堆荒无人气，别墅前的花园没有了踪迹，野草倒是长得挺茂盛。

乐农别墅虽然现用围墙保护着，但是别墅南侧花园内曾经竖立的圆柱体日晷，和古色古香颇有传统古典风格的六角凉亭，都已经看不见了。

原来六角凉亭的照片，后面的房子是“文革”时期为解决职工住房困难后建的(图片来源于网络)

原来这里的建筑和布局都充满了人性化、生活化，精致舒服，呈现给人们的是一片园林式别墅花园区，到今天也不曾见宝鸡有哪片生活区超其左右，一直被申福新的子弟所喜爱所怀念。

当年的别墅洋房已经破损，这些房子的建筑风格、设计理念很是超前，花园周边职员们住的房子，每排三至四户，普通职员每户50平米左右，中层每户面积60、70平米不等。厂长经理的80平米左右，单独的小院。这些房屋有点欧式风格，大多有主次卧、卫生间、保姆间、书房、餐厅。室内布局奇巧，装修讲究，嵌入式书柜、嵌入式衣柜用枣红色板木装置，嵌入式卫生间配置抽水马桶，门窗全是绛红色仿古花格玻璃装饰，卧室与卧室之间、卧室与客厅之间，或用书房、或用走廊或是餐厅间隔，整座房屋光线充足、空气流通。屋外林荫小路，冬青作墙，草木葱茏，曲径通幽。

这是职员居住的连排平房，当年申福新的员工都是从上海、江浙、武汉迁移过来的，说起话来吴侬软语，生活中依旧保留着江沪一带的习惯，衣着上更是风情万种，把个长乐塬真真正正变成了一个宝鸡的小江南，成为职员工们工暇之余的后花园。

“长乐园”——在当初那个战争年代，荣家的老板给它取了这么一个雅昵温馨的名字，表达了人们企盼平安、和平、幸福的美好意愿。

因为这里环境优美，人们都愿意到此登山游玩，更有一群群的孩子们喜欢在这里走门串户，东躲西藏，追逐嬉戏，不亦乐乎。

我经常和小伙伴们到长乐塬上玩耍嬉戏，这里的一切对于我来说是那么的新鲜、那么的稀奇。在别墅花园，站在被磨得发黄锃亮的铜盘上，“全副武装”举着手向同伴发号施令，或拿个竹棍立在中间通过投影观察时间，或到花草丛里捉蚂蚱、蛐蛐，或爬到树上去掏个鸟蛋……那时童年的生活虽然过得清贫，但人们享受的是大自然的馈赠，空气清新，绿美花香，对生活对世界充满了幻想，和同伴们在一起玩耍是那么的有趣，至今那些可爱动人的场景仍让我念念不忘。

这里原来是核桃林，20世纪60年代为解决职工住房困难毁林盖房。小时候长乐塬的环境很美，有桃园、杏园、花园，每到下完雨时候草丛里长满了地软，我们捡很多回家改善生活。路边的酸溜溜，小饼饼的植物，还有好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竞相开放。

这里是当年高级职员居住的独家小院

在这里已找不到当年果树成林、绿叶成荫、层次分明、生机盎然的场景了

当年为解决吃水而建的水塔

房屋上的青苔见证了它的兴衰

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长乐塬，是个风景诱人的地方，整个塬从上到下，树木林立，花草丛生，植被茂盛（尽管三年困难时期，个别地方被种了庄稼，但仍然郁郁葱葱)，厚密的草丛像毯子一样覆盖着整个塬坡，空气新鲜，翠鸟鸣叫，花开四季，一派清新。人们不管任何时候走到这里，举目一看，渭河滩涂宽阔，秦岭连绵相望，房屋村舍、厂房街景尽收眼底，都不禁会心旷神怡、豪气顿生，心情格外爽朗。

20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经济发展日新月异，高新区、南客站、新的行政中心等连带的一大批新社区，让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和更好的去处，长乐塬从此人气衰落，加之企业转型并轨，疏于规划和管理，这里越加日渐萧条。现如今，长乐塬到处破败不堪，垃圾成堆，乱搭乱建，昔日的校舍已不见了踪影，长乐塬成了不被人们待见的地方。

但申福新的人们却无法忘掉，他们会时不时地谈起它，还常结伴来游，早已居住海外的荣氏子孙也千里迢迢地回来看望，不仅看长乐塬，还要看当初建起的厂房、窑洞、办公楼，还有那个独一无二、让人魂牵梦绕的电影院。这是一段历史、一段记忆，在申福新人的心中是永远抹不去忘不掉的。

白天路灯仍在亮着，可知这里已缺少物业管理

这里成了垃圾收容站，流浪狗的聚居地，三三两两外来住户仍然坚守在这里

这是长乐塬现在唯一的小店

引渭渠的水还在静静地流淌着，比起当年我们游泳时水清澈了许多

一群鸽子在树枝上享受着冬日里阳光的沐浴

我站在这熟悉的皂角树下，不曾带走一草一木、一片落叶，只是静静地慢慢地回味这过往烟云，回忆着美好时光的降临，神情多多少少有点恍惚。因为这里有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情感，曾经辉煌过的历史让你显得格外的沉重。

岁月如歌，从当年天真稚嫩的少年到两眼昏花的老者，我们目睹了国家一系列制度的变革，亲身经历了多次政治运动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把生命中最黄金的几十年，化成了国家和儿女发展所需要的土壤，经历了人生过程中的各种磨难，是改革浪潮中触动灵魂最深刻的人。同时也感受到了祖国成长中遭受的疾风涩雨，国家从弱到强，从穷到富的转变。

我们感悟很深，看淡一切，过去的就过去了吧！无法重来，但是，怀念却是唯一能让现实牵绊过去的办法，途中充满的喜悦与忧伤，如同乡愁。怀念过去，不是为了感伤，而是为现实寻求一种释放，如同一遍遍地重温着同一个梦境，不为别的，只因对它情更深、意更切，记忆的画卷可以随时翻阅，任意停留。

沿着曾经的道路信步走过，脑海中突然有一种感觉，我们在满足现代生活的同时，可不可以保留一点老建筑的精神，让新与旧达到自然的融合，给人们留下一点点念想。

山上因交通不变，缺乏管理，没有投资，不被重视而逐渐荒废。山下因交通变利，管理有序，资金投入，领导关注而日渐繁荣。

闻悉宝鸡市政府将用五年的时间（2018—2022年）开发建设长乐塬。项目以“历史、生态、创新、提升”为发展理念，以“工业精神”为主题，占领“中国制造”文化制高点，珍视工业遗址的历史价值，尊重长乐塬的历史氛围和时代特征，在城市功能再生方面下功夫，通过对各种资源的合理整合，着重打造集工业遗址旅游、文化创意博览、文化交流贸易、主题互动游乐、休闲养生度假等多元功能于一体的工业小镇，我期待着她快点到来……

2017年12月初稿于宝鸡

2018年1月写于惠州